那一晚過後,男人又不見人影了,于是每天傍晚下班後,星辰就會乘車去療養院。
虹姨又消瘦了許多,看上去很憔悴,不過見到她來,似乎就精神了不少,拉著她的手就是不肯松開。
「虹姨,我的新工作很不錯哦。」星辰笑著告訴她每天發生的事情︰「我今天做的企劃案被主管肯定了,你替我高興嗎?我很高興呢,我會好好工作的,等你康復後我們就可以一起生活了,所以虹姨,你要快點好起來哦。」
略顯呆滯的目光,很專注地看著她,似乎被她的歡欣感染了,臉上也綻出微笑。
星辰就像只多嘴多舌的活潑小麻雀,嘰嘰喳喳地,一邊說著,一邊用輪椅推著虹姨朝庭院的方向去散步。
因為太過快活,她並沒有發現身後不遠處,虹姨的主治醫師……白發蒼蒼的蔡醫師正看著她們,面色凝重。
一個小時後,星辰才將虹姨推回病房,細心地喂她吃飯,打來熱水為她擦洗後才交給值班的護士小姐。
「我要走了,虹姨,你要乖乖的,听蔡醫師和護士姊姊的話,按時吃藥,我明天下班了就來看你。」她笑逐顏開地蹲到虹姨面前,搖搖手,跟她告別。
等星辰從病房里一出來,就看到蔡醫師站在外面,手里拿著一份病歷,看樣子似乎在等著她。
「蔡醫師,您是在等我嗎?」她笑著問道︰「是不是有什麼事?」
「古小姐,是這樣的……」蔡醫師遲疑地說︰「有件事,我覺得你還是知道比較好。」
心頭微怔,星辰疑惑地問︰「是……什麼事?」
「是這樣的,其實在四年前,劉女士一入院,就已經被我們檢查出肺部和卵巢里,都有癌細胞,已經在慢慢擴散了,由于病人的身體太虛弱,無法實施手術,只能一直靠藥物維持,傅先生要求我們盡力延長她的生命,這幾年來,我們一直在努力……」
意想不到的疼痛突襲而來,簡直教星辰猝不及防,就被濤天的海浪活生生地卷入苦海,她腦中剎那間一片空白,她怔怔地听著眼前的老醫師說的每一個字,可耳朵一直嗡嗡作響,她很想做點什麼,可是卻發現自己一動也不能動。
「傅先生一再交待我,不要告訴你實情,可是上個星期,檢查報告出來了,她的病情恐怕已經拖不了多久了……」
蔡醫師搖搖頭,將手里的病歷朝她遞過去,「古小姐,你要有心理準備。」
那是一份化驗報告,封面的名字欄中寫著「劉茹虹」三個字,星辰慢慢地翻開來。
她看了很久,久到彷佛才剛剛行過了萬里路,雙腿都在發顫,已經疲憊不堪到再也無法站立;久到視線里的字跡,那些文字、符號、代碼都模糊不清了。
她想,原來是這樣,他讓她有時間多來這里看看虹姨,其實他早就知道了,卻一直瞞著她……
「古小姐?古小姐?」
耳邊似乎有人正在叫她,星辰才恍然驚醒般,驀地抬起頭,望向蔡醫生,「啊,蔡醫師,是這樣,我明白了。」
蔡醫師擔心地看著她,「你沒事吧?古小姐?」
「我沒事,謝謝您。」她努力綻出一個笑意,「請您告訴我實話,還有多長時間?」
「隨時都有可能……」蔡醫師嘆了口氣,「古小姐,你一定要堅強一些。」
「是嗎?那麼……有任何情況,請立即通知我,好嗎?」
「那是當然。」蔡醫師嘆了口氣,「傅先生就是擔心你接受不了,可是我想,到這個時候了,你也不會願意被蒙在鼓里,所以我才會告訴你。」
「嗯,我明白。」她點點頭,「我走了,蔡醫師,再見。」
星辰沒有去看病房緊掩的門,她一點也不想推門進去,她只想快點離開這里,不要讓虹姨看到她。
因為她知道自己此刻的笑容,其實比哭還要難看。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古家的五層別墅就像一個發光的城堡,在月夜下和燈火的照明下,光的碎屑擲在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上,浮現出里面人潮晃動,香衣麗影。
宴會廳里則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悠揚的音樂緩緩流泄著,出席宴會的客人們優雅舉杯,低聲交談,歡聲笑語此起彼伏,將整個宴會的格調提升得十分高雅。
星辰坐在游泳池旁邊的台階上,用胳膊支著下巴,靜靜地看著那幢房子。
她前面有一排露天茶座和沙灘椅,形成了一個很隱蔽的角落,將她遮得極為嚴實,從前面走過的人如果不仔細看,根本就發現不了這里居然還坐著一個人。
今天是古世昌與馬倫娜結婚三十周年的日子,他們在家中宴請賓客,當眾演出伉儷情深與琴瑟調和。
迸宏超還待在美國沒回台灣,在這樣美好的日子里似乎略欠遺憾,但好在有古莉薩這個女兒承歡膝下,而這個女兒不久就會訂婚,對象還是古氏的鐵腕人物,古氏夫妻臉上自然大有光彩。
星辰沒料到的是,自己身為馬倫娜心里的一根刺,竟然也被佣人打電話通知了回來,也不知道是誰的主意。
那一家人看起來很和諧美滿,確實是真正的一家人。
可她,從來沒有過家。
母親因病早逝,虹姨為了不讓她受牽連,把她送到了孤兒院,後來……後來就更沒有家的感覺了。
生她的父親有另外一個家。
而那個脅迫她妥協了五年的男人,她又怎麼會奢望他能給她一個「家」呢?
原來「家」這個東西不是有座房子,有一盞燈,能同桌吃飯,同床而眠就能稱為家的。
「家」對她而言,是遙不可及,彷佛離她十萬八千里,又彷佛是一件價值連城的珍寶,就算她窮盡一生,也許都不可能將它擁有……何況她這麼窮。
星辰收回眺望的目光,把臉深深地埋進了臂彎。
可怕的病魔奪走了媽媽,現在虹姨也患了那樣的病,隨時會離她而去,一想起,她心里無時無刻就會開始流淚,曾經被她深深放在心底里的,一點點關于幸福的理想、妄想或者是希望,還未萌生,卻又被悲哀一點一點地,反噬得干干淨淨。
她不知道自己在這世界上還擁有什麼?
正沉浸在哀傷中的星辰,好似沒有察覺到高跟鞋擊打地面發出的「 」的腳步聲,卻又有什麼人正朝這邊走,而且不偏不倚地在露台茶座的位置站定。
「你找我有什麼事?」
熟悉的嗓音,好听,溫和而具磁性,有一種不疾不徐的優雅。
是……傅珩?
星辰聳然一怔,飛快地抬起頭,她已經整整一個星期沒有見到的男人,竟會在這里踫見。
唇瓣自嘲地揚起一個弧度,像這種盛大的場合,即將成為古大小姐未婚夫的他,怎麼可能不出席呢?但她現在一點兒也不想跟他踫面。
這樣一想,星辰越發屏聲息氣,謹慎地不願意被兩人發現了。
「Fran,我只是想……想問一下,沒其它意思。」
迸莉薩的聲音隨後響起,討好又小心翼翼,似乎生怕觸怒眼前的男人。
這情形令星辰大為驚奇,在她的記憶中,向來盛氣凌人的古大小姐何曾這般低聲下氣過?
「究竟什麼事?」
「媽咪問我們什麼時候舉行訂婚儀式?問我們選好日子沒有?」古莉薩小聲回答。
「哦?」男人玩味地發出一個單音,「你確定要跟我訂婚?」
「當然,我一直都很確定。」古莉薩急切地表白︰「你應該知道,我愛你……」
「你愛我?」他嗤笑一聲,反問道︰「愛我什麼?你又有多了解我?」
「Fran,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可是我真的很愛你,對不起,我知道在這件事情上自己自作主張了……」古莉薩支吾著辯解︰「可是你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再說那時候……你不是也沒反對?」
「我不喜歡自作主張的女人,更不喜歡別人替我決定任何事情,」只听傅珩沉聲道︰「你就不怕我過河拆橋?或者,我已經結婚了?」
迸莉薩顯然怔了一下,不假思索地輕嚷道︰「你不會的,是不是?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了我們要訂婚的……」
「那是你的事,自己放的話自己收回來,」傅珩冷冷地打斷她的話,「否則,大家撕破臉,就不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