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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品芝麻官(上) 第二章 預言應驗(3)

必關心想,他要是听過才有鬼,不過就算是這個時代的條文,他就全都明白嗎?

她才不信,這年頭律法是屁,官字兩個口,縣官要怎麼說、怎麼判,全是自由心證,倘若判刑不公、犯人不服,幾板子挨下去,為了少點肉疼,多數人會選擇認罪,反正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何必非在這輩子受苦?

相反的,如果官員的裁判讓多數人心服口服,很容易就能贏得一個青天大老爺的名號。

所以律法……他懂?才怪!

「不在豬面前討論肥胖,不在蜜蜂面前閬述勤勞的重要,這是禮貌,本姑娘別的不成,家教禮儀倒還不錯。」

必關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決定熄滅戰火,她的一大篇已經把他說的逃奴二字殺得片甲不留!

看著她的背影,方雲青想,她這是嘲諷他不懂律法?

他果真不懂律法嗎?雲青咧開嘴巴、暢懷大笑,視線追逐著她窈窕的背影,心中暗道︰沒關系,只要她還留在城里,早晚會踫得到。

必關拐個彎,他就看不見她了,雲青淡淡一笑也打算離開,卻在旋身時,發現圍牆邊的草叢里有個粉色荷包,是她跳牆時不小心掉出來的嗎?

彎下腰拾起,他打開一看,里頭有些碎銀子以及一張文書,他打開文書,讀過兩行,確定那是張賣身契,而當邵翠芳三個字躍入眼簾時,他嘴邊的那個笑啊……笑得撼動人心。

所以她是被宋府放出來的!

好!太好了!真是想睡覺就有人送枕頭,他的運氣不是普通好。

離開宋家牆邊,雲青背著手,回到剛賃下的屋宅。

宅子很小,進門一個小院,五間屋子,正中是堂屋,用來招待客人、吃飯、聚會的所在,東邊兩間是妹妹方蕥兒和弟弟方雲豐的住處,西邊兩間屋,方雲青住一處、另一間闢成書房,宅子後面有一口井和三間小屋子——一間廚房、一間堆滿柴火的柴房,另一間則擺了些用不著的舊物,權充庫房。

「大哥回來了!」

蕥兒听見開門聲音,從屋里探出頭,揚起笑臉、放下手中繡件,快步跑到院子里迎接哥哥,她勾起雲青的手臂,笑道︰「大哥去哪里?」

她是個圓臉丫頭,十四歲了,臉上還帶著嬰兒肥,她屬于可愛型的,笑起來的時候,兩顆小虎牙跳出來,隱隱約約地,教人一看便心情大好。

「很多年沒回來了,到處走走看看。你二哥呢?」

「巧了,二哥也說同樣的話,我讓二哥帶上我,二哥說什麼都不肯,氣死我了。」

她笑眼眯眯地望向雲青,這個家鄉就讓他們這麼想念?都離家多少年啦。

「別氣,等安置好,讓雲豐陪你到處走走。」雲青微笑,丫頭年紀大了,該論門親事,可惜家里沒個嫂嫂幫忙張羅……念頭一起,那個「不在豬面前討論肥胖」、「家教禮儀倒還不錯」的小泵娘突然跳進腦海里,眉微彎、心微軟,雲青臉上的笑意加深加濃。

蕥兒沒注意到大哥的不同,只是撅著嘴,嬌嗔道︰「哪能啊,二哥明年要參加會試,怎肯陪我?」

「別嘟嘴,都要吊油瓶了。」雲青笑話她。

她左右晃了下頭,嬌笑問道︰「大哥去過縣衙了嗎?」

「還沒,听說未時初要審一場闢司,我打算過去看看。」

「可不可以帶我去?」

他們雖是小門小戶人家,但一個哥哥是官、一個是舉子,怎麼說都算得上是官家,身為妹妹的她,自然得端起身分,哪能隨意拋頭露面?所以沒有哥哥領著,她是絕對不出門的。

「你當打官司是戲班子演戲嗎?湊什麼熱鬧。」他不苟同地覷她一眼。

「知道了。」

蕥兒走進堂屋,給方雲青倒杯水,水卻是涼的,春寒料峭,這樣的天哪能喝冷水?

雲青皺眉問︰「人牙子還沒來過嗎?」

三年前雲青在南方就任,曾顧了個大嬸來幫忙家務,任滿後回京,大嬸不願離開家鄉,便辭了工。

雲青政務辦得不壞,官聲良好,很快就得到新職前往泉州,本想一來一往才兩、三個月時間,便沒急著買下人,可他們來到泉州已經十數日,一賃到宅子,立刻找人牙子買婢僕,上次卻送來幾個拐瓜劣棗,他直接把人給退回去,結果到現在,遲遲未見新消息。

「二哥已經去問過。听說宋府正在給小少爺挑奴婢,人牙子全往那里跑呢。」

他們這種小戶,誰理會啊,要是大哥肯把自己的身分拿出來亮一亮,勢利的人牙子還不奔前忙後,盡快替他們尋人?

雲豐從外頭回來,背上背著籮筐,手里拎著一袋米糧。

雲青見狀問道︰「上街了?」

「去看娘。」雲豐回答。

雲豐比哥哥小三歲,身量卻是一般大小,兩個人眉目間有幾分相似,但比起雲青,雲豐多了幾分粗獷,他的皮膚略黑,下頷線條分明,不過他們都有一雙深邃清明的眼楮。

雲豐衣服上沾了點草屑,他把背上的籮筐放下,里面有肥肉、有菜還有一把鐮刀,他拜祭過母親後,順道買些東西回來,對于斤斤計較過生活,他比哥哥多上幾分本事。

「娘那里還好嗎?」

「哥,我想把那片山地買下,把娘的墓地修一修。」

當年他們窮,母親過世只能埋在山中,母親臨終前對他們說︰沒有功成名就,別回來看我。

他們兄弟還算不上功成名就,但至少身上都有了功名,而這次回鄉是朝廷的意思,他們可沒有三過家門而不入的大禹情操。

「我們身邊存的銀子不多,要買下人還要替蕥兒張羅親事,重要的是,明年你得進京赴考……」算來算去,哪里都得用到錢,雖不至于捉襟見肘,卻也是不寬裕。

都說七品官窮,雲青又沒有收受肥水的習慣,這些年辛辛苦苦、勤勤勉勉工作,也不過換得飽食三餐,能夠存下近百兩銀子,已是不容易的事,他不想輕易動用。

「我問過里正,那附近一畝山地不過二兩銀,咱們也不買多,就買個十來畝,明年進京,我可以省一點,坐驢車、睡大廟,了不起十天路程走個二十天,花不了幾個錢的。」

雲豐急著給母親修墳,眼下土地是別人的,一個小土壟、幾顆石子壘成堆,連墓碑都沒有,主人家自然不會計較,就當積陰德了,但如果要修墳築墓、大動工匠,誰樂意自家土地讓人蓋墳場?

蕥兒見雲豐態度堅決,急急接話。

「我才不嫁呢,我就要賴在家里一輩子,讓大哥、二哥養到老!大哥……你給二哥買地吧。」

「你們……」他何嘗不想盡孝心?只是……他看著弟弟妹妹,眉心微動,輕哂。

「知道了,等衙門那邊接手,我們一起去找里正說說話。」

見哥哥同意,雲豐兩道濃墨粗眉彎下,他鄭重道︰「大哥,我會認真讀書,明年一定考上進士。」

扮哥十五歲考上二甲進士,在地方為官六年,而他已經十八歲了,卻還只是個舉子,他對哥哥感到抱歉,若是自己能早點考上,哥哥就不必一個人承擔這麼重的責任。

「努力是好事,但別把自己逼得太緊,得失心也別太重。」

「我知道。」

雲青拍拍雲豐的肩膀,雲豐把手迭在大哥手背上,兄弟倆對視一笑,他們會是一輩子的好兄弟。

蕥兒見狀湊上前去,一手勾住一個哥哥,巧笑倩兮地說道︰「我可以繡花托人到外頭賣,攢了銀子給大哥、二哥買地。」她有一手好繡工,在南方時就經常靠這手藝賺點零錢花用。

「你可別熬壞眼楮,繡花賺的銀子就留下來買點胭脂花粉,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替我們招著好妹婿。」雲豐笑道。

「討厭、討厭,都說過幾百次了,不嫁!一輩子都不嫁!就要賴你們養我,要是非嫁不可,我也只嫁大哥!」

她氣得猛跺腳,可愛的模樣像鬧脾氣的小花貓,兩兄弟失笑不已。

「哥,再等等我,等我考上了,你就不必這麼辛苦。」

雲青笑道︰「咱們是兄弟,說什麼辛苦不辛苦,何況你不傍著我要傍著誰?我年紀比你大,現在我撐著你,日後還得靠你養我。」

「我會的。」雲豐點頭。

兄妹三人進廚房,隨意張羅些吃食,用了午膳,他們本就吃得簡單,再加上沒有做菜理家的大嬸,三人手藝都……挺令人汗顏的,只能將就了。

飯後雲青回屋里取了文書印信,前往府衙,蕥兒送他出門,她靠在門邊細細凝視著大哥的背影,臉上揚起幸福笑意,她要求的不多,能夠這樣天天送大哥出門、迎他回家,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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