擬香閣,與顧勝所居的獨樓毗鄰,簡單秀致的一個屋室,通體由上好黑檀木雕鏤而成,造型素雅別致又不失肅重,處處都昭示著設計者的匠心獨運。
每個月的初一、十五,顧勝都會親自來這里打掃,並將閣中所收藏的食譜依次拿出來曬,在這個月也不例外。
必于擬香閣的清掃,顧勝向來親力親為,絕不假手他人。
終于把全部的食譜都搬出去擺好、攤開之後,已是將近晌午時分。
重新折回到閣內,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到那唯一沒有被拿出去的畫卷之上。
黑眸微微一黯,繼而緩步走到桌案前,接著長指微動,輕輕地將畫軸上的絲帶抽開。
畫卷緩緩地在案上鋪開。
隨著畫中絕子的呈現,顧勝眼中的光芒也逐漸隕滅。
滿眼的素白之間,這個女子站在開出一片絢麗的默林中央,淺色衣裙上繪制的細雪寒梅顯得格外應景。
似是有風吹來,點點紅梅墜在她烏黑的鬢間,將她沉靜又不染縴塵的美襯托到極致。
彼勝覺得畫中的人在看著自己,這種溫暖的眼神令許多回憶涌入腦海,也令他想起了同樣擁有這種溫暖眼神的顏玉爾。
「雄爺。」
忽然響起的叩門聲令他回神,迅速地抹去眼角的濡濕,「什麼事?」
「大師傅又送了玉厄酒來請您嘗嘗看。」
其實宋喻也不想打擾雄爺悼念亡人,只是每個月的這兩天,他一旦進了擬香閣就會待上大半天,可府中、店中又有許多事情離不開他,所以每到這個時候宋喻都不得不硬著頭皮來這里找人。
可知這一次他真的、真的、真的是很不想來!
首先,農歷七月本來就全年中最危險的一個月,因為臨近七月三十那個大日子,所以雄爺不僅食素,而且心情很差,基本處于點火就著的狀態;其次,玉厄酒揋前開窖就發生在前幾天,所以現在雄爺一看見玉厄酒就心疼得想發火,可他今天偏偏又端了玉厄酒來,哎,真是凶多吉少。
「端進來。」
宋喻小心翼翼地推門而入,默不作聲地將手里的東西放到桌上,小心地挪得離那幅畫遠一些。
那是一個精致的寬口大碗,碗中鋪著厚厚的冰,而裝有玉厄酒的玉壺則是插在冰中。
近日天氣越發炎熱,顧勝吃喝都離不開冰,所以宋喻特意冰上了酒,希望能讓他心情好點。
彼勝掃了眼酒,心又跟著抽疼起來,這是經過顏玉爾的荼毒之後幸存下來的那半窖玉厄酒。
「新的玉厄酒又釀上了嗎?」拜她所賜,他不得不讓酒匠重新釀了一批。
「嗯,損失的玉厄與素肉都已經補上。」
「冷庫的儲存呢?」
「還足夠,應該不會耽誤店里……」
「應該?」濃眉不悅地揚起。
「不、不,是肯定,肯定不會耽擱生意的。」
彼勝這才滿意,看了眼宋喻,又看了眼那酒壺,對方立刻取出冰在碗中的小杯,一面斟滿一面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下他的臉色,心里並拿不準自己即將稟報的那件事算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雖然他從小隨侍在顧勝身邊,但卻仍然過已故的顧老爺、現在的老夫人,和畫中女子的關系不是特別清楚。
「有話就說。」正垂眸去拿酒的顧勝已經看出了旁邊人的欲言又止。
被看穿的宋喻咳了一聲,決定先說個別的事,「雄爺,去安津顏府調查的人已經回來了。」
「查出什麼了?」他都忘記自己請人去調查顏玉爾的事情了。
「他們帶了新夫人的畫像去,連問了幾個人都確定她就是顏小姐沒錯。」
彼勝又垂眼應了一聲,顯然已經不太關心這個問題。
因為不管顏府為什麼要謊稱自己的女兒是個病秧子,反正人他已經娶了並且吃干抹淨,想要退貨或者要回聘禮是沒什麼可能,倒不如好好想想該怎麼從她本人身上討回損失。
「呃,去調查的人又帶回來一個消息。」
一听宋喻那要死的語氣,顧勝就猜出來了,「老太太要來了?」
不過這一次顧勝猜錯了,「不,老夫人舊疾復發,恐怕先來不了了。」
彼勝僵直了背脊,「很嚴重?」
「雄爺可以放心,老夫人只要靜養一段時間即可。不過……」宋喻頓了頓,又說︰「三小姐會先過來。」
彼勝瞬間緊繃的肌肉這才放松下來,不由得輕舒一口氣。
這老太太還派了先遣部隊?
不過依三妹那個怯懦性子,來了又能起什麼作用?不過是打探打探消息罷了。
瞧顧勝並沒有言語,只是又端起了酒杯,宋喻這才默默地松了口氣,成功過關。
不過想來也奇怪,雖說成親後雄爺的咆哮次數明顯上升,不過他的脾氣卻好了不少。
「這酒里添東西了?」忽然顧勝看著手中的酒擰眉發問,誰敢私自在他的玉厄中添材料?
宋喻一慌,「沒、沒有吧,雄爺,這和上次送給您嘗的是同一批酒啊。」
「那我怎麼嘗到了櫻桃的味道?」
「櫻桃?難道是杯子的問題?不會啊,這杯子是奴才親自洗干淨的。」
彼勝又嘗了一口,而後若有所思。
好熟悉的味道,甜香醇厚,就像是剛剛采摘下來的櫻桃,混合著濃郁清冽的酒香,甜美到醉人。
他目光下滑,看向那被粗長手指捏著的小小酒杯,他黝黑的膚色與瑩白的玉瓷形成強烈的對比。
目光一熱,顧勝似乎想到了什麼。
難道不是酒的問題嗎?難道是他在情不自禁地想念親吻那個女人的感覺?
自從那一夜過後顏玉爾就開始躲著他,白天不管多麼活蹦亂跳,晚上等他一回家立刻就縮回到偏房里,死活也不肯出門。
想到這,顧勝不由得臉色一沉。
這幾天一直忙著收拾顏玉爾惹下的爛攤子,所以他一直沒做理會,但這並不代表他沒有意見。
「她還是躲在房里不出來?」
迅速跳躍的話題令宋喻一愣,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是。」
當然了,今日他白天待在家里,所以顏玉爾肯定不會出來亂轉。
她這種回避的行為有些激怒顧勝,想他征戰情場數年,但凡上過他床的女人哪一個不是被他征服得老老實實,可偏偏這個顏玉爾不識好歹,沒踫她之前整天跟屁蟲一樣地黏著他,踫過之後反而開始玩消失……
難道是對自己不滿意?怎麼可能!
將手中的瓷杯重重地放回到桌上,「再多派幾個人去把守地窖和肉坊。」
宋喻嚇了一跳,忙說︰「是。」
「誰若是再讓她偷吃到一點,誰就給我收拾東西滾蛋。」
「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