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前的紅燦霞光布滿整片長空,不知誰家養的壯盛鴿群正陸續掠過遠方教堂鐘樓,朝向回家的路途振翅疾飛。
最後一次確認完計算器中的人設圖,易真珍按下關機鍵,扭動一下僵直的脖子,再捏捏酸麻的肩頸,非常沒氣質地打了個足可一路探見她舌根的大呵欠。
因為喜歡畫畫,縱使大學讀的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俄文系,易真珍依舊一路自學,以搖畫筆過生活做為求職目標,畢業後還真的讓她順利走進電玩人設繪師這行。
但興趣真成了職業後才知道,這可不是自己愛怎麼畫就怎麼畫的快樂世界,軍教片里常說的那句「不合理的要求是磨練」,就算用在這行也是一樣,很多「眉眉角角」——
「唉,比起工作,我好像有更需要傷腦筋的事吧?」
易真珍嘀咕著起身離開計算器桌,走到窗邊關上鋁窗,原本因為稍強風勢不斷翻飛的湖綠色窗簾立刻歸于平靜,服貼地垂落窗框兩側。
簾子靜止了,她的心依然起伏不定。
打從十七歲以來,在她心底深藏著兩個不能說的大秘密,也是她決定不婚的最大原因。
母親當年橫刀奪愛,以懷了自己為由,逼父親拋妻棄子、離婚再娶,兩位哥哥的生母因為受不了打擊而輕生,因此她對兄長們一直心懷愧疚。
可就在她十七歲那年,母親罹癌死前竟然說出她其實不是父親骨肉、且生父另有其人的大秘密!
這讓她不相信愛情、不信任婚姻,對步上結婚禮堂沒有憧憬,只剩下恐懼。
可是即便如此,她仍然幻想過自己披上白紗的模樣,而身旁帥氣的新郎不是別人,正是向來最疼她的大哥。
是啊,她另一個不為人知的大秘密,就是在知道彼此毫無血緣關系後,一直偷偷喜歡著大哥。
扁這一點,她就很欽佩樂耀天敢當眾宣布喜歡她的豪氣,把喜歡一個人的心情干脆、利落地一口說出,感覺一定超爽快!
偏偏她不能……
兩個秘密互相糾結著,隨便泄漏一個就可能瞬間讓她失去最愛的親人們。
她知道她是這個家里的外人,是和父親、哥哥們沒有血緣關系的存在,這是她打算憋在心里一輩子的秘密,就連恩秀都只听說過自己一直暗戀著某人,卻不知道那人居然是她最敬仰的大哥。
唉,她已經有夠多秘密煩心了,偏又遇上那個樂耀天來亂!
雖然勉強將他緊扣住「朋友」的帽子不放,卻也放出要談戀愛一定會以他為優先的大餌才能安撫住,但誰也不曉得他願意安分多久,害她昨晚還夢見他按自家門鈴,帶著三姑六婆上門提親的惡夢……
遇上品味如此怪異,不愛美人偏愛男人婆的怪咖總裁,她是該覺得受寵若驚還是霉運當頭啊?
「姊,外找!」
听見樓下傳來妹妹的呼喚,易真珍頓時頭皮發麻,臉色鐵青。
「難道真的是預知夢?不會吧……」
她抱頭哀嚎著,隨即如旋風般地開門沖下樓,像迅猛龍似地掠過站在樓梯口的妹妹,直沖出大門,還不忘邊跑邊卷起衣袖,打算一見到樂耀天就發功將人打出門外,在他開口吐出任何字句前先揍昏他,再飛速拖離案發現場!
「喝,你那是什麼表情?」鐵門一開,門外男子先被她夜叉似的凶狠表情嚇得倒退一步。
發現站在外頭的不是樂耀天,易真珍嚇飛的魂魄瞬即歸位,隨即又忍不住沒好氣地一掌往來人光亮的額頭巴下去。
「呿!沒事干麼跑來我家嚇人?!」
「靠!長得嚇人難道是我的錯?」
易真珍被同事的神回復逗樂了,忍不住炳哈大笑。
「*$%@*你這個沒良心的女人,大爺我是生來取樂你的嗎?放假專程替你送東西來居然挨扁又挨損……」
丘吉熊橫眉豎目,更像來要債的黑道人物,邊罵還是邊將她托他買的顏料盒拿出來交給她,再嗦幾句後才離開。
「姊,你那個同事真的不是混黑道的?好凶喔!」易恬妡躲在紗門後偷看,等大門關上才敢現身。
「呵,混黑道?他才不是那塊料!」易真珍想都沒想就搖頭否決。「小熊是標準的刀子口豆腐心,長得像鐘馗、罵人像夜叉,其實內心可是懷著一顆溫柔的天使心。」
「難以想象……」易恬妡打了個哆嗦,斜編的長辮子也跟著抖兩下。「對了,爸問你晚上有沒有事?沒事的話要不要去大哥那里一趟?大姑寄來了一大箱西紅柿,要你趁新鮮送一些過去給大哥、大嫂他們吃。」
「好啊,我去。」
有理由能去見大哥,易真珍當然是一口應允,沒有半點遲疑。
她不求擁有,只希望看見大哥永遠過得幸福快樂就好。
由溫哥華抵台的班機一落地,樂耀天立刻經由快速通關,直達早已等候在機場外的黑色奔馳。
一上車,前來迎接的特助隨即呈上一大迭待批文件,不消多說什麼,樂耀天已一份接一份審閱,一秒都不浪費。
「西區那棟商辦已經滿租了?」樂耀天看著報表,嘴角愉悅上揚。「很好,記得回去通知會計處,這件case的所有經辦人員,本月全加發本薪10%的績效獎金做為鼓勵。」
「10%∼你會不會出手太慷慨?」特助樂敬維立刻在腦子里盤算那支團隊總共得支領多少獎金。
「不會啊,反正是從你的年終扣。」樂耀天淡淡回他一句。
「蛤?!」樂敬維瞪大眼,懷疑自己听錯了。
「蛤什麼蛤?」樂耀天頭都沒抬,繼續翻閱下一份窗體。「之前你不是說我標下那棟爛尾樓是大失策?要改建成商辦還說地理位置不好,養蚊子的機會大過養人?公開招租的時候你還說了,一年內能完租得靠奇跡!傍提前兩個月創造奇跡的員工一點獎金不是應該的嗎?反正當時你跟我對賭年終,拿來貼補一下也還好,對吧?」
「呵呵,喝醉酒說過的玩笑話你也記得那麼清楚?」樂敬維干笑兩聲,白淨俊美的臉上滿是無奈。「好吧!男子漢說話算話,扣就扣吧!」
「開你玩笑還當真?」樂耀天把半迭已批閱過的文件擱到他膝上。「我要是扣你錢,二伯母肯定從除夕夜念到元宵還不罷休,說我不照顧自己堂弟還專欺負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