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偷偷揭起一角,讓我見到了你。讓我以心情為原料,時光為水,埋入為心的土里釀成酒,然後,任時光輕輕流逝,靜置在心頭的那壇酒,醇了。
歲月發酵,命運敲門。
而你,挖出了那壇酒;而我,打開了心門。
從此,沉醉。
打從亓官沂懂事開始,他就覺得江湖並不是好混的地方。
你要八面玲瓏,這樣才不會仇敵一堆;你要身手靈活,這樣才不會死得太快;你要行事低調,這樣找你打架的人才不多;你要萬事都知道,這樣遇到事情反應才快。
你最好是萬事通,這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保住小命才不會有問題。
江湖這個地方簡單來說,不是人混的。
很不幸的,他剛好就出生在江湖中,不得不在這里頭打滾,「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句話,他已經體認到不想再感受。
據說,他是江湖中的佼佼者,因為他手巧心思多,會偷會搶會拐會騙樣樣都會,入流和不入流的他都拿手,大俠刺客他都兼,生出這麼一個質量優良的兒子,他爹覺得不用白不用,所以打從他懂事開始,就給他利用得很徹底。
行商辦事?行,找我兒子。
偷搶拐騙?行,找我兒子。
商量大策?行,找我兒子。
也不想想他兒子只有一個,哪來三頭六臂可借人出差使用?而且還要抽空打理自家馬棧的生意,免得一家多口全餓死家中,累得他還要多背上個不孝子的罪名。
在亓官沂十四歲那年,辦完了塞外的生意,打道回府時,卻因情報有誤而跑到戰場,他的人生重心瞬間易了位。
說他天生犯賤也好,說他嫌命太長也好,自人家刀口下好不容易逃開後,卻自虐的讓人家住進心里。
這一住,久到忘了究竟有多久。
只知道,從此他心中住了一個叫曲瑤光的人。
「就只有這些資料嗎?」亓官沂皺眉看著手上薄薄的幾張資料。
「是的,少爺。」
隨手打發完下人,他展開手上資料,啜飲著香茗,看著有關那個人的一切。他好奇著那個不小心住進心中的人,那個跟他差不多大的少女。
她跟他是完全相反的類型。
她所有的成就都是自己一血一淚所換來的,而非像他這樣憑天資高輕松學得。她傲視群雄的同時,他看到的是她背後流血苦練的辛勞;她站在金鑾殿中聆听聖旨時,他看到的是她獨在高處的孤獨;她位居高官人在朝廷時,他看到的是孤軍奮戰的身影。
看著看著,心中陌生的情緒緩緩升起,那是他以為此生不會出現的情緒,那名喚憐惜的情緒。
那年秋葉輕輕落,一並的,他將她細細地收進心房。
繁忙事情使他月兌不開身,每年每月他讀著她的一切,默默地在遠處看著她,陪她一同成長。曾經想過,如果這樣默默守在她身後一輩子,或許也不錯。
他們相差太多,天與地之間的距離有多遠,雲與泥之間的差別有多少,她是朝中高官,他是江湖浪人。
將所有的痴心藏在心底深處,她還是朝中高官,他仍是江湖浪人。當歲月走到盡頭,她不會知曉,有一個男人終其一生默默守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將她細細地看在眼底,然後,守候。
一切的計劃全在那一天亂了序。
辦事花盡了盤纏,肚子餓得令他腦子昏沉沉,又倒霉地在路上遇到幾個想出名的江湖人士。一陣打殺後對方全倒,而他身上也掛了幾道彩,想說走到村子看看能不能要點吃的,沒想到才走沒幾步實在撐不住,餓昏在路旁。
之後,她出現了。
他以為是夢,一場他欲求不敢求的美夢。那個總是只在紙張間出現的人,如今活生生地出現在他面前。
理智告訴他,他不應該纏著她,不然會成為彼此的弱點。江湖上想殺他成名的人不少,朝廷中想暗殺她這個眼中釘的人也不在少數,他應該照他原來的計劃,笑笑的向她答謝,然後各分西東,繼續回到暗處守候著她。
但,他千算萬算什麼都算,就是忘了算入他的心。
他忘了思念如猛獸,多年來所有思念壓在心底,在歲月沉澱下釀成了一壇酒,而她的出現將酒壇揭開,來不及阻止,沖上的酒氣已令他沉醉,沉醉在她那兩池秋水中,然後,不可自拔。
他沖動得將一切事務拋在腦後。
從此,他的理智再也不回頭。
「將軍,你听說了嗎?」喝茶嗑瓜子的南宮謙自在地與曲瑤光閑談,「最近有幾名老臣家里鬧鬼,還有幾名不堪嚇的被嚇出一身病,就只剩一口氣了。」
曲瑤光握著瓷杯的手頓住,然後又舉杯輕啜。
「是嗎?」偏涼的嗓音沒帶其他情緒。
「如果再多鬧個幾次鬼,我看以後我們的仕途就很順了。」病死一堆政敵,多好。
唇角微揚,她一手支著下頷,秋眸半帶好笑的看著南宮謙。
「你是太閑了嗎?怎麼會知道這些事?」
「還不是最近听聞聖上有意出兵,屬下怕死,所以只好去打听打听,看看那個上戰場的倒霉鬼會是誰。」南宮謙嘿嘿笑了幾聲。
「那麼,有譜了嗎?」指尖敲著桌面,曲瑤光半掩著眸輕問,但眼底早已露著知曉的神情。
「嘿,這倒霉鬼只會有三人,至于是誰,將軍英明,不用屬下多說了。」言下之意就是他們這倒霉三人組。
冷笑一聲,曲瑤光臉上沒有一絲意外,「那麼,我們只好準備一下了。」
「就等將軍你這句話。」南宮謙笑著。
她抬起美眸凝視廣袤蒼穹,紅唇微微勾起。
「我們的戰爭,要開始了。」
天上點點白花落下,降下今年的初雪。經過回廊時,曲瑤光不由得停下腳步賞景。
冬天到了……
不知不覺,與他相遇也已半年了……
淺淺的笑容不知不覺爬上了唇,那個家伙……她笑搖著螓首,走了幾步看見坐靠著柱子小睡的亓官沂,愣了下,笑意爬上眼角。
難得看到他在她面前睡著,不過,這樣的他似乎也挺可愛的。
可愛?曲瑤光愣怔了下,然後失笑的搖搖首。看著他,眸色悄然黯淡,唇邊的笑意一點一滴消逝。
不管她怎麼趕都趕不走他,這樣下去,他會被卷入他們之間。
這些年左相派來的刺客不少,雖然他這半年平安無事,但誰又能保證明天依舊無事呢?
——你在哪,我就跟到哪,就算是地獄,只要有你,我就陪你走一遭,大不了十八年後再相聚。
那是他對她說的話,他不知道,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眼楮有多亮,神情有多認真,認真到她差點軟下心腸,就這樣讓他伴在身旁。
「為什麼你總是那麼令我難為?」她低聲呢喃。
雪花輕飄落他的發頂,曲瑤光手伸出正想替他拂去,一只大掌瞬間攫住她的手,不讓她踫觸到分毫。她訝然地看著他突然精光一閃的瞳眸,腦中轉過幾個念頭。
一看到是她,亓官沂精光淡退,回復到與平常無異,大掌緩緩松開,她的手停在空中,然後再伸去替他拂去雪花。
「我只是要替你拂掉雪花。」她眼角瞥見手腕上他留下的五指印,不著痕地用袖子掩住,不讓他瞧見。
「嘿、嘿……」亓官沂搔著頭,傻笑著。沒辦法,多年來被追殺習慣了,身體的反應總是比思緒快。他突然反應過來,發現她居然沒有如往開口趕人,「咦?你不趕我走了嗎?」
曲瑤光眸帶深意的凝望他半晌,掌心接住一朵飄落的雪花,看著它融化,紅唇輕掀道︰「反正怎麼趕你都不會走,所以我只想給你一句話,你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亓官沂看著她的側顏,唇邊漾起笑,他牽過她的手,輕輕在上頭印下一吻,瞳眸直對上她的眼,一字一句的說︰「那就,走不了吧!」
從遇到她開始,他就注定再也離不開了。
雪落,紛飛。
一道黑影悄聲自窗中飛出,許久後,另一道身影自回廊暗處走出,遠處微弱的燈光輕照出容顏,隱約可見是名女子。她靈巧地轉進房間里,看見空無一人的房後,唇角露出一抹澀笑。
她坐在床沿,小手撫著床。風吹開了窗子,燈火照清了她的臉。
是穿著夜行衣的曲瑤光。
披在身後的發絲與黑衣融成一色,垂落頰邊的發半掩住她的神情,微弱搖曳的火光勾勒著曖昧不明,秋眸里波光閃爍著。
「那個笨蛋……」久久,她喟嘆出聲。
這幾天夜不睡覺,就盡吧這些事嗎?在她死命想將他推出這盤局時,他早已在這局里大鬧特鬧,他不知道這樣可是在玩命嗎?
雖然,她知道他並不如表面那般簡單。
曲瑤光輕撫著手腕上仍發疼的五指印,眸色又暗了。
她是該問個明白,還是要裝胡涂?她是該留在這里等著他回來,還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