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維諾望了她片刻,欲言又止地,最後什麼也沒說,直接往會場上布置好的講台走,宣布今天這場宴會的‘目的’--
「各位嘉賓,謝謝你們撥空來參加這個派對。我跟璋菌--我的前妻,彼此達成共識,已經在這個星期二辦妥了離婚手續。為了避免日後造成彼此的困擾,所以我們辦了這個派對,在此通知眾親朋好友,讓大家知道我們已經離婚,也都各自到新的伴侶了……」
梁維諾不停地說話,蔣緯茵只覺得耳朵嗡嗡鳴響,不曉得是因為父親的一巴掌,還是他正式對外宣布他們離婚的消息引起的。慢慢地,她已听不清楚梁維諾接下來所說的話。
不過,她看見了梁維諾的父母笑得比誰都開心,他們甚至還舉杯慶祝。
蔣緯茵覺得好悲哀,她竟是如此失敗的媳婦。眼楮,更加刺痛了。
「不要難過,你現在要是哭,就輸了喔。」汪家尉捧著她的臉,知道她快哭了,想也沒多想地,直接就吻了她。
蔣緯茵反射性地立刻伸出雙手圈上汪家尉的頸項。這一刻,她覺得好孤單,覺得自己被所有人遺棄了。
她的丈夫不要她、她的父母氣惱她、她的公公婆婆厭惡她……
此刻,疼她、站在她身邊陪她的,只有這個當初曾經背叛過她的汪家尉。
人生還有什麼比這更荒謬可笑的?蔣緯茵率先結束這個吻,將臉埋進汪家尉的胸膛,讓難過的情緒慢慢過去。
沉澱情緒後,她才慢慢發現會場又安靜了下來。她猜,大概是在看她跟汪家尉的表演吧。
她拉開跟汪家尉的距離,抬頭,望見梁維諾正朝著她這邊看。
兩人遙遠相視,梁維諾對她扯開一個淺笑,接著又對著麥克風說話,拉回眾人的注意力。
「另外,我訂了明天一早的班機,我跟希芸決定移居美國。」
安靜的會場,更安靜了,但這卻是暴風雨前的寂靜。沒幾秒,狂風驟起,她看見梁維諾的父母大怒,開口質問,然後漫罵,一切在瞬間陷入了瘋狂的混亂中。
梁維諾的母親指著洪希芸,罵她是狐狸精;梁維諾的父親則跳上高了一階的講台,搶下麥克風,宣布宴會結束。
蔣緯茵注意到梁維諾的妹妹朝她走來,她不想繼續參與這場混亂,更不想再面對梁維諾的任何一個家人,畢竟他們不曾喜歡過她。
她拉了拉汪家尉,說︰「我想走了。」
「是差不多該走了。我訂了一家不錯的餐廳,去吃大餐吧。」
汪家尉笑著,緊握住她的手,兩人像在逃難般,奔出那美麗的屋頂花園,將一切混亂拋諸身後。
這一天,對梁家來說,算是個‘先喜後悲’的夜晚。
但對死了心的蔣緯茵來說,那些都不關她的事了……
半夜時分,蔣緯茵一個人躺在大床上。
星期二辦離婚手續時,梁維諾堅持把這棟房子給她,她原意是想搬出去的,畢竟這屋子里有著太多的回憶。
但在梁維諾的堅持下,她不得不接收這棟房子。那天他表現得像是她不要房子的話,他就不肯簽字似的。
蔣緯茵在床上翻來覆去,不停地想著宴會時,梁維諾在講台上看她的眼神。他的笑顯得有些悲傷……
明天他就要離開台灣了,日後要再見面就不容易了……
敵不過想再跟梁維諾說說話的念頭,她放棄掙扎,投降了,盤坐起來,扭亮床櫃上的小燈。兩點多了,這時候打擾他好嗎?
蔣緯茵又掙扎了起來,好半晌後,她深呼吸,決定撥打梁維諾的手機。
通話鈴才響一聲,她就想掛斷了,不料電話卻立刻被接通,並且有了回應--
「茵茵?」梁維諾問得很不確定,來電顯示是家里的號碼。
蔣緯茵的心跳得好快,出不了聲。
「茵茵嗎?」梁維諾又問一次,有點著急了。
「是我。」蔣緯茵應了聲。
「怎麼了?還沒睡?」听見回答,梁維諾松了口氣,好怕她怎麼了。接著才覺得驚訝,沒想到她竟會主動打電話給他。
他剛剛也一直拿著手機,有股沖動想打電話給她,想跟她說說話,因為這也許是他們最後一次講電話了…
「我……睡不太著。你行李整理好了嗎?」
「嗯,都弄好了。」
兩個人很有默契地,沉默了好些時候。
蔣緯茵拿著話筒,覺得自己其實有千言萬語想說,卻不知該挑哪一句?賭氣過後,她清醒了許多。
回歸內心最真實的意念,她躺在床上,最想的人還是那個已經跟她離了婚的梁維諾。
「你明天搭幾點的飛機?我……可不可以去送你?」
蔣緯茵不想再逃避,也不想再賭氣了,決定順從心底的想望。她想送他,想平心靜氣地祝他幸福。
梁維諾沉默不語,握著手搖的指節都泛白了。
「不方便嗎?」蔣緯茵問得很小心,也許他是真的不方便吧。
「……汪家尉也會陪你來嗎?」
「沒。我想一個人去送你們。晚上我躺在床上,想你說過的話--好聚好散。我想了又想,覺得最近發生的一切根本像出鬧劇。我們……其實不算真的好聚好散。讓我去送你們,能夠帶著微笑送你們,是我能給你們的祝福,好嗎?」蔣緯茵真心誠意地說。這一刻,她不惱梁維諾,所有賭氣的情緒,也都沉澱了。
「明天我們八點半會到機場。長榮航空。我在櫃台等你。」
「……維諾,你從什麼時候開始不愛我的?」
「茵茵,我們不要談這個好不好?我沒辦法回答你這個問題。」
「好。現在問這個,其實也沒什麼意義。不愛就是不愛了。」
「對不起。」梁維諾這句抱歉,涵蓋了他對緯茵的所有歉意。
「你睡吧,我不打擾你了,明天你還要早起。」
「茵茵……我剛剛也一直在想要不要打電話給你?」
「想跟我說什麼嗎?」
「……沒什麼,只是想再听听你的聲音。」
他話里的溫柔,讓蔣緯茵的心驀地又發疼,悄悄地流下眼淚。那種與愛割離的痛,真的讓她好難受。
蔣緯茵沒說話,話筒又傳來粱維諾低沉的聲音。
「汪家尉看起來對你很好。茵茵,我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眼淚在奔流,她卻用輕快的音調掩飾,說︰「嗯,他是真心對我好,也改變了很多,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我想,這次我應該真的可以得到幸福。」
「……那就好。」
「我也希望你能幸福。」愛已至此,不能相聚,就祝福吧。
「謝謝。」
「不跟你多說了,晚安。」
「Haveasweetdream,dear.(祝好夢,親愛的)」
「Bye.」
桃園國際機場
蔣緯茵跳下計程車,直奔長榮櫃台。
昨晚她幾乎整夜沒睡,直到清晨才合眼。她原只想稍稍睡一下的,沒想到竟睡沉了。
即使用了最快的速度起來機場,也已經八點五十了。
梁維諾會不會不等她就入關了?由入口到長榮櫃台,還有一段距離,她飛快地跑著,很喘。終于沖到櫃台,卻沒看到人。
她繞著櫃台轉了一大圈,還是沒看到人。
也許他已經劃完位、將行李托寄,進海關了……
蔣緯茵站定不動,心好慌亂。
「我以為你後悔,不來了。」
是梁維諾!那聲音從蔣緯茵背後傳來,她驚喜地轉過身去,一把抱住他,興奮地說︰「我以為你們進關了!對不起,我不小心睡著了!」她笑,然後松開擁抱,問︰「劃好位、寄行李了嗎?」
「都好了。一直在等你,以為你不會來了,所以剛剛去了趟洗手間。」粱維諾忍著像觸電般的激動感覺。她突然的擁抱,讓他震撼。
他的心弦震蕩、心神飛馳,表情卻那樣自然,仿佛那只是個朋友對朋友的美式擁抱。
難怪轉一大圈都找不到人!蔣緯茵終于從見到他的驚喜中恢復過來,想到現實,她收斂了幾分笑意,也意識到方才的擁抱不甚恰當。
這時她才明白,習慣是多可怕的約束。人總在不知不覺間,依循習慣動作。
以往,她總是一遇到快樂的事就會擁抱他,這已經是累積了兩年多的習慣。
而她剛剛竟完全忘記現實,在乍見他的快樂中,沖動地抱了他。
「洪小姐呢?」她問。
「我讓她先入關了。你吃早餐了嗎?」
蔣緯茵搖搖頭,問他︰「你什麼時候要進海關?」
「還早。我請你吃早餐好嗎?」
「會不會讓洪小姐等太久?」
「不會。她要去逛免稅商店,買些化妝品。」
「喔。」蔣緯茵掙扎著要不要答應他?
「走吧。」梁維諾明白她在掙扎,不給她考慮的時間,半強迫地拉著她的手離開櫃台。「過四十分鐘再進海關也還來得及登機,你若不陪我吃早餐,我不知道要怎麼打發時間。」
蔣緯茵的視線膠著在他牽著她的手上,兩人朝一家咖啡口Bar走去,一時間百感交集。
這兩年多來,他們出國十數次,每回托寄行李、劃完位後,他總會握著她的手,來這家咖啡Bar喝咖啡、等登機。
這次,同樣的地點、同樣是他牽著她的手,不同的是,她是來送行的,而他將跟另外一個女人遠走高飛、共度余生……
梁維諾找了位置要她坐,然後跟服務生點餐。
「總匯三明治一份,再兩杯熱咖啡。」
蔣緯茵看著他臉上自然的笑容,跟著注意到他的臉頰瘦削許多。她很久沒這樣仔細看梁維諾了。
等服務生離開桌邊後,蔣緯茵說︰「你好像瘦了。」
「大概吧。」梁維諾滿不在乎地說。
沉默延續片刻,直到服務生送來餐點後,蔣緯茵才又開口說話。「你們打算到美園哪里?」
「L.A.」
她咬了一大口三明治,慢慢咀嗎,一口一口地將早餐吃完、咖啡喝完。
時間,在沉默中緩緩流逝。
「有吃飽嗎?」梁維諾問。
「飽了。」
「食量變這麼小,想減肥嗎?你又不胖。」
蔣緯茵沒回答,也不知道要怎麼回答。
她原本食量確實不小,梁維諾也很清楚。可是她怎麼可能告訴他,自從他……變心後,她就常常食不下咽。
「謝謝你來送我。」他沒打算跟她說什麼,只想這樣看看她、這樣一起再吃頓早餐,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般,將她最後的溫柔存進回憶里。
「時間差不多了吧?」她問。
「嗯。我該要入關了。」
「我陪你走過去。」蔣緯茵站起來。
梁維諾走到她身邊,朝她伸出手,開口問︰「我可不可以……最後一次牽你的手?」
蔣緯茵突然又想哭了,但還能勉強忍住。望著伸向她的大掌,她將手往上疊。
梁維諾對著她笑,手掌卷起,將她的手緊緊圈握住。
他們一步一步走向海關,誰都沒再開口。
通關前,梁維諾拿出登機證、護照,緩緩放開她的手,說︰「我知道你可以照顧自己,可是……我還是有些不放心。以後你若是遇到解決不了的困難,去找我妹,她其實不討厭你。你能不能答應我這件事?」梁維諾不舍地模模她的臉頰。
蔣緯茵笑了笑,梁維諾不是要她找他,而是找他的妹妹。他對她究竟是無情?
還是有心?她真的分不清楚。
「好。」其實她知道自己不會去找他妹妹,這不過是禮貌性的回答。
梁維諾了然地笑了笑,沒揭穿她的敷衍。
「我該進去了,自己保重。」
「你也保重。」
她看著他轉身步向海關、看著他往前通過海關、看著他一步步走遠。
望著梁維諾的背影,這一刻,她終于願意對自己承認,無論發生什麼事,給了梁維諾的愛,不會更改,也不會減少。
蔣緯茵哭了,隔著玻璃、隔著遙遠的距離,知道已走遠的梁維諾絕對听不見她最真的心意,她低聲說︰「梁維諾,我愛你……不管發生過什麼事、不管你現在愛的是誰,我都愛你、我愛你……」說完,蔣緯茵舉步轉身,離開機場。
梁維諾突然回過頭,望著已轉身遠去的緯茵。他像是听見了她的聲音,但其實他什麼也沒听見,只覺得心頭有些什麼在激動著。
也許,這就是人們所說的心電感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