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懷宇回到房里,他已經好久不曾在晚上十二點前踏入房間。
松開領帶,不經意瞥見擺在床頭上,新婚時和柳若詩一起出游的照片。
伸手拿來相框,指月復輕觸照片里的溫暖笑顏。
她真的瘦了好多,以前圓圓的紅隻果臉,現在卻變成尖尖的瓜子臉。
嘆了口氣。在父母眼里,他是個成功的兒子,但在妻子面前,他卻是個失敗的丈夫。
思及此,他胸口悶悶的,自責了起來。離婚果然對她比較好吧,離開了,她會開心點吧!
不知道她現在在做什麼呢?他們明明早上才分開,他怎麼覺得好像已經好久沒見到她了?
唉--人總是要在失去後才懂得珍惜。她在的時候他總是忽略她,忙工作、忙應酬,現在她離開了,他才發現自己好想她。
叩叩!
房門被敲了敲,隨後門被推開。魏懷宇放下手中的相框,轉過頭看見自己的妹妹走了進來。
「哥--」魏恩宇以帶著撒嬌的口吻喊著。
她雖然已經是個二十八歲的輕熟女,但在魏家人眼里,她不管到了幾歲仍是個小女孩,是魏家父母捧在手掌心疼愛的掌上明珠,也是魏懷宇從小疼到大的妹妹。
她進門時,恰巧瞥見哥哥將相框放回床頭櫃上,她走到他身旁,猶豫了一下才開口問︰「你們真的離婚了?」
坦白講,她對大嫂並無好感,但她很清楚,大嫂和哥哥兩人的感情其實還不錯,至少她從沒見他們吵過架、起過爭執,這個婚離得實在太突然了。
雖然說,他們離婚這個決定她和爸媽都舉雙手贊成,暗自慶幸哥哥終于擺月兌那個一無是處的女人,但還是把他們都給嚇傻了,爸和媽于是派她來探探內情。
他輕扯嘴角,點點頭。
「可是……這太突然了,你們之間又沒發生什麼事,怎麼可能說離婚就離婚,她是不是別有目的?她拿了你多少錢?用什麼威脅你?你老實告訴我,我幫你打離婚訴訟案,一毛錢都不要給她!」魏恩宇越說越激動,直接斷定柳若詩是為了贍養費才跟哥哥離婚。打從柳若詩進門那天,她就一直覺得她的動機不單純。瞧,狐狸尾巴終于露出來了吧!
「她沒拿我半毛錢也沒威脅我,我們是在很和平的狀態下決定離婚。」他擰眉有些不高興的說。她甚至還不要他給的贍養費。
「怎麼可能!」魏恩宇一臉不可置信、深受打擊的模樣。「上上個禮拜去張伯母家參加緊會,她還很正常啊,怎麼會突然就--」
「很正常嗎?」魏懷宇打斷妹妹的話。「恩宇,若詩自從住進我們家後,她就沒正常過。」
魏家的每一個人都沒有真正了解過她,怎麼會知道她的正常是怎樣、不正常又該有什麼反應。
「嗄?」什麼跟什麼,她完全不懂哥哥的話。
「沒有一個人可以被當成隱形人還正常的繼續生活下去。」
若詩提出離婚後,這一周,他問了管家、問了幫佣,少夫人平常在家都在做些什麼,他們一致的答案是--
「少夫人很安靜,很少說話,老爺、夫人和小姐也都不太搭理她,最常跟她講話的應該只有打掃的幫佣阿姨和廚房阿姨。」
他想了想,幾乎可以想像他不在家時,若詩被當成隱形人的模樣。
但是,出席社交聚會呢?她們三個女人一起出門,去程、回程路上總會說幾句話吧?
他問了司機,司機文叔說︰「咦,沒有耶,我還真沒听過少夫人跟夫人和小姐聊天,少爺這一說,倒真的滿奇怪的,怎麼會這樣呢?」
然後,他又問了偶爾會參加那些女性聚會的張心言。
她說︰「你老婆喔,就跟隱形人沒兩樣啊,上次顧伯母找她聊天、問她興趣,她都還沒說話,恩宇就先插話進來了,根本不給她開口的機會。」
于是他知道母親和妹妹根本就聯手排擠她。她們沒有對她惡言相向,只是直接把她當成空氣不存在而已。
他有點氣父母和妹妹,他們答應過他會善待她,幫助她融入他們的生活圈,可是他們都食言了。
不過父母從小拉拔他長大、栽培他讀書,妹妹也視他為偶像,他不可能去責怪家人什麼,況且造成這樣後果的原凶是自己,他真的忽略她太久了。
「我們是真的離婚了,離婚是她提出的,而且她不要我任何東西,她只帶走自己當初帶來的行李。」
魏恩宇不信的走進更衣間里,發現里頭各式各樣的名牌包都還套著防塵袋,完好的擺在那里。母親幫她添購的春夏新裝也都整整齊齊的掛在衣架上,各式各樣的珠寶也都安安穩穩的躺在珠寶盒里。
所以,她真的不是只愛哥哥的錢、覬覦魏家的財產?她真的不是來魏家A錢的?
一股內疚感油然而生,魏恩宇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魏懷宇見妹妹那副模樣,笑了笑。「若詩嫁給我,真的不是貪圖什麼,只是單純的愛我而已。」
她呼吸微微一窒,應該能言善道的律師突然詞窮了。
「恩宇,我知道在你們眼中若詩是個不及格的魏夫人,但她在我眼里是獨一無二的,沒有人可以替代她,她也許不完美,但她的不完美對我而言卻是最珍貴的,我要的不是一個知書達禮、儀態大方、教養良好的名門淑女,我要的,只是一個可以讓我在她面前放松身心、開懷大笑,可以容忍我所有壞習慣、壞毛病的女人。」
他很清楚自己在大家眼里是所謂的杰出青年。魏家世世代代都是德高望重、出類拔萃的菁英,想當然,所有長輩對他這個第六代長子寄予厚望,從小他便是所有人的榜樣,所有堂弟妹、表弟妹都以他為目標,各個都崇拜他崇拜得不得了。
因此,他必須時時刻刻維持完美的形象,因為,他是大家的榜樣,由內到外都要完美到不行。
他必須很ㄍㄥ,不容許自己犯半點錯誤。小時候他還會得意,站著自己的完美驕傲著,但隨著年齡增長,他開始覺得這樣的人生好累、好煩。
其實他並沒有這麼完美,但礙于家族的顏面問題,他還是必須維持他完美先生的形象。
沒人知道他這個完美先生其實有很多缺點,其實他不愛干淨,其實他私底下也會剔牙拔腳皮、他會暴躁動怒,他也有解決不了的事情。
「其實,我也有很多壞習慣、壞毛病,你哥哥我沒有那麼完美,你知道嗎?在所有人都喜歡我給人的外在印象時,若詩卻連我的壞毛病都愛,因為那是我,真真實實、完完整整的我,對她來說,好的、壞的都是我,她從來不會挑剔我,更不會要我改變什麼,因為她愛的就只是我而己,我的缺點也是我的一部分。」
魏恩宇听哥哥說了一長串的心里話,很意外,也很驚訝,終于有點明白哥哥和……前大嫂的感情了。
扮要的是一個能在她面前展現其實自我,不需要也好看的外表包裝,就算他再邋遢,也依然把他擺在心里第一位的女人。
「那,你干嘛答應跟她離婚?」她很是不解。
「因為我希望她開心。」
「她不開心嗎?」魏恩宇問出這話自己都心虛。
他輕輕扯動嘴角。「你沒發現嗎?她越來越瘦了,兩年前的衣服現在穿上去都太寬松,手腕細得像是一折就斷,笑容不見了,如果不是真的受不了,她不會提出這個要求,所以我決定給她自由,讓她做自己想做的事,過自己想過的生活,我希望她恢復以前的開心。」
魏恩宇看著哥哥的表情,嗅到一絲絲她從未在他身上感受過的孤寂味道。
她的哥哥從來都是神采飛揚的,可現在好落寞。
看哥哥這樣,她內心泛起罪惡感,「哥--」
魏懷宇打斷妹妹的話,給了她一個淺淺微笑,聲音突然加大了些,「放心,去告訴爸媽,我真的沒事。雖然離婚了,但我的心里仍然住著若詩,我還是會盡我的能力照顧她,另外,也麻煩爸媽不用替我介紹哪家的千金或是哪家的小姐,還有,我跟心言就真的只是好朋友,我可不希望爸媽亂點鴛鴦譜。」
「喔。」魏恩宇被動的點點頭。
兩個趴在門外偷偷探听的人,也已經把兒子的話听得一清二楚。
向家的豪華客房里,聚集了四個女人。
「夠了吧,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哭了!」向可薇語氣暴躁,朝柳若詩丟出了這句話。
這個女人從搬進她家那天開始,已經連續哭了一個多禮拜。
「若詩已經很可憐了,你不要那麼凶嘛。」凌尚柔拿著衛生紙替她拭淚。
「哪里可憐,有我被劈腿又意外懷孕可憐嗎?離婚是她提的,現在好了,如她所願,還有什麼好哭的?」向可薇之前走楣運,倒楣事接二連三發生在她身上,加上是孕婦,火氣大是可以被原諒的。
凌尚柔頓了頓。話這樣說好像是沒錯,可若詩和她前夫可是有十多年的感情,難過不舍也情有可原啊。「好了、好了,若詩別難過,反正離婚啦,你不是說你覺得他不愛你了嗎?那不正好,離開那段不開心的婚姻,沒什麼好難過的。」
柳若詩吸了吸鼻涕。「我是說我覺得他不愛我了,但那不代表我已經對他沒感情了。」
她翻了翻白眼,突然不想同情她了。「還愛他,那干嘛裝瀟灑跟他離婚!」
抽了張衛生紙,柳若詩擤了擤鼻涕,帶著重重的鼻音開口。「因為我不想再過那種籠中鳥的生活了啊,而且我覺得不管我再怎樣努力都跟不上他的腳步,達不到他父母的目標,成不了他妹眼中的好大嫂。」她頓了頓,「而且……我生不出小孩來,就算我不提,他爸媽遲早也會要他休了我,所以我才選擇離婚嘛。」
「那不就好了嗎?你自己也清楚跟他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所以才決定離婚,那就沒什麼好哭了啦。」一直默默無語的顏子隻一針見血的開口。
「可是他那麼爽快就答應離婚,我真的好難過。」她的眼淚持續狂泄。
「離婚是你提的,他爽快答應有什麼不對?你到底想怎樣?」向可薇搖搖頭,受不了的說。
「我沒有想怎樣,只是難過想哭而已,讓我悼念一下我的愛情嘛。」
「但你已經用掉近兩包一百二十抽的衛生紙,不要再浪費了好嗎?」向可薇看了眼垃圾桶那堆積如山的衛生紙餃子,「婚都離了,現在哭到死也沒有用。」
「我知道,我現在難過不是因為離婚,我難過的是,我提離婚,他只有當下那分鐘驚訝了一會,考慮幾天後就答應我了,一句挽留的話都沒說……」嗚--這才是讓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最主要的原因。
有沒有哪對夫妻跟他們一樣,結婚一天搞定,離婚也是,完全不拖泥帶水,還真是爽快得有夠徹底。
「不然你想怎樣?難道你想要他流眼淚、呼他巴掌,還是要他也一哭三鬧三上吊,求你留下來,或是惡言相向到告上法院?你不是說他不愛你了嗎?一個不愛你的男人會挽留你才有鬼哩!」顏子隻蹺著二郎腿,再度說出冷漠的現實。
柳若詩眼角又溢出眼淚。「不愛我是我自己說的,他沒說過他不愛我,我們談離婚的前幾分鐘,他還在告訴我要帶我去度假,所以我覺得其實他心里還是有我,只是他真的太忙了,但我們分開得那麼和平,他一句留我的話都沒說,這讓我很難接受。」
另外三個女人都沉默了。這個哭得亂七八糟的女人,根本就是在亂嘛。
安靜了好一會兒,向可薇才開口,「不要想那麼多了,管他有沒有開口留你,反正結果是你提了離婚、而他也同意,你就好好的迎接你的新人生,開開心心的過日子。」
「唉……」柳若詩擦干眼淚,又重重嘆口氣。
「別咳聲嘆氣啦,你不覺得自己的前途一片光明嗎?」顏子隻鼓勵地說。她有預感,非常看好若詩這次離婚的決定。
扁明?她看不到光明,她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暗,心好疼,疼到好像快要停止跳動了。
凌尚柔端起起水杯,歡呼道︰「那,我們就為若詩恢復單身干一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