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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豪的天菜 第12章(1)

接下來你要做什麼?

的確是好問題,值得好好想一想。

爭吵的隔天祁煜翔臨時出差一個月,期間苗秀芝將私人物品搬出祁家,並安頓好多多和虎皮,她在李文雅家住了好幾天,讓好友幫她找房子和搬家,等空閑下來才去思考以後的路該怎麼走,這是否她要的。

她想了很久,想到李文雅以為她搞自閉,勸她出去走一走、曬曬太陽,別悶在家里悶出病。

人在彷徨猶豫,需要明燈指引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是家,雖然和父親理念不合吵了好幾回,可是苗秀芝還是決定回家,她沒辦法一個人把孩子生下來,父母的支持對她很重要。

「懷孕?」

苗家客廳里,苗大勇得知女兒懷孕後,只淡淡說了這句,接著就是沉默。

沒有想象中的暴怒、棍棒齊下大罵「不知羞恥的不孝女」,也沒有怒目瞪視、痛心失望的表情,認為女兒未婚懷孕是件敗壞門風的事,只有無比的平靜。

苗秀芝無法從父親的表情看出他心里在想什麼,只覺得他老了許多,發鬢的灰白比上一次回來看見的還多,她忐忑不安的等著他朝她大吼,甚至用花盆扔她。但是,他依然不開口,只是緊抿雙唇,心疼的看著她……心疼?!她沒看錯?

驀地,苗大勇從長板凳上站起,一腳踢開旁邊扁擔,重哼一聲往外走,看得苗秀芝一頭霧水。

他到底是氣她不長進,不想理她,還是哀莫大于心死,當作沒她這個女兒。

正當她滿腦子胡思亂想的時候,一聲大喝驚醒她走神的神智,讓她訝然抬頭。

「還不跟上來,愣頭愣腦的,哪里像我苗大勇精明得像鬼的小苗子?」都這麼大的人了,還要他這五、六十歲的父親為她操心。

「爸?」她眼眶泛紅,微抽了抽發酸的鼻子。

小苗子是她的乳名,意思是苗家的種,一株剛長了女敕芽的小苗。

她想起小時候父親最寵她,老扛著她坐在肩卜一滿花田的走,把好吃、好玩的全留給她,沒有哥哥的分——

小苗子,這是爸爸種的香檳玫瑰,等你長大結婚的那一天,爸爸要把所有的花剪下來鋪在你走過的路上,讓你風風光光出嫁,當一回讓人羨慕的花仙子。

小苗子,你看見了沒,這一片土地都是我們家的,你以後不用怕沒飯吃,爸爸會養你一輩子,就算滿身泥土弄得髒兮兮,爸爸也會努力種花,讓小苗子天天有糖吃。

小苗子,你要記住,有土地才有希望,你哥哥很聰明,很會念書,他長大要到國外賺錢,爸爸沒什麼可以給你,就把我驕傲了一輩子的土地留給我最驕傲的女兒,你比我有出息。

小苗子,打得好,張家那個胖小子敢扯你的辮子就揍死他,爸爸給你靠,真死了爸爸替你給張家賠命!

小苗子,快來看呀!爸爸的花結花苞了,等把它們賣了就能給你買全鎮最漂亮的腳踏車……

「進來。」

苗大勇對著門外的女兒一喚,也拉回了她的思緒。

「爸?」

她環視四周,發現這里是苗家家祠。

苗家幾房男丁分居在村子的東邊,因為人口外流嚴重,各房的子孫大多出外打拚,很少留在老家,祖先的宗祠由這一代的二房祭拜,苗大勇一走出家門不到百步就到嘲風獸棲檐的祠堂口。

「點三炷香,向祖先磕頭。」他指著香案,要她自己點香,向神明為主桌,祖宗牌位為側的神明桌祭拜。

雖然不知父親的用意為何,難得听話一次的苗秀芝乖順的抽出三炷香,以火點燃,慎重的三叩首。

但是當她想起身時,父親長滿粗繭的大掌卻按住她肩頭不讓她站起,雙膝落地跪著,他兩眼直視他阿爸——苗秀芝祖父的牌位。

「阿爸,恁查某孫有身啦!自細漢你最疼她,你兜要保庇她生一個柑仔孫,伙咱叨多一個子孫……」

苗大勇念念有詞的對著已故的先人叨念,老人家沒讀書,不識字,所以他用當地人常用的閩南語言說,每一句都輕得像羽毛撓過一般,卻重重落在詫異不已又動容的苗秀芝心中。

他的話里沒有一句責備,也沒有半絲怪罪,只有為人父親對女兒的心疼和不舍,不顧尊嚴的拉下老臉,求苗家列祖列宗保佑女兒懷孕順利,妥妥當當的生下孩子,不會受太多苦。

「跟阿公說你回來了,還帶寶貝金孫來看他。」阿爸生前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抱到心肝孫女的小孩。

苗秀芝又磕了個頭,眼中閃著淚光,哽咽說︰「阿公,我回來看你了,還多帶了一顆球回來……」

「什麼一顆球,會不會說話,我怎麼會生你這個嘴巴梗剌的女兒。」苗大勇往她腦殼一敲。

「噢!爸,會痛耶,人家老一輩的說孕婦不能亂拍頭和肩膀,不然對孩子不好,小心你孫子以後不叫你外公。」還真打,真當她是銅皮鐵骨打不痛呀?

「痛什麼痛,我說一句你頂十句,從小就是個不听話的,老跟我唱反調,叫你留在鄉下種花非要去給人家帶小孩,一個月也沒賺多少卻要受孩子氣,看人臉色。」

「我一個月薪水有十萬。」她指的是特殊案例,專門照顧頑劣、難管教的小孩。她領了四個月保母費,但最後那個月沒等雇主回來她就走了,第五個月則向李文雅請款,好友便假公濟私偷偷請會計部放款,再把請款單放在大老板桌上。

扣除一些零零碎碎的開銷,她手邊還有三十幾萬,足以應付生產前後的生活費,因此她並未急著找工作,預計懷胎三個月後再說,而且李文雅已預定當干媽,出一半育兒費。

「還敢插嘴,沒個當小輩的分寸,你阿公才過世沒多久你就挺個大肚子回家,你說你對得起自己,對得起疼你、寵你的人嗎?還有,我沒打你的頭,我是踫。」他特意解釋給她肚子里的小孫子听,就怕這株小豆苗不認他。

看到父親這麼認真,苗秀芝噗哧一笑。

「笑,你還笑得出來,這麼大的人還不會照顧自己,想讓我和你媽擔心到幾時?台北那花花世界哪里好了,再好也比不上自個兒的家,從小野瘋了的個性就是慣出來……」

苗大勇看了一眼女兒平平的肚皮,暗示她不要老往外頭跑,家里頭沒缺她一雙筷子,日子過不下去就回家,他還養得起女兒和外孫,不用去外面受人家的氣。

不過苗秀芝是一頭驢子,故意裝听不懂他的話,她有手有腳養得活自己,不想老父再為她操勞。

案女連心是天性,對自己至親自有一份關心,雖然嘴上說不出惡心的肉麻話,但心里仍把對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希望對方過得安泰無憂,一生順順利利。

「爸,我跪得腳好酸,可以起來了吧?」她刻意模模肚子,表示他的金孫很不舒服。

他哼了一聲。「誰讓你跪著,自己笨還怨我沒生腦子給你,以前明明是個機靈滑溜的小丫頭,去了一趟台北就學笨,丟我們苗家的臉。」台北的環境不好,到處是髒東西和空氣污染,不如鄉下干淨。

「我笨是像你。」固執又死腦筋,認定了一個方向就往前直沖,撞了牆也不回頭。

她祖父生前常長噓短嘆的跟她念這一番話,說她最像她父親,不只是個性,還有直來直往、不容人欺負的臭脾氣。

女兒肖父是驕傲,但笨這特質就不必了。苗大勇瞪著女兒。「出來。」

「喔!」她乖乖走出祠堂,跟在父親身後,兩人身影二即一後,一路走到開滿天人菊的花圃。

苗秀芝知道父親有話要問。

「被拋棄了?」他開門見山,直截了當。

「不是。」她回得簡潔。

「有結婚的打算嗎?」他想著當年抱在手上,長得像只小猴子的女兒長大了,要當媽媽了。

「沒有。」

「沒有?」他聲音加重,像是有人負了他女兒他就要拿刀砍人,砍成肉屑喂他家的再福。

「我們分手了。」

「他外面搞小三?」

「爸,你有看電視喔,知道什麼叫小三……好,我認真點,你不要瞪我,沒有小三,分手是我提的,我覺得和他過不下去,分開是對彼此的好。」苗秀芝脖子一縮,干笑的當俗仔,誰叫她嗓門再大也大不過父親。

「他不要孩子?」是哪個混小子玩了他女兒又不負責任,他帶一群鄉親包游覽車北上丟他雞蛋。

「我沒告訴他。」那人听了會欣喜若狂吧,但是她不想給他機會,因為孩子而妥協她不會快樂。

苗大勇怔了一下,眼神復雜的看了女兒一眼。「生下來爸幫你養,以後姓苗,捧我們苗家的香火。」

「你不罵我?」她眼眶熱熱的,視線模糊。

他很輕的嘆了一口氣,大掌覆在女兒頭頂。「從你長到凳子高開始就是個有主見的孩子,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根本不听勸,也是我把你寵出的倔性子,以為可以保護你一輩子,有我在的一天你再怎麼胡鬧也有我讓你靠……

「可是打從你大哥意外死亡後,我就發現我不可能永遠不老,如果哪一天我老得走不動了,你又沒有親兄弟護著,以你的脾氣哪會不闖禍,你看,這不就被我料中了。」沒結婚就先有孩子,她以後的日子要怎麼辦?

「爸……」世上只有一種人能無條件的愛你,不管你做了多少錯事還是一樣愛你,那便是父母。

「罵你有用我早就罵得你狗血淋頭了,你肯定盤算好了,心中自有主張,我說再多你听不進去也沒用,只要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做爸爸的能不幫你嗎?」這是他怕她冷,怕她餓的寶貝女兒,人總有低頭的一回。

苗秀芝嘿嘿的搔頭笑。「爸,你猜錯了,我是分手後才發現懷孕了,但我不想告訴孩子的爸是因為他會想要孩子,而我根本沒做好任何盤算,只是想躲他而已。」

「什麼?!」苗大勇大吼。

她挖了挖耳朵笑得很賴皮。「爸,你小聲點,別嚇著你外孫,都一大把年紀了,要淡定、淡定呀,小心血壓又飆高。」

「你……你簡直是生來氣我的,我怎麼會有你這麼忤逆的女兒……哼!現在不能拿板子抽你,等你生了我再連本帶利的清算。」他明明氣得臉紅脖子粗,可是為了未出世的外孫,雷公嗓硬是壓低。

「爸,你那時候抱孫子都沒時間,哪有空打我,何況我跑得比你快,我小學三年級以後你就打不到我,人老要認老,不要逞強,閃了腰又得住院了。」她笑他站著都喘氣,別說大話了。

「你這臭丫頭真是沒大沒小……」他剛舉起手還沒落下,看到她尚不明顯的肚子,有氣也消了。「幾個月了?」

「剛做完產檢,目前大概是兩個月。」

他點了點頭,算著孫子幾時出生。「那現在呢,你打算怎麼做,是要住在家里還是……」

「爸,不用擔心,你女兒一向聰明絕頂,不會讓自己吃虧,我只是打算回來住幾天讓你罵,等你罵累了我就回去,誰知道你根本不罵,害我好失望。」她已做好挨棍子的準備,連跑給老爸追的路線都規劃好了。

「還真欠罵,不罵你倒成了我的不是,不過你一個人在台北我哪放心得下,生完孩子再去不成嗎?別看現在肚子還是平的,再過幾個月就像吹氣似的漲大,連走一步路都得喘三口大氣,要是再踩到石頭跌個跤什麼的……」

一提到兒女事,做父母的總是嘮嘮叨叨說個不停,老當他們是長不大的孩子,沒有父母在身邊照顧就不會過日子。

「爸,你怎麼知道孕婦走路會喘,肚子還會大到連路都走不好?」平時看他話不多,沒想到是深藏不露。

苗大勇虎目一瞪。「我生了兩個孩子會不曉得?你媽懷你哥的時候肚子有這麼大……」他畫了一個超大西瓜,在肚皮比劃了一下。「她低頭看不到自己的腳指頭都哭了,把我嚇得以為她要生了,趕緊送醫院。」結果鬧了個大笑話。

听見父親說起當年的事,苗秀芝不插話的任他形容逗趣的情景,不時輕輕一笑,無形中,父女的距離拉近了。「對了,爸,關于阿公留下來那塊地,我想跟你商量商量。」

「只要你不賣,做什麼我都沒意見。」地給了她就是她的,她會明白她阿公的用心。

「好,我曉得我該怎麼做了。」

天人菊搖曳生姿,淡淡的泥土芳香是故鄉的味道,苗大勇走得慢等女兒跟上,苗秀芝笑著挽住他的手,像小時候一樣大手拉小手,父女間的血緣扯不斷,緊緊相連。

他們慢慢的走回家,聊著天氣、聊著花、聊著孩子的小鞋,不遠處的家門口,體型微胖、身上穿著早已褪色的碎花洋裝的母親笑呵呵的迎了上來。

「我煮了一鍋香菇雞湯和鹵肘子,都是你愛吃的,快進來吃,吃飽了才有力氣跟你爸對吼,他是老番顛,你讓他吼幾聲就沒事了。」唉,又瘦了,老是養不胖。

「媽。」苗秀芝笑摟著母親,打心里覺得回家真好。

「什麼老番顛,做錯事本來就要罵,我管她是為了她好……」他聲音越來越小聲,看似一家之主的苗大勇是紙扎的老虎,在家里是老婆和女兒最大,他是無薪長工。

林秀霞睨了丈夫一眼便和女兒進屋了,留下他一人對著大埕叨念,風吹過還有些許冷意。

洗了手,用過餐後,苗秀芝回到房里休息,她沒有難受的孕吐,但是容易疲倦,剛才吃飯時還一邊喝湯、一邊打盹,看不下去的林秀霞便叫她回房躺一會。

女兒有孕是件高興的事,管他孩子的父親是誰,自家沒有香火柱子正好送來一個,等著當阿公阿嬤的苗家二老樂得開心,當然不想責怪女兒。

苗秀芝睡了一覺後覺得精神不錯,心血來潮的整理小時候的畢業冊,無意間發現夾在里頭的情書,她翻開一看差點噴飯,滿篇是文法不通的注音符號。

但是她看著看著卻淚流兩行,那是祈煜翔二十幾年前寫的情書,^牛^/^0馬四個字還被她用紅筆起來,入目的紅讓她哭著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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