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福稟報了鄭為廣的來訪後,季娃就進入廚房,親自炒了幾道菜,其中的百合燴蒸果是鄭為廣曾經贊譽有加的素菜。自此,只要鄭為廣來訪,留下來用膳,季娃就會準備這道他的心頭好。
鄭為廣自然將這些細節看進心底,宇文決最初是希望用貪滿口福之欲,讓他可以留久一些時間,留貴客總是需要一些心眼。但漸漸的,鄭為廣和他們的地位開始有扭轉的趨勢,不過季娃還是一如往常的殷勤對待。
因為見多識廣,鄭為廣當然清楚季娃的為人真誠。通常成功來得太快的人,太多被沖暈頭的,就開始自抬身價,但這些在宇文仲或季娃的身上都不曾出現。盡避宇文仲在待人接物上總是笑咪咪的,不過言談之間的層層隔閡是存在的,不若季娃的親和力。
用完膳,季娃請人沏了壺芽珠女敕茶,就先行告退離席,她總是這麼貼心。
「那些話家常的寒暄也講完了,現在正式進入話題。」鄭為廣正襟危坐,一反方才的舒適心情。
「我以為從剛才開始我們就一直在講正式話題。」宇文決挑起眉頭。
「你還防我嗎?」
「鄭大哥,你怎麼這麼問?咱們都認識兩年,雖說不長,但在生意上我向來重承諾,也同樣重視信任,你應該很清楚。」
「我听說南方于和商記的駱應天和你有接觸。」
在黃河以南,宇文決不插手涉足,只要尋上皇浩樓,希望進行交流的,都由鄭為廣一手處理,包括現在在南方名號漸響的蓮樓,其菜色及做法,也是由季娃與蓮樓的大廚進行討論後才決定的。當然,鄭為廣回報的是蓮樓的三成利潤給季絓,算一算,季娃現在也稱得上富賈。
只是,她本人或許不清楚。
「鄭大哥,你是在試探我嗎?駱應天確實有跟我聯絡,但談及的並不是合作事宜。」
「駱應天是宇文闊的左右手,這是業界眾所皆知的事情,而你剛好也姓宇,這其間的巧合點太多。」鄭為廣早就清楚的知道宇文仲的背景應該不若他所講述的這麼平凡,他的見解向來獨到精闢,並不是一般平民就會接觸到的,除非他從小便跟隨在某位大東家的身邊學習,有著高人特意栽培,若再加上本身資質優越,當然會出現驚人的效果。
他不是沒有猜臆過,尤其宇這個姓實在太少見。
早就料到瞞不了太久,尤其現在又發生一些事情,宇文決點頭,揉了揉太陽穴。「我曾經想過,既然要離開宇家,似乎應該換姓化名,沒想到在面對季娃時,我沒有防備的就把自己的字講了出來。」
季娃確實有著莫名的魔力,讓人怎麼都無法說出謊話。鄭為廣十分認同他。「所以你是宇家另一位當家?」
「早就不是了,宇文闊已經接手,不是嗎?我記得這還是你當初說的。」
「那是宇家故意放出來的混淆消息,似乎是為了保護你不受家旅追擊,應該和族系間的爭權奪利有關吧!」鄭為廣方清楚家族間的秘辛,榮耀與丑聞總是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個又一個說不出口的秘密。
「駱應天已經全盤告訴我了,只是他希望我先回宇家安定人心,再稟報詳細的細節。」
「宇文闊是?」
「宇文闊,字文伯,他是我大哥。」
「伯仲之間,所以你們是親兄弟。」
「對!」兄弟鬩牆一直以來就是大宅門里最常上演的戲碼,宇文決苦笑。
「那你現在打算怎麼告訴季娃?或許我應該問,你們什麼時候要把婚事辦一辦?」
「婚事?」宇文決訝異,他原本以為鄭為廣是要探問生意的狀況,沒想到話題一轉,居然關心起他的婚姻大事。
「別告訴我,你沒有打算要娶季娃。」
「我把她當成親妹妹。」
「現在冒出駱應天,證實你是宇家人,于和商記的當家之一。再過不久,所有的人都會知道季娃絕對和你沒有血緣關系,你有想過季娃要怎麼面對那些蜚短流長嗎?」
懊死的!一切事情發生得太突然。都兩年了,他從不涉及南方,以為就這麼平淡的過一輩子。該死的駱應天!
不過,他也感謝鄭為廣,「關己則亂」這句話說的沒有錯。再者,他也很高興的知道有人這麼關心著季娃。這是好事!
「季娃是我立誓要保護的人,所以我一定會慎重考慮解決這件事的方法。」
「你們相處這麼久,難道沒有感情?」
「當然有,我們就是事業共同體,若是沒有季娃的存在,我想就沒有現在的皇浩樓。這種一起奮斗的情感,一直存在我們之間。」
「愛情呢?你曉得我家那口子一直想替季娃說媒,好幾次都被我擋下來。」鄭為廣以為他們之間是有男女情愫,否則男女怎麼可能配合得如此天衣無縫?至少就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來看,我朝雖然沒有嚴重的重男輕女情結,朝廷也出過幾名女文官,但行商多有糾結,尤其應酬的場所多有酒色。
可是他們的配合有時候可以顛倒成男主內、女主外,至少皇浩樓對外的當家是季娃,這是業界都知曉的,還有人封季娃是女廚神,幾乎與南方樊樓的方至信齊名。
「我從來沒有想過這方面的事情。」或許他對季娃有著一股莫名的支配,但宇文決認為這是因為他把季娃當成自己的徒弟,就跟爺爺當年把尚在牙牙學語的他抱坐在膝上看賬冊一樣。
他是這麼一言一行的教導季娃,從個人言行推論心態,從眼神看出本質,更別提在識字和算術上的教導,他清楚的知道未來就算自己孕有下一代,教授的方式也就這麼了。
或許……或許還有一點點的不同,就像當初阿吉找上門後,他不理智的沖到鎮上,單純的想知道關于季娃更多的過去,在所獲無幾後,他甚至有點沮喪,為什麼會了解得這麼少?這怎麼可以?所以他開始用他的方法教導季娃,讓她懂得更多,知道更多,而這些一起創造出來的回憶就屬于彼此。
他們相知相惜,攜手努力,分工合作的並肩而行。
若是一直這麼走著,怎麼會心中一股悸動,如蝶翅般輕拍著胸口,讓他的手微微顫動?
「那麼你現在要好好想一想。」
「謝謝鄭大哥的關心和提醒,小弟在這方面確實思慮不夠周延。」
「把季娃娶進門不就好了?」
「事關季娃,最好問問她本人的意見。」宇文決回答得非常堅決。
叩叩叩,敲門聲響起。
宇文決還沒有應聲,門板就從外往內推開,居然是季娃。
「這是我新做的小點,先給鄭大哥嘗嘗。若是覺得好吃,待會兒帶些回去給嫂嫂、孩子門嘗鮮。另外,上回靜雙不是提到糖不甩?這回我多準備一些,讓鄭大哥帶回去吧!」
「丫頭講的話,怎麼讓你揣上心頭?真是!」鄭靜雙是鄭為廣的掌上明珠。「不過你先別忙,我剛好有事要問你。」
「鄭大哥,你別……」
「若是問你願不願意嫁給宇弟,你的答覆是什麼?」
宇文決的阻止慢了一步,鄭為廣已經大剌剌的把話說完了。唉!
季娃杏眼圓瞠,不敢置信,接著從耳根子開始泛起熱氣,最後視線只敢落在鄭為廣的身上,怎麼都不敢瞧向宇文決。這是作夢嗎?老天爺听見她的期盼,決定讓她美夢成真?
兜頭淋下的喜悅竄遍全身,她瞬間不知道應該怎麼響應,只能怔忡著。這不是作夢吧?該不會下一刻她就站在廚房前作著白日夢?
季娃的默然看在宇文決的眼底,莫名的有些捱刺,卻只能干笑的解圍。
「鄭大哥,瞧你這急的!突如其來的詢問都把季娃嚇傻了,說不定她也把我當成自個兒兄長般敬重。談到這話題,你認一名女孩子家怎麼好意思表達?!」
「娃兒這兩年在你的訓練、教導下,都能在商場上你來我往的,偶爾還會在總店里坐鎮,現下談論的是關系到她的婚姻大事,有什麼不好意思表達的?」鄭為廣不準宇文決打馬虎眼。「季娃,你說!你有沒有這心思?若有,我的年紀要當你爹也綽綽有余,就由我來作主。」
「長兄如父,娃兒一直把宇大哥當成兄長、父親般敬重。」
這話听進宇文決的耳里,心咚的一沉,明明也是自個兒的說詞,但從她艷紅的小嘴里講出來就格外刺耳。他是壓根兒沒想過娶妻這件事,但若對像換成季娃,他……他並沒有強烈反感啊!
「或許是自幼與寡母相依為命,沒有父兄的憐惜,才會一直這麼看待宇大哥。然而季娃滿十五歲前,孫大娘有找我談過親事,當時莫名的抗拒,在跟孫大娘講清楚後,才恍然大悟,其實對宇大哥的感情不只父兄這般簡單,所以一切有勞鄭大哥。」害羞的欠身後,季娃連忙離開。
鄭為廣豪爽的笑聲瞬間傳遍整間書房,「沒想到大哥我生平第一次出馬當媒人,居然會這麼順利。那你怎麼說?」
季娃媚眼如絲的模樣烙印在腦海里,剎那間認宇文決的心房怦然作響。這讓他怎麼回答?明明理智要他再深思熟慮,畢竟有些事情尚未向季娃坦承,情感卻催促他點頭。
「怎麼?天上掉下來這好的事,你還考慮?」
「我只是在想,要怎麼籌辦婚事?雖然季娃已經沒有雙親,但簡陋不得。」
「你操心個耒麼勁?這門婚事,我鄭為廣出錢又出力,保證你只要等著當新郎官就好,什麼事都甭操心!」鄭為廣拍胸脯掛保證。
「謝謝鄭大哥。」明明沒想過娶妻這檔事,怎麼……縷縷甜意在宇文決的舌尖泛開。娶季娃進門啊!
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楮仿佛能看透人心,總是明白他當下的需求,適時的準備好遞上,甚至一個眼神和動作就能精確的拿捏他的肋骨,不知不覺中,依賴變得很多,在他前半段的人生里,一直忙碌著完成別人的期待,肩負著眾人加諸的責任,最後演變成手足廝殺戰時,他毅然決然的離開,不帶走任何屬于宇家的分毫,除了姓氏以外。
沒想到在他自我放逐的時候,竟然遇上季娃,她帶領他見識另一種人生--滿足。只要努力走過,不論得失,都是一種生活的體驗,這些用身體力行的座右銘和爺爺教導的不同,對爺爺而言,勝敗論英雄,努力的結果就是要成功,沒有成功,努力只是尸位素餐者的借口。
但季娃不是,不管成功與否,宇文決就只是宇文決。
要嫁人哪!
鳳冠霞帔放在架上,栩栩如生的刺繡是大娘們的好意,知曉她平時忙于廚房的事,沒有空閑精進針線活,所以特地找了幾位手藝超群的繡娘一起趕制,雖然時間倉促,但龍鳳呈祥的繡品針針到位,連季娃都忍不住一模再模。
就是明天了!她即將嫁給宇大哥,再來就要稱呼相公。只要想到這里,她就忍不住臊紅著臉。這已經讓大娘們笑過幾次。
叩叩叩,敲門聲響起。
「季娃,你歇息了嗎?」
是宇大哥的聲音。成親前不得見面是習俗,所以算算時間,他們有四天沒見面。這對過去朝朝暮暮的兩人而言非常少見,他們最久也不過兩天沒見。
季娃想開門,畢竟她很想他,卻又礙于禮俗,而躊躇不前。
「季娃,有件事的想親口告訴你,你可以開門嗎?」
緩緩的,季娃還是把門打開。
咦?胡子?少了胡子的他,光潔的下巴出現可愛的凹槽。原來宇大哥的長相不是粗獷,而是帶著孩子氣,出乎意料的俊逸,不變的是睿智的雙眸在黑夜中閃著曜光,讓她聯想到天上的星子。
「我剃了胡子。」瞧她滿臉詫異,宇文決當然明白她的想法。「這樣比較清爽。」
「我相信。」季娃往旁邊一站,讓他可以進到房里。「喝杯茶。」她目不轉楮的瞅著他,一日不見,如隔三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