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過了大半,再過兩天便是清明節。
天氣轉暖,讓整座將軍府也逐漸擺月兌陰霾。
秦鳳戈的腳傷比預期中恢復得還要快,不過為了以防萬一,還是拄著拐杖,在花園里練習,相信不用多久,便可以正常行走了。
「如果左腳會痛,一定要說……」婉瑛跟在旁邊提醒。
硯哥兒也像個小大人似的叮囑。「要慢慢走……」
「爹知道。」他笑睇著兒子。
「硯哥兒跟娘一起說……」她將右手握成拳狀。「加油!」
「加油!」硯哥兒馬上有樣學樣。
有這對母子在旁邊打氣,秦鳳戈更賣力地練習,一點都不覺得辛苦。
婉瑛拿出巾帕,幫他擦去額頭上的汗水。「先休息一會兒,待會兒再繼續……硯哥兒,扶你爹坐下。」
「是,娘。」听見母親吩咐,硯哥兒很高興自己能幫上忙,雖然力氣很小,還是舉起雙手,象征性的扶著父親的手腕,走向幾步遠的石凳。
待秦鳳戈在石凳上坐下,先將拐杖擱在地上,喘上一口氣,才伸手模了模兒子的頭,有感而發。「硯哥兒長大了。」
被爹夸獎,硯哥兒開心得眼楮都笑彎了。
在一旁伺候的春香送上茶水,先呈給秦鳳戈,接著是婉瑛,她才端起杯子,不知怎麼沒有拿穩,直接掉落在地。
「啊!」婉瑛本能地蹲下來。「真是奇怪,我從來沒打破杯子過……」
小菊連忙制止。「夫人小心,讓奴婢來收拾就好。」
「打破杯子可是不好的兆頭,該不會又要出什麼不好的事了?」春香不免憂心忡忡地喃道。
「呸、呸,別亂說!」小菊斥道。
婉瑛並不是迷信的人,不過還是幽默地回道︰「打破杯子的確是不好的兆頭,因為要買新的,當然就破財了。」
兩個丫鬟听了不禁噗哧地笑了。
同樣的,秦鳳戈也不相信那些無稽之談,語帶關心地問︰「怎麼了?哪兒不舒服嗎?」
「我沒事,只是在想也該去看看二弟妹了。」對于大管事的犯案動機,還是讓她很糾結,怎麼也參不透,腦子只要有空閑,就忍不住進行推理,不過不想在秦鳳戈面前提及罷了。
秦鳳戈啜了口茶水。「是應該去看看。」
「既然這樣,我待會兒就走一趟,也跟祖母請個安。」婉瑛是個行動派,說做就做。「硯哥兒也跟娘一起去看曾女乃女乃和二嬸。」
「是,娘。」可以跟母親出門,硯哥兒回答得特別大聲。
既然是上秦府,婉瑛就得要盛裝打扮,不能像在家中一樣馬虎隨便,免得又留下話柄,讓有心人借題發揮,于是換上色彩鮮艷的交領中腰襦裙,十二幅的繡花裙擺,繁復而華麗,身上的飾品更是一樣都不能少。
于是,約莫半個時辰之後,婉瑛和硯哥兒母子倆便一同乘坐轎子,前往秦府去了,誰知才踏進門,便從前來迎接的管事口中得知郝氏小產的壞消息,由于她正忙著照顧秦鳳戈,老太君才沒讓人去通知。
她神情凝重地牽著硯哥兒的小手,決定先去探望二弟妹,想著不久之前才听小叔說胎兒沒有問題,怎麼突然之間就沒有了?又想著該如何安慰郝氏,可是說得再多,也無法撫平喪子之痛。
待婢女開門迎她進房,婉瑛就見郝氏臉色蒼白的躺在床上,才見到自己,未語淚先流。
「二弟妹!」她也跟著眼眶泛紅。
郝氏掙扎著坐起身。「大嫂……我的孩子沒了……」
「怎麼會這樣呢?」婉瑛趨身來到床畔。
「就在前天下午……想說天氣轉熱,該把冬衣收起來,結果不小心絆了一跤,肚子撞到衣箱,之後便開始流血了……」她一面流淚、一面訴說。「相公趕緊去將紀大夫請過來……可是太遲了……都是我不好……」
婉瑛抱住她,輕拍著郝氏的背部。「這事又怎麼能怪你呢?你也不想發生這種事……想說什麼就說,我在這兒听……」
「大嫂……」她不禁淚流滿面。「我真的好想幫相公生一個孩子……」
「我知道。」婉瑛也陪著她落淚。
「相公安慰我……說還會再有其他的孩子……可是……」郝氏哭到聲音都沙啞了。「永遠不會是這一個……」
見到母親和二嬸相擁而泣,硯哥兒不曉得出什麼事,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小嘴一癟,跟著嚎啕大哭。「嗚……娘……」
隨行的小菊連忙把小少爺拉到旁邊去安撫。
看著硯哥兒,雖然不是自己的親生骨肉,若是失去他,婉瑛同樣會心如刀割,痛不欲生,多少也可以體會郝氏的心境。「我懂,因為每個孩子對當娘的來說,都是無法取代的寶貝。」
聞言,郝氏猛點著頭,哭得更凶了。
「那就哭吧,讓孩子知道你有多舍不得,然後好好地送他走。」這是婉瑛處理悲傷的方式,希望對她有用。
郝氏趴在她肩上,盡情地痛哭一場。
而婉瑛只是輕輕地拍哄,一直等到郝氏哭到累了、倦了,不知不覺中睡著了,才扶她平躺下來。
「別吵醒她,等她睡醒,勸她吃點東西。」婉瑛低聲吩咐伺候的婢女。
婢女感激地頷首,送她出去。
待婉瑛再度牽著小臉上還淚痕斑斑的硯哥兒步出寢房,就見秦鳳鳴人在外頭,似乎已經站了許久,只是沒有進去打擾她們。
「多謝大嫂。」他形容憔悴地說道。
婉瑛覷見他眼底的悲痛,只能建議地說︰「若想有個人談一談,可以來找你大哥,不要憋在心里。」
「我很好。」秦鳳鳴擔心的是妻子,就怕她想不開。
她瞅著秦鳳鳴一會兒,就算真的不好,誰也幫不了忙,還是只能靠他們自己走過來。「二弟妹剛睡著,小叔就進去陪陪她,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你了,什麼話都不必說,只要讓她知道你會一直陪在身邊就好了。」
秦鳳鳴照她的意思,推門進房去了。
「來!咱們去見曾女乃女乃。」婉瑛低頭對著孩子笑說。
硯哥兒仰起小腦袋瓜,有些擔憂。「娘不哭了?」
「娘不哭了,希望你二嬸的心情也可以很快地好起來。」她牽著孩子的小手,往院落的出口走去。
才剛踏出月洞門,就見白姨娘在婢女的陪同之下,正好迎面而來,婉瑛自然停下腳步,和對方打聲招呼。
「白姨娘是來看二弟妹的?」她見對方氣色不是很好,目光略顯渙散,看來也在為無緣來到世上的孫子而悲慟不已。
白姨娘盯著她半晌,似乎想不起來婉瑛是誰,過了半晌才認出來。「原來是大少女乃女乃……」嗓音听來有些虛弱。
「你也要保重,不要悲傷過度,身子要緊。」婉瑛勸慰地說。
她神情有些恍惚。「多謝大少女乃女乃。」
「娘,咱們快去看曾女乃女乃。」硯哥兒搖晃著母親的手,催促地說。
婉瑛輕笑一聲。「好,咱們現在就過去……」說著,她望向白姨娘,方要啟唇,卻見對方瞪著身旁的硯哥兒,模樣有些駭人。
看著面色紅潤、活蹦亂跳的硯哥兒,白姨娘心中充滿不甘和怨恨。為何就沒有一件事能如她的意呢?若當初彩霞下手能再重一點,讓他可以胎死月復中,或是荷花狠下心來掐死這個小畜生,等到自己的孫子出生,一定會受盡秦府眾人的寵愛,不會就這麼走了。
都是他的錯!
一切都是他不好!
為何她百般算計,就是害不死這個小畜生?
白姨娘腦中瘋狂地吶喊著。
「白姨娘……」婉瑛被對方「怨毒」的眼神嚇到了,本能地將硯哥兒藏在自己身後。「你怎麼了?」
她仿佛這才「清醒」過來。「奴婢只是……有些不太舒服,先回房去了。」說著便轉身往回走。
目送對方的身影離去,婉瑛總覺得白姨娘的精神方面有些不對勁,是不是因為二弟妹月復中的孩子流掉,當不成祖母,刺激太大的緣故?
「夫人在想什麼?」見主子還在發呆,小菊疑惑地問。
硯哥兒也仰起小腦袋瓜。「娘?」
「娘沒事,走吧。」婉瑛不自覺地牽緊孩子的小手,打算找個機會跟小叔提一下,請他多注意。
等他們母子倆去跟老太君請安,只見老人家樂不可支地抱著寶貝曾孫子,對待婉瑛這個孫媳婦也比以往熱絡,會要她多吃一點,這些看在林氏和江氏眼中,心里自然有數,江氏也不敢再出言挖苦,收斂起輕視的態度。
婉瑛有了老太君的加持,終于在秦府獲得一席之地,她這個續弦也算是「苦盡笆來」了。
五月中,夏至到來,氣溫炎熱。
由于秦鳳戈已經康復,在一個月前便回到工作崗位上,婉瑛跟著賦閑下來,不過大管事的空缺尚未補上,大部分的事務都由二管事接手處理,因此管理內院之事,便落在她肩上,很快地又忙碌起來。
而在這段時間當中,也從秦鳳戈口中听說不少百姓自願加入義勇熸火軍的行列,就連京城里的那些大戶人家,都願意出借一塊地方,好用來堆放防火器具以及水缸,皇上因此龍心大悅,便在昨天賞賜了一大箱的綾羅綢緞給她這個出主意的人。
「……夫人不妨多做幾件夏衣來穿,否則皇上賞賜的這些布料都用不上。」小菊和春香愛不釋手地撫模手上的上等料子。
婉瑛一臉困擾,寧願皇上送實用性高的東西給她。「這麼多塊布料,到我老了都穿不完,不如送幾塊給二嬸和三嬸,以及二弟妹和三弟妹好了,就不知道她們喜歡什麼樣的花色?」
「夫人不如請她們過來喝茶,順便挑選。」小菊腦子動得快。
她眼楮一亮。「這個點子不錯,就這麼辦,除了她們,白姨娘和趙姨娘也不能漏掉,只可惜這些花色太亮,不適合老太君來穿,為了公平起見,再送別的給她老人家好了。」
春香接著又問︰「夫人打算先請誰?」
「照理說應該長輩優先,自然是先請二嬸和三嬸,不過得找個名目,再邀請她們到府里來。」婉瑛興致勃勃地說道。
于是,她坐在桌旁,一面喝茶、一面苦思,這麼做不是為了要巴結討好,而是希望一家人和和氣氣,和諧相處,將軍的續弦還真是不好當,里里外外都得要費心打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