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辦公室內空氣凝重得很,鋼筆敲打文件夾的聲響有節奏地響起,每一下都像巨大的鐵錘打在立于辦公桌前的男人身上。
齊柏恩兩眸盯著一項項條款,光潔的眉心慢慢地靠攏,最終將文件扔在桌面上。
「給我重做。」她旋過椅子,拿過另一個厚重的文件夾,頭也沒抬地說,嗓子滿是淡漠。
「齊總……」筆直站立的人咽了咽口水,才道︰「請問……哪兒不合你心意?」
「哪兒?」她抬眸,瞳心沒有任何波瀾。「你一個月拿多少薪水?連這點小事也要問我嗎?董事會聘請我是希望開源節流,讓公司轉虧為盈,難道你連寫計畫書也不會嗎?成本控制這回事不需要我教你吧?」
被她揶揄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男人狼狽地拿走文件夾,落荒而逃。
也不知是心有不甘,還是要泄忿,他故意在木門將要關上的瞬間,哼道︰「自以為有多了不起,還不是沒有男人?」
他的話,一字不漏地傳進齊柏恩耳內,握住爸筆的手依舊有節奏地晃動,筆桿敲打文件夾,完全不為他的話有任何情緒起伏。
她並不需要為了不相干之人的一言半語介懷,而且,她都知道背後的人是如何稱呼她──
女魔頭!
她在一個月前獲聘任為這家生產電子用品的企業營運總監,主要任務是讓面臨清盤厄運的公司轉虧為盈,因此她甫上任便進行一連串改革,包括精簡架構、嚴控成本,中高層的員工必須降薪……這些措施理所當然惹來非議,不過在她強勢推行下,公司的財政看似有轉機。
因為她的雷厲風行,所以招致「女魔頭」這種稱呼。
沒關系,反正她並不是來結交朋友的,員工是否喜歡她,對她一點意義也沒有。
只是,這些只是治標不治本的方法,始終要開源才能解決問題。
一手撐于額角,目光落在腕表,指針顯示的時間提醒她是動身的時候了。
重重地吐一口氣,她合上文件夾,已經故意將工作排得滿滿的,甚至在快下班的時間跟下屬商討計畫書,她還是按捺不住地將人罵個狗血淋頭。
好了,現在連借口也給摧毀了,想不出席也不行。
清理好桌面所有文件,她挽上手袋,踩著優雅的步伐離去。
片刻以後,她來到宴會的場地,所有來賓的臉上都洋溢歡欣,在入口處是一幀瓖嵌于巨大畫架內的雙人照,大片的雪白刺痛了兩眸,然而她的神情沒有絲毫的改變,嘴角緩緩上揚,噙著好看的微笑。
走進會場,在認識她的人的詫異目光下走向渾身散發幸福的人──今天喜宴的男主角、她的前男友面前。
「恭喜。」她朝一身黑禮服的男人伸出手。
似乎沒想到她會前來,男人的笑容瞬間凝住。「你怎麼會來?」他沒有邀請她,更沒通知她時間地點。
「是我邀請的。」新娘提著婚紗下擺走向老公,親昵地挽著他的手臂。「你呀,多粗心大意,學姐是我們的好朋友嘛,怎麼可能不邀請她?」
齊柏恩臉上笑意不減,她當然知道新娘是故意的,這種擺明就是挑釁的舉動,目的是為了向她示威,旨在告訴她,她是這場愛情角力的輸家。對于這點,她並不否認,畢竟一個是她交往兩年的男朋友,一個是她大學學妹,她竟然一點也沒有察覺兩人暗地勾搭上了,直到兩個月前,他們才因為女方懷孕了而不得不向她攤牌。
男人尷尬的微笑,顯示他對老婆的舉動全然不知情。
「那麼……你安排她坐哪兒?」新郎面有難色地問老婆。
「我們這麼熟,哪兒都一樣吧,對不對?」新娘流露勝利者的驕傲。
「其實,我是偷偷從公司溜出來的,現在得趕回去開會,所以不用麻煩了。」她從容不迫地撒謊,一點不自在的神情也沒有。
這是當然的,在明知道有數十雙眼楮等著看她崩潰的場景,她又怎麼可能如他們所願?
「這麼可惜呀?連坐一會兒都不行嗎?」新娘不以為然地輕哼。
「你別這樣說,柏恩她是大公司的高層,當然有許多會議要她主持,你別強人所難。」新郎打圓場。
听見他親昵地叫她,新娘臉色瞬間黑了一半,冷嗤一聲便離去了。
「呃……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對不起。」新郎匆匆向她道歉,隨即追上前去。
齊柏恩望著男人的背影,眼簾半垂,斂去了所有情緒,下一秒便昂然離開了會場。
她,就是沒男人,那又如何?
宴會場地的角落里,有一雙美麗的黑眸自她進來以後便一直盯著她,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了,才戀戀不舍地調回目光。
爾後,漂亮的唇瓣緩緩地綻開一抹微笑。
開完一個又一個會議,下達不同的指令,即使公司只剩下齊柏恩一人,她仍是繼續拚命工作。
審視完計畫書,她伸長手臂拿起桌面一角的馬克杯,才發現咖啡早已喝光,因此只好自行去沖泡。
但當她按了幾遍咖啡機的按鈕,仍不見有任何咖啡時,她發出一聲咒罵,拿著空杯子折返辦公室,頹然地看著桌面上的凌亂。
頃刻間,所有力氣都似乎被抽光了,濃烈的孤單感襲來,她想起男朋友提分手的理由──
她比你更需要我。
其實到了那個地步,她還可以說什麼?他已背著她跟其他女人搭上了,根本沒有給予她選擇的余地,她唯有退出。
曾經,她以為他們是最穩固的伴侶,誰知那牢固的關系竟然一下子便遭到摧毀。
就算她是各大企業爭相聘請的優秀員工,然而她卻連自己男朋友也看不牢,直到他愧疚地談分手,她才知道自己一直被欺瞞。
她哪兒不夠好?
論外貌、學歷、職業,她都有足夠的自信,偏偏就是敗在一個全都不如她的女人手中,那甚至是她的學妹,是她一手撮合他們認識的。
很好!
她沒有理會桌面上的凌亂,匆匆拿過手袋離去,很快便來到停車場,駕著車子離去。
單手操控方向盤,另一手手肘抵著大開的車窗,支著下巴,任由涼風吹拂她的發絲。
她並沒有開回住處,她不想獨自對著偌大的空間,因此她特地前往一家高級酒吧,點了數杯伏特加,想也不想便一口氣全喝光。
辛辣的酒液滑進食道,灼燙得教她有數秒忘卻了傷心。
對,她怎麼可能不難過?就算她是叱吒商界的女強人,她也不過是女人而已,在心底始終有一小片天地為未來建構藍圖,她偶爾也會幻想披上婚紗,跟心愛的人步入教堂,只是這終究沒有發生。
她年紀不小了,眼見身邊的朋友接連地結婚生子,她當然心急,可是也不想逼迫男朋友什麼,而且她從沒想過結局會是這樣。她的自尊不容許她在人前出丑,所以就算明知新娘是要她難堪,她亦以最好的姿態示人,她要讓所有抱著看戲心態的人期望落空,她才不會因為劈腿的男人而在人前流露半滴傷感,更遑論是淌下眼淚。
抬手又要了數杯烈酒,當酒送來以後,她正要舉杯飲盡時,竟被人阻礙了。
「唔?」她冷冷地看向腕間的大手,視線慢慢地往上移,是一身服務生打扮的年輕男子。
「你已經喝了許多。」雷佑楠回應。
「這樣不好嗎?我可是付錢的客人。」她嘲諷地說。
「小姐,就算你酒量很好,這種喝法還是會醉倒的,我們有責任確保客人的安全。」因為她的回應,他有一秒的停頓,好一會才開口。
聞言,她的笑容透出更清晰的諷意。「喝醉也是我的事,你犯不著那麼緊張。」
「我不想看著你這樣漂亮的小姐遇到不愉快的事。」他誠懇地說。「所以,不要再喝了。」
「如果我說我想被男人怎麼樣呢?」她直視他兩眼,在目光對上的瞬間,從他黑玉般的眼珠子,她看到自己的倒映,這是她二十八年的生命中看過最漂亮的眼眸,令她不由自主地沉溺在他如深海般幽湛的眸光中。
也讓剛剛喝下的伏特加于胃部發酵,慢慢地令腦袋難以好好運作。
「是這樣嗎?」他因為她的話而勾起淺笑。「所以,只要是男人就好?」
「當然,是男人就可以了。」她本來是想唬他,竟反過來被他嚇阻,唯有硬著頭皮說。
「那麼……我可以嗎?」他湊近她的臉龐,氣息都吹拂在她臉上。
在相距不足一寸的情況下,他年輕俊美的臉龐徹底佔據眼底每個角落。他臉上每道線條都是上天的精心雕琢,沒有絲毫的瑕疵,美麗得教她也自愧不如。
她從不曾因為任何人的一言半語手足無措,此刻竟因他灼人的氣息而無法保持冷靜。
他說的對,她喝太多了!
「咦?」被酒精薰染得遲鈍的腦袋令她像個小女孩般嘴唇微張,一副傻愣愣的樣子。
雷佑楠被她此刻的神態吸引住,快速地吮住半張的女敕唇,舌尖更狡獪地探出,全面佔據柔軟的內部。
「唔……」她瞠目,好半晌以後才想起自己正被陌生人強吻,想反抗之際,竟發現他兩臂已緊緊纏住自己。
什麼時候的事?
但理智運作不到兩秒鐘,便被熱潮溶化了。
任憑她如何回避,靈巧的舌尖也有辦法逮獲、並緊緊纏繞著她的,他獨特的氣息源源不絕地撲來,將她整個人徹底地包覆,讓酒精的威力加倍,大腦逐漸地癱瘓下來,就算感到背部的手開始不規矩地游移,她都沒辦法反抗。
也許,她真的不想反抗。
如此窒人的親吻,意外地點燃了埋藏心窩的火種,不斷攀升的體溫,讓她無視地點,不顧眼前的他只是陌生人,一下子便縱身于激情的漩渦中……
好久沒試過喝酒喝到酩酊大醉了。
趴伏在床上,齊柏恩因為頭痛而醒了過來,柳眉緊緊地纏在一起,眉心寫滿了痛楚。
勉強地翻了個身,她失神地凝視著天花板某處,思路漸漸地清晰起來,也重新拼湊出昨晚在酒吧發生的每件事──
她跟一個陌生男人上床了。
為此,她發出低咒,這個失去理智的自己令她痛恨不已。不是說好了不要為一個背叛自己的男人傷心難過嗎?為什麼她會害怕面對寂寞而去酒吧買醉?還如此輕易地被陌生人挑逗得不能自已,任對方予取予求?
他,大概是很習慣這種事,所以才消失得那麼快吧?這樣也好,反正她不想跟他打照面,也決定將那家酒吧放進黑名單之中。
緩緩地嘆口氣,她赤足下床,在腳底踫上地板的瞬間,尖銳的痛楚倏地傳進心窩,她險些站不穩。
「該死的!」她咬牙切齒地詛咒。
罷才她以為痛的只是頭,哪知痛楚遍及全身,渾身肌肉酸痛,四肢彷佛被硬生生折斷,當中……以腿間為甚!
走進相連的浴室,她打開水龍頭,掬起一把冷水洗臉,抬眸看向鏡中的自己,兩眸紅腫得像核桃,唇上隱約有數個齒痕,目光順勢下移,雪白肌膚上交織著暗紅青紫。
火熱的場景迅速在腦海內重播,她以手捂住臉頰,不敢相信昨晚的自己竟會如此瘋狂。
她……對他也做了不得了的事……
「嘖!」她低啐一聲,為了阻止自己回想,她站在蓮蓬頭下,任由溫水打在身上,沖去殘留身上的肉欲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