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人來人往、眾目睽睽的大街上接吻?單瑜茜感覺自己如入冰窖,冷得渾身顫抖,心里響起一種「啵啵啵」的聲音,好像有什麼正在碎裂。
她目不轉楮的看著那一對男女從貼近親吻到分開,男方沒有任何推拒的反應,然後看著他們親密的一起走到路邊,一起坐上停在路邊的奔馳轎車揚長而去。
單瑜茜不知道自己呆站在原地有多久,只知道等她回神想舉步離開時,她的雙腳僵硬得不听使喚,害自己差點跌倒。
她站在原地稍微活動了一下雙腿,又茫然的抬頭看了看四周,確定捷運站的方向後,這才舉步緩緩往前走去。
她什麼都沒辦法想,腦袋一片空白,也可以說是一片混沌,塞不進任何一個問題或一絲想法,除了空白與混沌再無其他。
機械式的走到捷運站,機械式的買票坐車,從捷運再轉搭火車回家。
火車上,她的手機驀地響了起來,是他。
她沒有接,不敢接,因為接了她不知道要跟他說什麼,也因為她的腦袋仍然一片空白,一片混沌,什麼都無法思考,什麼都無法想。
手機鈴聲響了一會兒之後停掉,不到幾秒鐘又再度響了起來。
「小姐,你的手機在響。」坐在她身邊的乘客出聲提醒她。
她反射性的轉頭,目光所及,這節車廂里的乘客竟全都在對她投以注目禮,這才猛然發現自己不接電話的舉動已經影響到他人而迅速將電話接起。
「喂。」
「精靈,是我。你剛在忙什麼,怎麼沒接電話?」他的聲音從手機那頭傳來,令她的鼻頭猛然一酸。
「嗯。」她胡亂輕應一聲權充回答。
「不方便講話嗎?」
「嗯。」
「那我長話短說,你听就好。一,你幫我向院長請假幾天,就跟她說我家里發生了一些事需要我去處理,所以接下來幾天沒辦法回育幼院,廚房的工作要麻煩她找人幫忙。二,每周二、四要送往池氏金控的點心要暫停供應,等我回去再恢復,我已經跟對方說過並得到他們的同意了,請她不必擔心。精靈,我會盡快把事情處理好早點回來的,你不必擔心我,等我回來。」
「嗯。」
「那我掛電話了,你去忙吧。」
「嗯。」
他果斷的將電話掛斷,她則木然的將手機從耳邊放了下來,呆若木雞,不再移到火車到站後,她機械式的下車,機械式的走到她機車寄放處,停下來,伸手向皮包內尋找車鑰匙,找了半天卻找不到。
她蹲下來,將皮包內的東西全部倒在水泥地上尋找,手機、書、皮夾、急救包、雨傘、面紙、護唇膏、房間鑰匙、育幼院辦公室鑰匙,散落在地上的一堆東西中,獨缺她要找的機車鑰匙。
她將皮包再度拿起來用力的抖動,心想機車鑰匙一定卡在包包某一處,不可能會不見的,絕對不可能。她用力的抖動手上的皮包,用力的抖,使勁的抖。
「小姐,你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停車場收費的阿伯走過來問。
「我的車鑰匙不見了。」她木然的答道。
「會不會掉在路上了?你剛才去了哪里,要不要回去找找看?」
「回去?」她停下抖皮包的動作,轉頭茫然看向阿伯。
「對,回去找找,也許就掉在哪里的地上了。」
「回不去了。」她喃喃地答道。
「什麼回不去了?你剛從哪里來就從哪里去,怎麼會回不去呢?」她說。
「回不去了。」她再次喃喃低語,茫然凝視著前方的雙眼突然淌下淚來,一滴接著一滴,頓時把阿伯驚慌了。
「你先別哭啊,別哭。就算找不到鑰匙也可以找鎖匠或車行來幫你發動車子或換個鎖呀,你先別哭,別急著哭啊。」阿伯急急忙忙的安撫著她。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他上台北之前了。
單瑜茜抽抽噎噎的想著,心痛難抑。
他說他家里發生了一些事需要他去處理,但他哪來的家人?哪來的家里?
他曾跟她說他沒有家,說他父母都已經過世了,說他是獨子,沒有其他兄弟姊妹,這些全都是謊話嗎?還是他剛才在電話中說的才是謊話?
等我回來。
他還會回來嗎?
台北是個花花世界,四處都充滿了誘惑與魅力,不是每個人都禁得起它誘人的考驗,一旦被誘惑了,沉迷了,還會有人想回到這個什麼都沒有,只有工作和責任的鄉下育幼院嗎?
不會的,他不會再回來了,他們倆也回不到過去,更沒有未來了,什麼都沒有了。
淚水愈掉愈急,喉嚨和鼻子都塞得她幾乎無法呼吸,她再也壓抑不住所有痛苦,遏制不住的號啕大哭,就像想把心里的痛與苦全部哭出來一樣。
只要將心里的痛與苦全部哭出來,發泄出來,她是不是就不會像現在這樣這麼心痛難受了,是不是?
嗚嗚……嗚……
連續一個星期金澤都沒有回來,也沒有一通電話,讓單瑜茜心里那一小簇希冀的火苗一點一點的變小,終至熄滅。
他不會回來了,不要再浪費時間去想他,不要再期盼那不可能發生的幻想,事實早就已經擺在眼前了,她也該接受,也該死心了。
他只是一個過客,長痛不如短痛。你沒那麼愛他。
餅去一個星期,她每天都這麼告訴自己千遍、萬遍,但是她的腦袋雖清楚明了這一切,一顆心卻是那麼的不受控,一次次懷抱希望,又一次次傷心失望,心痛難抑。
他待在育幼院里的時間不長,前後不過兩個多月而已,但院里卻處處充滿了他所留下的身影。
在蔚房里,在宿舍里,在院童熱切期盼的點心時間里,在她一個人夜深人靜的輪值時間里,在院童們的心里,還有,在她的心里。
在四處都充滿了他所留影的環境下,她到底該怎麼遺忘他?更何況還有人每天都在提醒著她那不可抹滅的存在。
「精靈老師,廚房叔叔什麼時候會回來?」
「精靈老師,廚房叔叔呢?」
「精靈老師,我想吃廚房叔叔做的點心。」
「精靈老師,我好想廚房叔叔喔,你幫我打電話叫他快點回來好嗎?」
她的心真的好痛,就像血淋淋的傷口還沒愈合,又不斷往那傷口上戳,讓她傷上加傷那般疼痛,一點復原的希望都看不見。
他什麼時候回來?不會回來了。
他呢?她也想知道,好想。
想吃他做的點心?以後大概永遠也吃不到了。
打電話給他?以為她沒打過嗎?
未開機,未開機,永遠的未開機,這才是她絕望的主因,因為除了那個手機門號,她再無其他方法可以聯絡或是找到他。
不覺得挺好笑的嗎?難怪院長媽媽會說她太單純,一定會受傷,還真的是鐵口直斷。她自嘲的忖度著,淚水卻不受控制滑落下來,一陣冷風吹過,只覺得冰冷透心。
她蜷曲著身體,獨自坐在深夜里的木造長廊上,吹著一月的冷風,感覺好冷,卻一點也不想動。
她心想,如果她就這麼坐在這里凍死了,又或者生一場大病的話,他會在乎會心疼嗎?
這個想法才在腦袋閃過,她便忍不住的輕哼一聲,語音中充滿了可笑與自嘲。
他都已經斷了和她的所有連系,又怎會在乎她的生死呢?單純不是呆,不要把自己從單純變成單蠢,那就是真呆了。
「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牆里秋千牆外道,牆外行人,牆里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女乃瑙。」
她輕吟著蘇軾這首「蝶戀花」,這是她為了那句「天涯何處無芳草」特地上網查來的,沒想到卻愈讀愈喜歡,不知不覺就將整首詞給背了下來。
天涯何處無芳草,多情卻被無情惱,真的很貼合現在的她呀。
她閉上眼楮,輕靠在木頭圍欄邊上,一次又一次的吟誦著,重復再重復。
「你在念什麼?」四周出奇的安靜,突然響起的聲音雖然不大,卻足以將人嚇得心髒病發,幸好單瑜茜本身沒有心髒病。
她迅速睜開眼楮,只見一個身影立在長廊台階下方,站得筆直的出現在她面前。
黑夜中,在昏暗不明,對方又背光而站的情況下,她完全看不清楚對方的五官,但是他的聲音……這個聲音她不可能會不認得。
是他,他回來了。
她呆若木雞的看著他,懷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睡著了正在作夢,否則他怎麼可能會回來呢?這一定是一場夢。
「怎麼呆呆的?一個星期不見,難道就忘了我是誰了嗎?」池澤京開玩笑的說,走上前伸手踫了踫她的臉,卻被她冰冷的臉頰溫度給嚇了一跳。
「怎麼會這麼冷?」他蹙眉問道,又伸手去模她在空氣中的手,然後整個人被凍到。
「你是怎麼一回事,手怎麼會這麼冰,為什麼不進屋子里去,這麼冷的天氣,你一個人半夜坐在這里做什麼?快點起來。」
他著急的怒聲道,一把將她從走廊上拉了起來,卻被她突然發出疑似疼痛的低喊聲嚇得停止一切動作。
「怎麼了?」他迅速問道。
「腳好痛。」曲膝太久加上天冷血液循環不好的關系,她的雙腿疼得無法站直,只能半曲著腿。
他聞言,二話不說直接將她打橫抱起,大步朝她房間的方向走去。
身為天使育幼院的一分子,並以此為家的單瑜茜擁有一間獨屬于她的個人小套房,里頭除了廚房外,其他設備一應俱全。可謂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池澤京將她抱進房里,放在床上,在明亮的燈光映照下,他這才發現她的雙唇、雙手都凍到有點發紫了,而身上穿的除了外套稍厚外,其他衣物都單薄得沒半點御寒效果,他在發現這點之後,怒火一下子就從心里冒了出來。
「為什麼不多穿一點衣服?你是三歲小孩不知冷熱,不會自己加減衣服嗎?」他怒聲道,一邊動手將床上的棉被拉過來,將她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的,只留下一張臉在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