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病房外的符律堯眼眶微紅。知道里面那小女人這麼愛他，愛到願意不做貝家小姐，這樣就夠了，他不能再奢求擁有她。

窮困的日子有多難捱，他比任何人都來得清楚，沒有一天不勞累，沒有一天可以睡到自然醒，想要有飯吃就得工作，這樣的日子，辛苦不足以形容，他不能讓里面那朵清純嬌貴的小花也跟著他一起受苦，這樣比他自己吃苦還要更難過也更難受。

不想放開也沒有辦法了，至少可以確定未來她不會過苦日子。

盡避他很有自信自己將來會很努力，會給她過好日子，但他現在才高三，要多少年後才能成功？十年或者二十年？他自己也無法確定，所以，他不能那麼自私的把她留在自己身邊。

無力改變自己的出身讓他很不甘心，因為他真的很喜歡芸心，就是因為太喜歡了，明知道自己的現況，卻還是不顧一切的將她抱在懷里，就算只有片刻的美好，他也感到心滿意足。

他無法想像把她帶到他的生活里會是什麼樣子，雖然再苦的日子他都能熬得過去，但他不願意她成為他們困境中的一分子。

只能放開她嗎？符律堯內心抽痛。

半晌，他看著藍聖浚。「你可以保證她去了美國之後，能過得幸福嗎？」

「我只能跟你說，我會好好照顧她，給她過很好的日子，這是我的承諾。」藍聖浚說道。

「我知道了，我會跟她分手，讓她跟你一起去美國。」他緊咬著唇，然後嘗到了血的味道，卻不覺得痛。「你記住，若你沒有做到承諾，我絕對不會饒過你！」

一個星期後，貝芸心出院了，她住進藍聖浚回美國前替她安排的住處，還有一位專業的家政婦。這期間，父親曾到醫院探視過她，他和繼母正在打離婚官司。那天他以命令語氣說要她畢業之後就跟藍聖浚一起去美國後，就離開了。

不，她不想去美國了，她想要留在台灣。

以前，因為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麼，而且也想月兌離繼母的控制，她才決定要去美國念大學，但是現在，她喜歡律堯，她不想離開他。

只是，律堯就只去醫院看過她一次，那之後她換了藥，和簡秘書說完話後，進來病房的就只有聖浚哥，不見他。每次打電話給他，他也總是在忙，只說要她好好照顧自己。她懷疑他是不是听見了那天簡秘書跟她說的話？

總之，對于他的刻意閃避，她感覺得出有些不對勁，因此一出院後，她立刻搭計程車到超商找律堯，她真的好想他，今天是星期六，他上一整天的班。

只是當貝芸心來到超商，羅永賢卻說他這兩天請假。她很訝異，因為符律堯一向不休假，更不用說請假了。

她現在很想見到他。

「店長，拜托你，可以跟我說律堯住在哪里嗎？」她雙手合十的求著，店長應該知道他住在哪里。

羅永賢很為難。那天他問律堯為何好些天不見芸心，結果他說要跟她分手，因為她是貝氏建設的大小姐。其實看芸心身上穿的制服，就知道她出身不錯，沒想到真是好野人家的千金大小姐，反觀律堯家，唉……家徒四壁還不足以形容他家的狀況，因為還有二老二小要他照顧。

不過看她的樣子，應該還不知道律堯打算跟她分手，他還沒有跟她提？也對，之前兩人那麼甜蜜，應該很難說出口吧！

「芸心，你知道律堯家的情況嗎？」

「嗯？律堯他家怎麼了？」他沒有說過家里的事。

「如果他家很窮很窮，你還會喜歡他嗎？」

「我喜歡他，我是認真的。」貝芸心堅定地說著。

是啊，那小子也是認真的。律堯不只做事認真，個性也是，若不是真的很喜歡芸心，他不會讓自己忙到半死，卻還要多看顧她。

「芸心，我跟你說，律堯跟你兩個人的家世背景真的差很多，如果你喜歡的只是那小子的外表，那麼就到此為止吧！那小子身上的重擔已經很重了，繼續跟你在一起，你辛苦，他也很辛苦。」

不知道為何店長突然跟自己說這些話，但是她愛律堯，還有，是律堯出了什麼事嗎？所以店長才會這麼說？

「店長，我拜托你，請你告訴我律堯住在哪里，我想見他。」她紅著眼楮哀求著，她想去找他，想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事。

羅永賢受不住她的眼淚攻勢，只好跟她說了符律堯家的住址。其實律堯目前住的房子房東就是他叔叔，也因此他對他家的事很清楚，律堯到超商來打工，扣除房租外，每個月還有幾千塊的生活費。

貝芸心拿到住址後謝過羅永賢，就坐上計程車前去找符律堯。

下車後，她看著面前的老舊公寓，他住在四樓，沒有電梯，她骨折的雙腳才剛好，還有些疼痛，但為了見到他，她忍著痛，慢慢的走上樓梯。

走到三樓時，她听到樓上似乎有爭吵的聲音，待走上四樓，就看見有多位婆婆媽媽還有大叔等七、八個人，全圍在右邊這戶人家門口。發生什麼事了嗎？然後她看見站在門口前面的人是符律堯。

她正想上前，一旁忽然有個年紀跟她相仿，留著短發的女孩走過來。

「我沒有見過你，你是來找人的？」

「對，我要找符律堯。」

女孩挑起眉，直接擋在她面前，臉上表情寫著不歡迎。「難不成你姓貝，是律堯哥前陣子交往的女朋友？」

「嗯，我叫貝芸心，是律堯的女朋友沒錯。」貝芸心沒有心思和眼前女孩打招呼，她很擔心符律堯。他們家發生了什麼事嗎？那些人看起來態度不太好，好像嚷嚷著要他們搬走。

她想上前，但女孩還是擋在她面前。「我叫康靖詠，是律堯哥的鄰居，還有，我從小就很喜歡律堯哥，比任何女生都還要喜歡他。」

听到對方這麼直接向她坦白喜歡符律堯，貝芸心微怔，不明白眼前這個叫康靖詠的女生想要做什麼。

康靖詠就讀高二，常到符律堯家幫忙，前些日子她听說他交了女朋友，覺得很震驚。她喜歡律堯哥很久了，只是沒有告白，因為律堯哥說過，他目前沒有時間談戀愛，但他卻有了女朋友。

她看著貝芸心，長相清秀，皮膚白皙，律堯哥喜歡這種類型的女生？

「我想請問那些人要做什麼？」貝芸心擔心地問著。

康靖詠回頭看了眼，然後又轉回來看著她。「那些人是住在這里的自私住戶，因為受不了符女乃女乃，因此找來里長，要逼律堯哥他們搬走。」

符女乃女乃？應該是指律堯的女乃女乃。「律堯的女乃女乃做了什麼事嗎？」

「原來你什麼都不知道？律堯哥沒有跟你提起他們家的事？」

「沒有。」貝芸心回答。

「律堯哥的爸媽都已經去世了，符爺爺中風，符女乃女乃最近失智癥很嚴重，不但會在樓梯間大小便，還會亂拿住戶放在外邊的東西，他還有兩個就讀國一的雙胞胎弟弟，所以，律堯哥為了要撐起家中經濟，上課之外的所有時間都在打工，可是你這個女朋友卻什麼都不知道，會不會太好笑了？」

貝芸心驚訝，她從來都不知道符律堯家的情況是這樣。

「看你的樣子，應該不會做家事，我問你，你會煮飯嗎？」

貝芸心沉默，她沒有煮過飯，因為家里有佣人。

「除了洗衣機以外，你有自己洗過衣服嗎？」

她也沒有洗過衣服。

「那你會幫老人家洗掉她身上沾到的大小便嗎？」

貝芸心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那我請問你，你到底會做什麼？」康靖詠不客氣的直問。「看來你什麼都不會。我常煮東西拿去他們家，也常幫符女乃女乃沖澡，這些，你都做不到吧！那你說，你究竟能幫律堯哥做什麼？」她出身單親家庭，爸爸外出工作時，都是由她負責照顧年幼的妹妹，所以她很會做家事。

貝芸心啞住，完全無法回答。

「還有，前幾天我拿東西去他們家，看到律堯哥一臉痛苦的樣子，他說你受傷了，他痛恨自己無法保護你，也無法給你任何承諾，我問你，為什麼你要讓自己受傷，還讓律堯哥那麼痛苦呢？」

「我……」她不是故意受傷的，她只是……

「你什麼都不會做，又不會保護自己，只會給別人帶來痛苦，律堯哥身上的壓力已經很大了，我希望你不要再增加他的負擔，因為他現在沒有多余的能力去照顧呵護你，懂嗎？」

她是他的負擔嗎？貝芸心難過不已。現在她知道為什麼店長會那麼說了，他們在一起，只會讓律堯更辛苦。

她只是很單純的想跟他在一起，這樣也不可以嗎？

可是就如康靖詠說的，她什麼都不會做，也不能為律堯做什麼，只會增加他的壓力，盡避她想放棄一切跟他在一起，卻不想因此成為他另一個負擔。

「律堯哥除了學校的課業外，還要照顧爺爺女乃女乃和兩個弟弟，另外還要打工，他已經夠忙夠累了，如果你真的喜歡他，那就離開他，不要增加他的壓力，讓他更忙又更累。」而這些她都能幫他，沒有人比她更適合跟律堯哥在一起。

此時社區志工朱阿姨趕來，她安撫其他住戶，告知已經在考慮將符女乃女乃給送到安養機構，里長也承諾會協助，抗議的住戶這才一一離開。

朱阿姨明白符律堯的孝心。畢竟這孩子是女乃女乃帶大，會舍不得也是理所當然，可是，符女乃女乃已經不認得人了，也是為了兩個弟弟，因此，她勸符律堯還是將符女乃女乃送去安養機構會比較妥當，那邊有專業人員可以照料，他可以不用擔心。

這次符律堯沒有拒絕，點頭答應了。

送朱阿姨和里長離開後，符律堯才看見貝芸心不知道何時坐在樓梯上，他猜應該是店長跟她說了他的住址。只是，她的腳可以走了？而且她來了多久？瞧見剛剛發生的事了？

知道了也好，他本來就打算跟她說清楚，包括分手。

見符律堯走過來，她站了起來。

「你的腳已經可以走路了？」

「嗯，走得比較慢而已。」剛剛她一下子走上四樓，雖然走得緩慢，但還是感到有些不舒服，因此她才會坐在樓梯上。

「我有話跟你說，我們到樓下去談。」

「好。」

符律堯往下走，回頭，看見她慢慢地一個階梯一個階梯走下來，他沒有多想，轉過身，略微蹲下地背對著她。

「上來，我背你下樓。」

「不用了，我慢慢走就行了。」

「明明腳就還在痛不是嗎？快點上來。」

貝芸心最後還是趴在那看起來很有安全感的背上，由他背著下樓。

符律堯緩慢的走下樓，不是因為她太重，事實上她體重輕得不像話，而是他想把握兩人這幾分鐘的相處，以後，他不能在她身邊了。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靜靜地感受著彼此身上的體溫和氣息。

符律堯背著她來到住家附近的一處空地，然後將她放下來。

多日不見，她像是又更瘦了一點，不過氣色已經比在醫院見到時要好了許多，他輕輕模了模她的頭，把手伸回來後，開口說道︰「芸心，我們分手。」

貝芸心震住，沒想到他會提出分手。雖然剛剛康靖詠希望她能主動離開律堯，可是，她還是想要跟他在一起。

為什麼要分手？她想到的是，他听見了那天簡秘書說的話了。

「律堯，你是不是听到了那天簡秘書跟我說的話？我跟你說，其實我根本就不在乎當什麼貝家小姐——」

「是我玩夠了。」符律堯截斷她的話，說出自己想好的分手理由。

「什麼？」貝芸心呆了下。

「你也看到了，我窮到沒有多余的錢可以請女朋友去看場電影，可是又想談場戀愛，體驗一下戀愛的感覺，剛好你跟我告白，也願意只在店里約會，所以我就答應了，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我過得還滿開心的，感覺很不錯。」

貝芸心看著那張帥氣的臉，盡避他說話的語氣跟平常一樣，但英挺的兩道濃眉揪緊著，看起來很壓抑也很繃緊，讓她頓時說不出話來。

他果然听到那天簡秘書跟她說的話了。

「藍聖浚說你原本計劃高中畢業後去美國留學，後來又說不要去，我希望原因不是因為我，你也看到了，我要照顧爺爺女乃女乃和弟弟，也要打工賺錢，接下來我會變得更忙，所以，戀愛游戲就到這里為止，從此，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其實沒有錢無所謂，我可以跟你一樣去打工……」

「貝芸心，別鬧了，你別跟我說因為當膩了有錢人家的大小姐，所以想體驗一下窮人的生活，我告訴你，那並不好玩，听懂了嗎？」符律堯以警告口吻說著，就怕她真的留在台灣。

「我不想去美國，我想留在台灣。」她知道自己給人不太可靠的感覺，可是她會努力學習，也會認真去工作，不會變成他的負擔。

「你留在台灣可以做什麼？跟我一樣，每天忙著打工賺錢是嗎？」干麼要這麼堅持，是為了他嗎？笨蛋！符律堯收起感動，要自己不能對她心軟。「你也看到了我要照顧我的家人，我沒有多余的時間再去照顧你。」

「我不用你照顧，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

真倔！符律堯內心深吸了口氣。「貝芸心，我這樣跟你說好了，就算你不去美國，留在台灣，我還是一樣會跟你分手，現在的我要應付聯考，還要打工，不想再浪費時間去談什麼戀愛，不想讓自己多個包袱，所以，我們分手，你乖乖回去做貝家小姐。」

貝芸心感覺得出來，他是鐵了心要跟她分手，要把她趕去美國。

她很想跟他說，她不想要分手，可是，她能為他做什麼？康靖詠說的那些事，她全都不會做，她是不是真的有那個能力打工賺錢養自己，她也不知道，那麼是不是到頭來，她又要讓他為她擔心，然後真的變成了他的負擔？

她不想增加他的壓力，但她真的很想跟他在一起，可是她無法證明自己可以自食其力。

如果想要跟他在一起，她知道自己得有所改變，就算無法幫上他的忙，但至少要讓自己變得獨立，變得不需要去依賴任何人，然後康靖詠說的那些事，她也會努力學習去做的。

「我們一定要分手嗎？」

「對。」只有徹底跟她分手，這丫頭才會死心去美國，那本來就是她該去的地方，她不該跟他這個窮小子混在一起，與其看她吃苦，過自己這樣的生活，他寧願她還是貝家小姐，那才是她該待的位置。

但他都已經說成這樣，連包袱這種難听的字眼都出來了，她還是不點頭，真的這麼喜歡他？

其實他也是，第一次見到她，就很喜歡她，雖然很想跟她說，等她大學畢業後回來台灣，他們可以再在一起，可是他不能那麼做。除了藍聖浚外，也許在她身邊會出現比他條件更好，也更喜歡她的男人出現，他不能用約定將她困住，既然現在放手了，他就不該也不能再有任何妄想了。

「你去了美國之後應該沒有人會虐待你了，你要記得吃飯，而且三餐都要吃得很飽，至少要把自己吃胖十公斤以上。」她太瘦了。「還有，不要跟陌生人講話，注意周遭安全，雖然你說自己很聰明，可還是要再小心一點，別再讓自己受傷了，知道嗎？」他忍不住叮嚀。他知道，就算跟她分手，他還是會為她擔心。

貝芸心很想跟他說，吃胖十公斤的話，她就會變成一個小胖妹，但此刻，她哽咽得說不出話來，因為這個人到最後，依然很為她著想，依然很溫柔，依然為她擔、心。

她真的很喜歡他。

貝芸心吸了吸鼻，不讓自己哭出來，不然他肯定會更擔心她了，然後，她突然想做一件事。

「律堯，找個時間，我們一起去旅行好不好？就兩天一夜的那種，我知道你很忙，可是，我很想跟你去旅行。」想想，她和他都沒有單獨的相處過呢。

「為什麼突然說想去旅行？」

「就當是做紀念也好，旅行之後，我會答應分手，不會再來找你，也不會再跟你見面。」

符律堯想了下。「好，那就下個星期去旅行，我會跟店長請假，也會請朱阿姨過來幫忙。」還有，兩個國一的弟弟多少也可以看顧爺爺女乃女乃。

「謝謝你。」貝芸心笑了，笑中帶淚。

這次旅行，算是兩人交往以來第一次的單獨約會，為了留下美好回憶，她很堅強，沒有哭，也沒有露出難過的表情，跟他在一起的最後時光，她的臉上都堆滿甜蜜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