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喬「睡眠」的時間越來越多,她經常窩在房間里,半天不出門。
齊翔開玩笑說︰「你越睡越懶,還是跟阿董去上班好了。」
鐘裕橋站在她那邊響應,「你不知道睡眠對女人很重要嗎?小喬正在努力把自己睡成林志玲。」
郁喬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變成林志玲,但越來越吃不下東西、越來越瘦是真的,她自嘲,說不定她的下一份工作是面試凱渥名模。
說說鬧鬧,她沒有發現鐘裕橋和齊翔眼底的憂心。
前幾天,鐘裕橋在她房里的垃圾袋中發現一堆染血的衛生紙,而昨晚蘇凊文在夢中驚醒,因為他听見她痛得跌跌撞撞拿止痛藥下樓倒開水的聲音,他听見她的申吟,听見她捂住嘴巴,靠在牆角哭泣。
今早,他更發現在她手肘處撞出一大塊瘀痕,于是就在剛才,他帶回四組造型精美的玻璃冷水瓶,說是好朋友家將要上市的新產品,需要親朋好友大力捧場,所以他買下一堆送人。
齊翔說︰「家里又不缺冷水瓶,有錢你不會拿去買牛肉哦,我給大家熬牛肉羹。」因為他知道,小喬越來越瘦,她需要更多營養豐富的食物。
蘇凊文回答,「我們各擺一組在自己房間,晚上想喝水比較方便。」
鐘裕橋笑說︰「那你應該買四個齊翔,晚上想吃東西,手一指,熱騰騰的宵夜立刻送上床。」
他們不捧場蘇凊文的冷水壺,但郁喬異常捧場地抱著冷水壺說︰「我要我要,這麼好的東西,我要!」
鐘裕橋嘲笑她,「就算阿董給你一坨大便,你也會說我要我要,這麼好的東西,我要。」他故意拉尖嗓子學她說話。
齊翔對著吃醋中的他說︰「這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
鐘裕橋轉回房間,不多久,拿出一件銀色絲質小洋裝下樓,說︰「嘿,我給你的東西才實際、才漂亮吧!」
這陣子他給她做的衣服太多,多到郁喬不好意思,拼命搖手說︰「不要啦,不要再給我做衣服,衣櫃都放不下了。」
齊翔在這個時候放炮,「看吧,不是情人送的東西,人家就不屑要了,否則正常女人都會挑衣服不挑冷水瓶。」
郁喬踢他一腳,然後飛快轉頭對鐘裕橋說︰「對不起啦,我不是不要,我是不好意思要,這衣服看起來很貴,無功不受祿——」
鐘裕橋很喜歡她著急解釋的模樣,說︰「誰說無功不受祿,這是我要參加比賽的衣服,你得穿上它、化妝,走到庭院和對面公園,讓我拍一堆照片。」
听他這麼講,郁喬立刻回答,「拍照?好啊好啊,多拍一點,哪天你看不到我了,還可以看著照片,睹照思人。」
她只是開玩笑,卻沒想到有三只手同時朝著她的後腦巴下來,痛得她抱住頭大喊,「殺人哦!」
然後,她乖乖換好衣服,讓大橋拍照,拍到他滿意、拍到他爽,拍到齊翔的眼底出現可疑紅痕。
棒天下午,齊翔就突然發瘋,拉著她到台北各個廟宇拜拜。
她追問齊翔,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虔誠,畢竟以前他可是不信鬼神、不信天地的鐵齒翔啊。
而他說︰「我信了,從現在這一刻、這一分、這一秒,我是對上天最虔敬的信徒,我要向祂求健康、求幸福、求快樂、求……長久……」
她不理解齊翔的激動,只好暗暗猜想,他是因為即將重返演藝圈,才情緒不穩定,需要求助神跡。
清晨,蘇凊文站到她床邊。昨天晚上,她又痛了,她痛得在床上打滾,他悄悄地打開浴室的門,一道小小的縫,他看見她蜷縮著身軀,極力忍耐。
她在忍耐、他也在忍,忍著不沖過去,緊緊把她抱在懷里。她咬著唇,不讓眼淚淌下,而他……在無人的角落里,放任淚水恣意……
他彎下腰,拂開她額際散發,審視她小小的臉龐,她臉上有著不正常的蒼白,眼楮底下有厚厚的黑眼圈,她瘦得頰骨凹陷,雖然她很努力、很拼命地把食物塞進嘴里。
每每看著她的模樣,他們的心就越結越緊,大橋一天到晚掛在網站上,分析什麼東西的營養素最高,什麼食品最易被吸收,而齊翔除上課之外,把所有的時間全耗在廚房里了。
他做一堆對胃很好的食物,可惜她吃不下去,他弄出一堆吃都吃不完的點心,可惜她能吞個兩口就很了不起,他們三個,像教小孩子吃東西似的,不時在她面前示範吃東西的幸福感。
他們的表演很可笑,常常讓小喬笑得彎腰,但他們喜歡她開心,于是示範得更起勁,然後,他們胖了,她卻更瘦了。
他不時向黃伯伯詢問小喬的病情,然而每次的詢問,只會讓他們的心情更加低落。
不會有奇跡了,這是他們心底共有的默契,只是不甘心也不忍心就這樣放棄!
他拉開棉被,悄悄地躺在她身邊,輕手輕腳地將她挪進自己懷里,他回想起那天……
他送她九十九朵玫瑰,象征長長久久的愛情,她收下玫瑰,反問︰「你認為天底下,有長長久久的東西嗎?」
他回答,「有。」
「比方?」
「比方愛情,比方回憶,比方幸福,比方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他一口氣舉好幾個例證。
她搖頭回答,「愛情只是短暫印記,當費洛蒙過期,感覺就會變得淡薄;回憶會被時間沖散,被瑣碎的生活給切成片片段段,然後一點一點消失;幸福是某個時候、某個時間點的感覺,不會存在于一天二十四小時;人與人的關系就更不可靠了,今天的朋友,明天的敵手,今天的恩人、明日的敵仇,說長久——未免奢侈太過。」
他把她勾進臂彎,笑著說︰「你有一點悲觀。」
她緊了緊眉眼,回答,「這輩子,我沒發生過值得樂觀的事。」
「所以你不相信奇跡。」
對,她不相信。「我認為奇跡只會出現在小說里。」
她的回答讓他很哀愁,因為他還不甘心放棄期待,她卻已經不相信奇跡會來。
他描刻不出自己的心情,在這段時間里,他總是在回想,想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情形,想他開始注意到她,想她的告白、她的愛心便當,想自己毅然決然住到她家里,也想著這些日子里相處的點點滴滴……
他以為她很勇敢的,但面對死亡,沒有多少人可以勇敢;他以為她很樂觀,但分離在即,她最大的樂觀,不過是不教他們跟著自己悲觀。
怎麼辦呢?他不想放手,他的愛情才剛剛起頭,他不要一份注定失敗的愛情,可是……他無從選擇。
慢慢地,時間滑過指縫,他對奇跡的希求從「讓她恢復健康,和自己談一場有結局的愛情。」到「不指望她痊愈,但求不要讓她痛得那麼凶。」他逐漸明白,手中的籌碼越來越少。
攬緊她,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他本來是個還沒過完今天,就已經計劃好未來幾個月的男人,如今,他只敢抓牢現在,而明天……連想象都不敢……
郁喬醒了,她揉揉眼楮,抬頭看見他,笑容綻放。
最近,他常常偷渡到她床邊、她的被窩里,如果這麼明顯的舉動她還弄不清楚他的追求有多努力,那她不是笨得離譜,就是過度掩耳盜鈴。
只是她舍不得啊……舍不得為了自己的幸福感受,不顧慮他即將承受的哀愁,所以她說︰「答應我,不管哪天我離開了,你都要健康豁達。」
那時他深深凝睇著她,然後咬牙回答,「你不可以看不起我,我不是會為了一段戀情,就自我放棄的男性,對我來講,事業才是生活的重心。」
這個說法雖然讓她安心,但她老覺得他在說謊,是她把自己看得太重要?還是她不肯承認愛情只佔住他生命的一小點?
「醒了?」他的聲音喚回她的注意力。
她拉出笑容,問︰「我應不應該告你性騷擾?」
「為什麼?因為我爬上你的床?」話說完,他拉起棉被,把兩人蓋得更密實,很明顯的,他沒把她的話听進耳里。
「不然呢?」
他想想,搖頭說︰「這種程度是告不成的。」
「不然要哪種程度才告得成?」
他沒回答,卻用實際行動替她解答疑惑。
他支起上半身,俯下頭,封上她的唇。
他在她唇間輾轉流連、輕輕吸吮,他在她的唇舌間燃起火焰,他的手掌順著她的頸子往下滑,輕輕地劃過她身上每個溫柔曲線。
欲火燒上她的身體,燒上她每寸肌膚,也燒斷她的知覺神經。
她知道自私很惡劣,她明白自己沒有權利淪陷,她清楚他對自己越好、便是對他越殘忍,但是……她無法控制追求幸福的。
她環上他精壯的腰為他付出熱情。
是她的主動,造就他的失控。
他的吻越深入,她的越高張,他的手滑入她的睡衣里,她的身軀在他掌間酥軟……
鈴鈴鈴……鈴鈴鈴……
鬧鐘響起,及時拉住兩人的理智、沖散激情,他大口大口喘氣,迅速坐起身離開她的棉被,按下鬧鈴,吸氣、吐氣,在平抑氣息、壓制後,才敢轉頭面對她。
他應該說對不起的,但看見她春水似的眼神,他換了另一句話。
「至少要到這等程度,才能告我性騷擾。」他試著幽默,試著把曖昧氣氛推回正常。
而她應該害羞別開臉的,但她卻悶著聲音直覺地說︰「再下去一點點,就不知道是誰要告誰性騷擾。」
他听見、大笑,于是他知道,她並不討厭這樣的騷擾了。
一翻身,他又翻進她的被窩里,湊近問︰「要不要再試一次?放心,我對上法院不感興趣。」
話沒說白,但已經表明得夠清晰︰本人蘇凊文,歡迎郁喬小姐性騷擾。
臉上浮起兩坨紅暈,她把尷尬全都堆在臉上。
好吧,他同意,這種事做比說更自然,如果他想要繼續,不應該問可不可以,而是應該直接制造情境。
用力抱緊她、用力在她臉上親一下,他翻身下床,俯視床上的睡美人說︰「起床吧,我們去海邊。」
「為什麼去海邊?」
「你的手冊里寫的,要去海邊吹吹風、留下一排腳印。」
「你是說真的?真的要幫我完成所有夢想?」
「在你眼里,我是個隨口說說的人嗎?」他瞪她,佯裝生氣。
不只這個,其實他也已經訂了機票,五天四夜日本游。他願意去更遠的國家,願意花更多時間完成她的出國夢,只是黃伯伯擔心她的身體禁不起折騰,旅行是很耗費體力的活動。
「不,在我眼里,你是言出必行的男人,只是你為什麼要這麼認真看待,說不定我在手冊里寫的只是無聊屁話?」
「因為,等我把你的願望全部達成,就輪到你來達成我的願望了。」
「什麼願望?」
「忘記了?我已經寫在你的手冊里面。」
她想起來了,想起他補上的那些字︰把好男人拐進禮堂,牽著他的手走紅毯,生兩個孩子,一男一女,相差兩歲到三歲,等孩子念國中後,重新回到職場,和丈夫一起拼命賺財產——
她想笑的,卻沒想到淚水比笑容更快呈現,因為她明白,自己永遠無法完成他的心願。埋進他懷里,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個愛她、追求她的男人。
他明白她為什麼落淚,卻假裝不明白,捧起她的臉,他刻意笑得很張揚。
「我知道,能被我這種優秀到幾乎瀕臨絕種的男人喜歡很不容易,那是要打遍天下多少無敵高手才能辦得到的事情,但你也不必激動到痛哭流涕,我還沒正式求婚,還沒帶著你走紅毯呢!」
她也跟著笑了,只是笑容里帶著心酸。「你裝不來的,痞是大橋的專利。」
「眼里看著新情人,心里想著舊情人,郁喬,你太過分了!」
話一落下,他彎下腰伸手呵她的癢,他的手指頭在她腋下制造一波波的高潮迭起,于是她尖叫、她求饒、她放聲大笑。
肆無忌憚地笑,笑得站在門外偷听的鐘裕橋和齊翔也跟著拉開嘴角。
齊翔望向他,眼底有兩分憐憫,鐘裕橋明白他的意思,低聲說︰「沒關系,她的快樂比較重要。」
齊翔點點頭,勾住他的肩膀說︰「走吧,我們去替他們準備野餐,外面賣的東西不健康。」
「不,你去弄吧,我回房間,幫小喬設計一件新娘禮服。」
齊翔深深看他一眼,點頭說︰「好吧,我們合力幫小喬完成願望,不要讓阿董專美于前。」
起床後,他們去了海邊,是有沙灘的海邊。
他們月兌掉鞋子,在沙灘上留下兩行足跡,蘇凊文還用照相機把足跡拍下來當證據,證明自己完成她另一個夢想。
他並沒有問她為什麼把在沙灘留下足跡當成夢想,但她主動說了。
「我幾乎忘記爸爸長什麼樣子,忘記他的聲音,忘記他為我做過什麼事情,但我還記得,很小很小的時候,爸爸帶我到海邊,他牽著我的手,在沙灘上,留下長長、長長的足印。
「海浪打上來,把我們走過的足跡抹去,我氣壞了,想把足跡重新印回去,但爸爸蹲子、把我抱在懷里,指著已經看不見腳印的沙灘說︰「別生氣,你看,足跡沒有被海水沖去。」我不懂,沙灘上明明什麼都看不見了啊。」
「那時爸爸長長的手指頭先指了指我的胸口,再指指我的頭說︰「它已經烙印在你心里、腦海里,它是你一輩子都抹滅不去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