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徽羽說的話,宮玉典有沒有听進去不得而知,但之後她還是找過宮徽羽幾次麻煩,有時挑釁、有時謾罵、有時故作姿態的嘲諷,有時是暗暗下絆子給人不痛快,想把人逼出定國公府,一如她娘當初的所作所為。
可惜就像拳頭打在棉花上,她使了勁卻沒有任何回應,幾回的白費工夫後,她漸漸地消沉了,笑容也不見了,常常窩在屋里一整天也不跟人說話。
隨著婚期的逼近,定國公府動起來了,喜氣洋洋,張燈結彩,一串又一串的長鞭炮掛起,采買的嫁妝和嫁女兒的水酒一樣一樣搬入府里,誰也沒空暇關注日漸寡言的宮二小姐,她在歡笑聲中被忽略,徹底成為不受重視的影子。
而備嫁的宮徽羽調適得還不錯,雖然她心里還惦記甄夏那個要命的冤家,可是她回府多日了,原本的日日一封書信到如今的音訊全無,她還能做何想法呢?
不就是一場美麗的錯誤,短暫的交會後便如同燦爛的煙火,倏地升空,火花爆開,一瞬間的驚艷後化為沉寂。
她已經不再多想了,學著認命,隨遇而安,做為皇家媳婦,她要面對的挑戰更多,得打起精神來應對,不能依著以往的懶性子。陌生的環境,陌生的家族,對她而言是一大考驗,而她不曉得自己能不能勝任四皇子妃這個位置。
無論如何,今日是她的出閣日,她沒有回頭路了。
「玉樓,背起你妹妹,送她上花轎。」定國公略帶感傷的聲音一揚,一名男子的胳步聲靠近。
「是的,爹。」
扒著紅頭巾,手捧福壽果,宮徽羽垂視的眸子中出現一雙黑緞緙絲雲頭後,在喜娘的攙扶下,她趴伏在一道寬厚的背上,微微的松木氣息由她大哥身上飄至。
爆玉樓,側室李夫人之子,也是定國公府庶長子,大她三歲,听說品性尚可,在京畿營任校尉,官階不高但前景看好。
在出嫁前,她娘將府里的親疏遠近關系說了一遍,要她牢牢記在心里,有的是尚能走動的近親,有的是八竿子打不上的遠戚,終歸是定國公府盤枝錯節的親屬,以後說不定能用得上。
不過相較娘親含蓄的解說,倒不如她身邊幾個丫頭打探出來的有用,下人們彼此間的交流才是最真實的,一盤瓜子幾塊甜糕,誰和誰交好,誰和誰的性子如何全都一清二楚。
「上花轎了,悠著點,別顛著我妹子。」清雅帶醇的低嗓一起,回應的是轎夫的齊聲一喝。
花轎被抬高,心神不集中的宮徽羽顛了一下,身子一歪差點撞到轎壁,她及時伸手一撐,轎外的喜娘低聲問新娘子有沒有事,她敲敲轎壁表示無妨。
鑼鼓聲喧天,震耳欲聾的鞭炮聲此起彼落,坐在花轎里的宮徽羽手心冒汗,對著未知的前路有著滿心的憂慮和怯懼,雖已做好心理準備,但此刻她發現她有想逃的沖動,不願當只金絲雀。
但是,她沒有機會當逃婚新娘,走走停停間已繞行了大半座皇都,花轎終于停在四皇子府前。
「新娘子下轎。」尖著嗓子的禮官高聲一喊。
深吸了口氣,宮徽羽緩緩下轎,她腳才一落地,半個身子還未出轎,一只強而有力的大手像怕她跑了似的緊握她皓腕,半牽半扶地讓她站直身,再將紅色喜巾的一端塞入她手中。
跨檻,過火盆子,踩過碎瓦片,一片紅的喜堂掛滿祝賀的喜幛,親自主婚的一國之君高坐主位,以示對皇子的重視,皇後身著金黃鳳袍陪坐一側,笑睨帝君夫婿。
夏侯禎的生母陳美人則順眉低目的站在皇後身後,輕拭歡喜的淚水。「一拜天地。」
雙膝落地,對門外三叩首。
「二拜高堂。」
雙雙一轉身,再拜謝親恩。「夫妻交拜。」
舉案齊眉,願得一心人,三拜。「禮成,送入洞房。」
終于完成了。宮徽羽暗吁了一口氣,慶幸一切依禮而行,未出紕漏,為人媳婦的第一關安然度過。
但是她高興得太早了,緊繃的心口一放松,她一時步伐過大,不慎踩到大紅嫁衣的裙擺,忽地踉蹌,腳下不穩,眼看著就要出大糗,跌倒在地,在眾多賓客面前大失四皇子妃的體面了,幸好身邊的男人適時扶住她,使她免于顏面盡失,受人恥笑,不過他接下來的話卻讓她小手驀地一緊。
「冒冒失失的,這麼迫不及待要嫁給我?」朗笑聲沉沉響起。
咦!這聲音……好熟悉,不正經的調笑聲好像……不,一定是她想多了,聲音和語調再像也不會是那個人,她嫁的人是夏侯禎而非甄夏。
稍稍壓下失落的心情,宮徽羽澀笑地放開丈夫的攙扶,在喜娘的引導下她入了新房,坐上同樣紅得刺眼的大床,百子千孫被攤放在喜床上,兩盞紅燭燃著喜淚。
恍惚間,有人來鬧洞房,說了幾句令人面紅耳熱的下流話,哄笑聲中夾雜著惡意的取笑,她听見「克妻」、「無子」、「惡鬼轉世」等惡語,賭她何時上祖宗牌位。
「不用理會,是三皇子的人,逞口舌之勇不足為懼,你先歇一會兒,我去敬完酒後再來陪你。」
小手被輕捏了一下,爽朗的笑聲漸遠,腰背酸痛的宮徽羽內心狐疑驟增,要不是沒見著長相,那醇厚的嗓音根本與那人無異,相似至極。
她想找個人來問,可是喜房內安靜得听不到一絲聲響,連喜娘都到外頭看熱鬧,多收幾個紅包。
等待讓人心慌,她的心情像在漫無邊際的海面上劃著輕舟,看似平靜的視野不知何時會有大浪打來,將她這艘搖搖晃晃的小舟打翻。
想著想著,她忽然覺得肚子餓了,便不假思索地拿起手中的福壽果,也就是隻果張口一咬,入口的酸甜讓她更餓了,不知不覺中她已啃完整顆隻果,只剩下布滿牙印的果核。
「小姐,小姐,奴婢告訴你一個天大的驚喜,原來四皇子是我們認識的甄……」伴隨著開門關門聲,有人進來了。
真什麼,還有假皇子不成,還沒吃飽的宮徽羽模到灑在床上的花生,她拾起一顆剝殼。
「哎呀!我的祖宗,你怎麼把福壽果給吃了,那要留著的,添福添壽添喜氣,你把福氣吃進肚子里了。」同樣甫進門的喜娘扶著額嘆氣,哭笑不得地幫著毀尸滅跡,將果核一腳掃向床底。
原來不能吃啊?宮徽羽別扭的干笑。「福氣在我肚子里不就表示我是有福之人,繁文褥節不重要……啊!好生。」
「呃!你在吃什麼?」天哪!頭一回見到這般貪嘴的新娘子,她還是四皇子妃呢!真是……叫人無言以對。
「……花生。」她吶吶地咽下生花生。
一听是花生,喜娘頓時笑逐顏開,吉祥話順口一出。「好生、好生,明年生個白胖娃兒,三年抱兩娃,一個牽著一個抱,兩個兒子,喊你娘,哥哥招手妹妹來,添個玉雕小郡主,兒女繞膝享清福……」
「好,說得好,兒女繞膝,賞!」有兒有女,人生也就圓滿了,再無所求。
「四皇子安。」喜娘福了福身,收下頗為沉重的紅包。「都退下了,不用人侍候。」面色紅潤的男人一身酒氣,身上的紅袍映得他更加紅光滿面,一身風流。
「是。」
陪嫁過來的阿繡本想說什麼,夏侯禎卻一揮手,讓她退出新房,她馬上麻利地照辦,打算趕緊回去安置陪嫁丫頭的下人房,將四皇子就是甄公子的大喜訊告訴富春和眾姐妹。
小姐如願以償了,不必再擔心所嫁非人!
「難得看你像大家閨秀似的溫婉安靜,我不會在無意間拾到寶了吧!小羽兒。」她的端靜令人發噱。
小羽兒?宮徽羽心頭咯 一下。「揭頭巾。」
「看來你真的很急,先是迫不及待的投懷送抱,這會兒又急著入洞房,為夫若不滿足你倒是為夫的不是。」真不容易呀!等待是值得的,該他的就是他的,跑不掉。
一柄金瓖玉如意吉祥秤挑開了紅頭巾,飄飄落地,露出一張妝點得明媚的小臉,宛如芙蓉般嬌艷地盛開。
「是你?!」居然真是他?
「是我?」夏侯禎眉頭微微一蹙,不解她的詫異所為何來,但是能娶到心愛女子為妻,心中的納悶很快被喜悅取代。「小羽兒……不,該改口稱愛妃,為夫的卓爾不凡,氣宇軒昂,翩翩風采讓你看傻眼了不,瞧你盯著我目不轉楮,看得為夫好生羞臊……」
「愛妃?」杏眸圓睜,幾乎要咬碎一口編貝白牙。「你是甄夏?還真嚇了我一大跳,你為什麼沒告訴我甄夏就是四皇子,你要騙我到什麼時候?」
怒極的新任四皇子妃根本忘了出嫁前娘親殷切交代的「閨訓」,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抽走他手上的如意枰,朝著他手腳、背、身體猛打一番,也不怕驚動外頭的听房人。
她太生氣了,沒法咽下這口怒氣,在今日前她是多麼地旁徨不安,盡避裝得再灑月兌認命,她心底仍為辜負甄夏而愧疚,想著兩人的種種過往暗自神傷,心里的煎熬和撕扯無法以言語來形容,痛到麻木。
一度她還想著他會來劫親,以他狂狷不羈的性子定是不懼皇家婬威和流言,他會來帶她走,從此天涯一雙人,鴛鴦蝴蝶兩相偎。
這段時間她惶然、心酸、失望、落寞,苦澀地接受既定的命運,可是他卻春風滿面地等著當新郎官,意氣風發地騎著高大駿馬招搖餅市,渾然不顧及她心如焦土的感受,許久未見的第一句話竟是調侃她,叫她怎麼不怒火中燒,大為光火。
「等一等,羽兒,小心傷著了自己,你別使勁,扭了胳臂就自個兒皮肉痛,有話好好說,我不躲不閃,听著呢!」這是哪來的火氣,她有那麼不想嫁他為妻嗎?夏侯禎握住她的細白雪腕,取下吉祥坪,苦笑地將人摟在懷里,好聲好氣地哄。
「你還說,我不多打你幾下我難以消氣,我打你是傷身,你給我的卻是傷心,身傷易愈,心傷難治,你知不知道我多想一口咬死你。」光是打他還不能消她一肚子的滔天怒火。
「你不想嫁我?」看她怒色滿面,他心口一窒。
「問題是我根本不曉得要嫁的人是你。」越想越氣的宮徽羽往他手背上一咬,深得能嘗出血味。
他一怔,有幾分錯愕,而後胸口一鼓,想發笑,但他極力忍住,「沒人告訴你四皇子就是甄夏,甄夏是夏侯禎,我取名中的兩字湊成了假名?」
美目一橫,嗔然瞪視。「誰沒事會去研究皇家祖譜,要不是當了皇家媳婦,我連當今皇上姓什麼都不知道。」
「你娘沒說?」看她一臉委屈的模樣,夏侯禎心里又憐惜幾分,他可以想像出她有多忿慰。
允了娶她又沒出現,娶她的卻是見都沒見過面的四皇子,他可以想見她有多心慌難過,惶惶不安,手足無措得不知如何是好,整日坐立難安,花落誰家猶不自知卻獨力強撐。
爆徽羽沒好氣的撇嘴。「我娘叫我別問太多,嫁了就是一生一世的良人,你會護著我。」
當時她也沒想多問,甄夏是甄夏,四皇子是四皇子,兩人不可能合而為一變成一個人,問多了自找罪受,還不如什麼都不問,這年代盲婚啞嫁的人不只她一個。
哪知她居然是被人耍得團團轉,他逗弄她逗得上癮,無時無刻不想著逗上幾句,她簡直被當成小狽小貓玩了。
「姨母說的沒錯,我的確會護你一生一世,不論生老病死,我都會陪在你身邊,永志不渝。」他的妻,將陪他走完人生旅程,他們這輩子會綁在一塊,不離不棄。
咦!他怎麼說得好像教堂中新人互相許下的婚誓……呃!她在想什麼?不過是湊巧。「等等,你說姨母是……」
「定國公夫人和我娘是感情甚篤的表姐妹,不過岳母是將軍府嫡出長女,而我娘是千夫長庶出三女,一個嫁入高門為正室,一個入宮當了宮女,要不是有了我,母親連采女的身分也撈不上。」後宮女子的廝殺更勝于前朝爭位。
他娘不是最美的女子,在眾多嬪妃中,她艷不過聖寵不衰的佟斌妃,媚不及善歌舞的蘭妃,沒玉妃的嬌,無周婕妤的甜,更少了雲昭儀的風情萬種,她只是朵柔弱無助的小白花。
案皇臨幸過幾次便沒下文了,而後誕下他才抬為美人,在眾美爭寵的情況下,她一年能見到父皇一兩回就是萬幸了,想在嬪妃中月兌穎而出,她手段不夠高。
「你是說咱們算姨表兄妹∼∼近親結婚不是容易生下畸形兒……噢!好痛,你干麼敲我腦袋。」她說的是真話,血緣太親近的基因易生……呃!等一下,她是不是說了不該說的現代用詞?
爆徽羽揉著發疼的頭,頗為心虛地看了夏侯禎一眼,見他面無異樣才稍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