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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娘闖高門 第1章(1)

「素月姊,素月姊,你……你不要再逼我了,枉我把你當再生父母般崇拜,你怎麼可以這麼心狠手辣的對待我,我……我死不瞑目啦!我要扎小人詛咒你牙疼!」

一聲痛不欲生的高嚎做作的抽噎,彷佛正處于慘不忍睹的水深火熱之中。

「林曉羽,你有膽在本娘娘面前再說一遍,皮在癢了是不是,老娘送你一記九陰白骨爪。」明知道她牙不好,這輩子最怕看的就是牙醫,居然敢拿她一口爛牙來咒她,活膩了。

戴著銀框眼鏡,鏡架還綴了幾顆招挑花的小粉晶鑽石,一身女王派頭的張素月仰高四十五度角斜睨人,應該很撩人的丹鳳眼微微下垂,威嚴很足但明顯不夠嬌媚。

沒辦法,這位德高望重的素月姊已五十有六了,魚尾紋明顯地可以夾死三只蚊子,可是不服老的她老做少女打扮,臉上的妝比誰都濃,活像嘴角點了顆大紅痣,頭上插了朵大紅花的媒婆。

也沒錯啦,媒婆正是她引以為傲的職業,讓人比較受不了的是,明明是「姨」的年紀還厚顏無恥地要員工們喊她一聲︰「姊」。

素月姊一家從曾外婆到她已經做四代,專門為人牽紅線,只是雖然她非常熱衷「有情人皆成眷屬」,但是在生育率年年降低的今日,不婚族越來越多了,讓她的媒人生涯越來越難生存,幾乎成了沒市場的黃昏產業。

不過山不轉路轉,她不想祖上留下來的積德行業斷在她手中,因此一發狠,牙一咬,索性拿出全部積蓄開了一間婚姻介紹所,讓娶不到老婆、嫁不出去的曠男怨女有個看對眼的機會。

丙然車到山前必有路,真讓她開出一條康莊大道,業務從挑人、收件、說媒,到包辦婚禮事宜全都包,短短時間就讓幾坪大的婚姻介紹所擴充到百來坪,員工共二十幾名,其中以業績最好的林曉羽最得她青眼。

也不知是天生就適合走這一途,還是狗屎運亨通,林曉羽當初誤打誤撞成了金牌紅娘,牽紅線的精準度可比月下老人,看人的眼光堪稱一眼定江山,直覺比電腦配對還準,只要經由她的手牽成對的,沒有一對不走入禮堂,而且幸福美滿,夫妻和樂,不出三年便牽女抱兒來致謝。

可是,人太能干也有個缺點,那就是……

「噢!素月姊,你下手輕一點,把我腦袋打開花了,看誰替你去應付來自澳洲的大奧客。」一提到那個人,抱著頭呼痛的林曉羽立即表現出萬分的悲痛和「我很忙」的拒絕態度。

不是她要推客戶,實在是打她入了這一行以來,從未見過這麼有「原則」的男人,讓她笑得顏面僵硬仍討不得一次好,還得忍受他眼底的失望和嘲諷。

只要遇到他,她的頭就開始疼了,那是個妖孽呀!比打不死的小強還難纏,簡直是她紅娘生涯中最大的坎,她寧可去爬八千八百公尺的喜馬拉雅山也不願踫到他,那人的眼界長在頭頂上,專往她心口上插刀。

「什麼來自澳洲的奧客,會不會說話呀!你知不知道干我們這一行要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面對衣食父母要畢恭畢敬,笑臉迎人,像夏先生這樣的金主……呃!我是說出手大方的客戶,比天上掉金子還難得,別人求都求不來……」

以下是一千三百多字的口水就此省略,張素月的長舌向來有目共睹,她可以滔滔不絕地說上五個小時,中途不休息,不換氣,把人逼到瘋為止。

在工作上熱誠第一,凡事跑最前頭的林曉羽其實私底下是最為人唾棄的魚干女,她能坐絕不站,能躺絕不坐,她是足不出戶的宅女,一有放假寧可窩在小窩里裹著棉被趴在床上看小說、漫畫,要不是不工作會餓死,她更樂于當個終日曬不到陽光的穴居人,把養不白的麥金膚色悶成吸血鬼般的蒼白,生平志願是最好別攬事,準五點下班再好不過了,而這輩子最討厭的一件事是—加班。

她將張素月的碎碎念當耳邊風,眼看著牆壁上的時鐘滴滴答答地往前推進,五點零三分、五點零七分、五點十分……心里急得慌,扣掉她趕捷運、洗澡和吃晚餐的時間,七點的韓劇重播、八點的鄉土劇,還有她剛借回來的七本小說……哇!真的會來不及啦!

素月大姊,你也行行好,快放人吧!她真的真的不想再加班了,錢夠用就好,累死自己有什麼好處。

「素月姊,我趕五點半的車……」她的話赫然停住。喝!好鋒利的眼刀,幾乎要刨下她一塊肉來,真有魄力呀!

汗!不愧是素月姊。

「曉羽,你那間小套房的貸款要繳了吧!」素月娘娘的笑容可掬,耀眼閃亮得可比十噸重的發光黃金。

一提到十坪大的小蝸居,林曉羽眼中的雄心萬丈頓時萎靡成豆腐大小,「素月姊要提早發薪水給我嗎?」

張素月笑臉如月,圓得喜氣。「夏先生說了,今晚的相親宴若由你全權負責,不論成與不成都是一萬六起跳的大紅包。」

「怎麼又是我,不能換個人嗎?秀秀、美月、華香……她們一個個比我資深。」才三年資歷的她在前輩面前與菜鳥無異,她想回家看電視,抱她的黃色小鴨抱枕。

被一一點名的周秀秀、李美月、華香倒是樂意得很,個個發亮的雙眼睜得比狗兒見到肉骨頭還圓,巴不得這塊甜得膩人的大餅掉在自個兒頭上,眼巴巴地露出垂涎不已的表情。

不是她們要搶同事的Case,而是這位夏先生實在太搶手了,不但人長得帥又多金,風度翩翩又氣宇軒昂,搶著和他相親的女人多到排不下,是婚姻介紹所員工眼里最上相的金龜婿排行榜第一名。

雖然有點嘴賤的小毛病,說話惡毒又毒辣,不過無損他年收入千萬的身價,尤其是一出手便是沉手的紅包,再大的缺點也會變成完美無缺的優點。

介紹所里人人都喜歡他,唯一的例外是深受其害的林曉羽,在經過夏先生無數次的相親失敗後,苦不堪言的她只想遠離他,他是害她一再加班、一套十本的小說看了半個月還看不到一半的罪魁禍首,仇深似海呀!

「五千元。」

听到五千元,林曉羽心頭咚了一下。

「夏先生說他和你比較熟,換個人他不習慣,會害羞,所以……」張素月的笑具有十足的威脅性,一副她敢搖頭,小心荷包縮水的神情,沒有妥協余地。

「害羞」她氣岔了一下,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那個臉皮比銅牆還厚的家伙會不好意思?林曉羽在心里月復誹,鄙夷某人的不要臉。

縱然不情不願,但被逼上陣的小魚干最終還是忍著滿心的不甘赴會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她說服自己為五斗米折腰不算什麼,只是這一次若再不成功,她發誓再也不接夏先生的委托,管他能不能找到興趣相投的伴侶,他娶只烏龜算了,龜殼夠厚,承受得起他的唇槍舌劍。

「這位是夏文軒先生,今年三十二歲,從事律師工作,從未有過任何婚姻紀錄,也沒有子女,無不良嗜好,有車有房有存款,不與父母同住,要求簡單的生活……」

本來就滿意男方外表的相親對象許小姐,一听到他有車有房有存款,有份收入頗豐的高尚職業,還不用與長輩住在一起,那雙描繪得嫵媚的水眸亮如星,嘴角的笑意滿到不行。

「夏先生,這位是許慧慧小姐,二十七歲,是小有名氣的小提琴家,榮獲幾項國際性大獎,目前正打算在國家音樂廳開場小提琴演奏會,你若有空不妨去听听……」

一回生二回熟,交流交流感情,有來有往幾回,此事就成了,水到渠成。

林曉羽對自己牽紅線的本事相當自豪,她如今牽過的姻緣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她一眼瞄過去就曉得哪個鍋該配哪個蓋,只要稍稍撮合一下,十之八九結成連理,百年好合。

她一看許慧慧喜上眉梢的嬌羞樣,就知道此事有譜了,那一眨一眨的媚眼直往對面的男人拋,根本用不著她出馬,人家自己就能搞定,她成了名副其實的陪客,是個擺設。

不過她可不敢高興得太早,女追男隔層紗是沒錯,可是每回一到了關鍵點令她頭疼的事肯定會發生。

丙不其然,她眼角一瞟,那張似笑非笑的帥氣臉孔映入眼簾,還刻意朝她眨眼,似乎在說︰「辛苦你了,這樣的貨色你也找得到,待會兒的娛樂費絕對少不了。」

氣在心里口難開呀!他到底要不要相親,還是存心尋人開心,條件這般好的許小姐再看不上眼,那就是他個人心態有問題,需要看的是心理咨詢師而不是費心思找老婆。

「夏先生,你叫我慧慧就可以了,像你這般出色的男子是女人的良緣,能與你坐在這里共進晚餐是你我的緣分,我醉心于音樂,不善言詞,若有不妥處望請見諒。」

許慧慧的一雙眼楮快黏到夏文軒身上,上身有意無意地往前傾,露出飽實的深凹溝。

她的大膽作風,林曉羽習以為常的當作沒看見,非常安靜地吃著眼前的沙朗牛排,反正是金主付帳,不吃白不吃,不吃飽一點沒法應付等會兒的會後檢討,她不想浪費食物,氣死自己又餓肚子。

謗據她以往的經驗,夏先生的難搞是史上之最,接下來肯定有場硬仗。

「許小姐客氣了,你容貌美、氣質佳,又有良好的家世和高貴的品德,任誰都會為你一見傾心,掛念不已,盼能和你朝朝夕夕。」夏文軒優雅地轉轉避小人的尾戒,面上掛著溫和無害的笑容。

這才是他厲害的地方,看似完全沒有殺傷力,將人的防心徹底瓦解,好似天底下沒比此時更美好的事物,佳人美酒相得益彰,令人醉心,然而就在你放松之際,他又會露出猶如豹的潛伏,狼的狠厲,在攻擊的瞬間直取咽喉。

一听贊美,故作嬌態的許慧慧眉眼染笑,好不開心。「真的嗎?能和夏先生相談甚歡是慧慧的幸運,芸芸眾生中與你相遇是上天的恩賜,我十分樂意和你交往下去……」

她話意點明,相當中意此次的相親,希望能緣不斷、情分深,她自信的揚起下顎,認定他拒絕不了她,他已經是她看中的囊中之物。

「交往不成問題,只是我對妻子有些小小的要求—你會下廚嗎?」他不想娶個菩薩來供著,三餐飲食、日常起居若還得自行打理,那還不如不娶。

聞言,她頓了頓,面露一絲為難,舉止高雅地以餐巾紙拭拭嘴角,「我的雙手是用來拉小提琴的,自幼便不沾油煙以免損及手的靈敏度,料理是廚師的工作,我不好掠美。」

她言下之意是別指望她洗手作羹湯,廚房里的事她一竅不通,如果他是個好丈夫就該體諒她為音樂的付出與犧牲,並且疼惜她、給她一個無須煩憂的良好生活品質。

「你連最起碼的廚藝都不行怎麼當個好妻子,男人辛苦地在外面工作一整天,回到家只想有熱菜熱湯可吃,這些你都做不到?」他口氣飽含失望,好像不善廚就不是個好女人,她千般萬般的好,可是美中不足,有瑕疵。

「我會小提琴……」

夏文軒手一舉,感慨地嘆了口氣,「你要用小提琴賺錢嗎?日後由你負責生計,全世界巡回演出?」

「那當然是不可能的事,一旦有了婚姻自是待在家里陪伴丈夫,女人家有了依靠何必再奔波勞碌。」她沒說出口的是她雖是小有名氣的小提琴家,偶爾上台表演還行,若以此為生還不到火候。

「那就是我養你嘍!除了小提琴外你還有別的技能嗎?」人人想找長期飯票,那就要看他肯不肯當冤大頭。

「這……」許慧慧的表情一僵,修長手指在潔白如新的桌面輕輕一刮,不太悅色。

「家是兩個人組合而成,各司其職,沒有人可以什麼都不做而坐享其成,我討厭家里有外人走動,所以我的妻子不但得家事全能,還要能把里外的瑣事都安排地一絲不苟,井井有條,例如親戚朋友間的婚喪喜慶、公事上的應酬,總之必須出得廳堂、入得廚房,定時向長輩們問安……」

「……」許慧慧胃口大失,面色如霜,沒多久便借口有事先行離去。

雖然不到不歡而散的地步,女方離去時還有幾分想要男方退讓的不舍,可是在林曉羽看來,今天的相親已經黃了,根本不用她拿出星象學和紫微斗數來排算,十成十是沒了下文。

她很生氣,但是能氣什麼呢?人家看不對眼她還能硬牽線不成,結親不行反結仇是造孽,她有職業道德,不會黑心肝地把明知不合適的兩人硬湊成對,反而誤人一生。

只是她很難不在心中向老天祈求,讓她能盡快擺月兌超難搞定的夏先生,最好有多遠離多遠,別來禍害她。

「小羽,你的嘴角歪掉了,有病要快醫,不要拖到病入沉痾,我認識不少大醫院的醫師,不用擔心排不到病床。」呵……她嗔目瞪眼的模樣真可愛,像只炸毛的小花貓。

深吸了口氣,又吐氣,她在心里默念,世間謗我,欺我,辱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我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幾年且看他……

哼!人是會有報應滴。

「夏先生,我和你沒那麼熟,請叫我林小姐。」風水輪流轉,總有一天她會討回這口鳥氣,等著瞧。

林曉羽腦中出現一個畫面,她一腳將夏文軒踩在腳下,左一拳右一拳揍得他鼻青臉腫,腦袋瓜子長出好幾顆香菇般的腫包,他的臉也成了連父母都認不得的豬頭,而她叉腰狂笑,他滿臉淚痕,可憐兮兮的小受樣……

「林曉羽小姐,我們好歹也相識半年多,再說不熟就客套了,我哪一次相親不是你安排的,算一算我見你的次數比打官司的委托人還多,你真該感到榮幸。」她幾乎成了他的飯友,兩天不踫一次面便渾身不舒坦。

看他的悠哉樣,林曉羽很火大的闔上電腦,塞入裝了雜書和客戶資料的公事包里,「第二十九次,你還想湊個整數是不是,我百對佳偶的招牌就要砸在你手上了。」

「嘖!這事怪在我頭上,未免太不講道理,我也想早日覓得命中的另一半呀!可是緣分不來能怪誰,你瞧我多積極,你們介紹所一通知我有合適的對象,我哪次不是百忙之中抽空而來,小羽妹妹,你欠我一個公道。」夏文軒舉起酒杯,輕啜了一口香醇的紅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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