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杜福兮有種窒息感。
好消息?她沒听錯吧?這算是好消息?她相公要娶小妾,這算好消息?
不,不是小妾,說是平妻,那就是與她平起平坐的妻子,是明媒正娶的妻子,而且與她一般是太後指婚的,身分甚至還高于她這個相府嫡女,是個郡主。
「孩子,你怎麼啦?是不是被這好消息震驚到了?」王妃笑道,「娘剛接到消息時也是十分震驚,還以為在作夢,海蓉郡主要做玉兒平妻,怎麼想都是不可能的事。」
杜福兮勉強說道︰「媳婦是……是震驚了沒錯。」
「這是多好的事啊。」王妃自顧自的笑著說︰「駿王勢力不一般,如今玉兒又有意往仕途發展,有了駿王這個岳丈,在朝里便有了大靠山,而海蓉郡主也是個聰慧的一有你們兩個幫著玉兒,娘也可以放心了,日後便等你們為王府開枝散葉。」
杜福兮心里頓時劇烈的疼痛了起來。她想像過自己生孫石玉的孩子,但沒想像過別的女人生他的孩子,想到他讓她受孕又讓那郡主受孕,她就無法忍受,再想到她們兩個女人挺著大肚子在府里走動時遇上,還要你一句姐姐、我一句妹妹的就更糾結了。
夜里,他去誰的房里,這會是天天要受的折磨,想像他摟著那郡主在身下輕解羅衫,吻那郡主與之行夫妻之事,擁著入眠……這種種,她還要不要過日子啊?光想像便會逼瘋她,她是萬萬無法從了這時代女人那三從四德的觀念,視三妻四妾如尋常之事……
「你知道海蓉怎麼鐘意玉兒的嗎?那日在宮里的練武場上,玉兒展現的那手射箭技藝,加之與威武老練的孟副將軍對話毫不怯場,讓眼界極高的海蓉郡主也動了心,甘心嫁與玉兒為平妻……」
杜福兮听得木然,王妃則說得興致盎然,然這「一見鐘情」說的可是另一個女子對她丈夫一見鐘情的經過,叫她怎麼听得下去?
沉浸在喜悅里的王妃完全沒發現她的不對勁,逕自堆滿了笑容,繼續興致高昂的說道︰「駿王是何等人物?海蓉郡主又是他嬌慣極寵愛的嫡長女,本也因玉兒已有正妻而反對,誰知海蓉郡主自己提出要當平妻,駿王見擋不了,只好依了她,我瞧著海蓉郡主那孩子真是心性聰敏、極有慧眼,已看出玉兒日後必有一番作為。」
杜福兮心里空落落的。「原來……如此。」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看著王妃的表情是什麼樣,一定很心寒又失望,以為王妃很喜歡她、疼她、維護她、看重她,可是在私心面前,王妃選擇對自己兒子有益的一邊。
或許不該這麼說,古代女子早習慣男人三妻四妾,沒有人覺得與別的女人分享一個男人有何不對,在這時代,女人的規矩擺在那里,嫉妒乃是七出之條,誰敢沾染上邊?王妃還親自為王爺納側妃,何姨娘也是王妃親自抬了給王爺做姨娘的,如此賢慧和順的女子,自己要怎麼指責她給兒子納平妻還喜孜孜地告知她這個正妻是件很殘忍的事?
重點不是王妃如何待她,而是孫石玉如何待她,如果孫石玉也跟王妃的心思相同,那她不玩了,她不要再待在這王府過日子了,所有事情都有一個限度,這便是她無法越過去的那個點,無法當個睜眼瞎子,明知丈夫有別的女人還曲意承歡,那般虛與委蛇、不能交心,日子有何滋味可言?這件事她寧折不彎。
想到這里,她深吸口氣,看著王妃,面容平靜地開口問道︰「母妃一相公已知道要迎娶平妻之事了嗎?」
王妃笑了笑,「雖然懿旨明日才會到,但先前玉兒進宮向太後問安時,太後已透了口風。」
杜福兮想到太後壽宴後,太後確實常召孫石玉入宮陪伴用膳,那麼閑談之間提過平妻之事便不假了,所以今日陪她回門,又陪她逛大街,更有求必應的讓她買了許多小玩意,這些便是在補償她嗎?補償他答應了一生一世一雙人卻沒做到?是這樣嗎?
明明要娶平妻了,還恩愛如常的待她,日日都與她行房,讓她絲毫未曾察覺,是打算何時才要告訴她?他大婚那日,自己還得參加,還得為他張羅婚禮嗎?
去他的!她才不希罕與他一生一世一雙人,雖是魂穿重生了,他本質上還是這時代的男人,妻妾只是基本配備而已,以後還會一直不斷的納新人,等他繼承爵位成了蘭陽王之後,妻妾必定只會更多,她就算生得出兒子來,她與他的關系也勢必因他的妾侍們改變,他會喜新厭舊、會冷落她,而她則會無法再純粹的愛著他了,不只無法再愛他,還會恨他吧……
她無法委曲求全,她才不要過著等待男人垂憐的日子,這些日子以來,她也攢了不少銀兩,庫房里的嫁妝加上林林總總的賞賜和嫁妝鋪子的收入,和離之後,她就不信自己會餓死,她還要把阿芷、綠兒、鳳嬤嬤、桃花跟所有陪房給帶走,她的人她絕不會留在王府里給那即將進門的啥郡主找碴!
見她臉上並無喜色,王妃不是笨的,忙安慰道︰「孩子,你不必擔心,你先進門,是正妻,暖春閣日後還是以你為主,小事便讓海蓉郡主幫幫你,娘相信你們兩人會做得很好。」
杜福兮知道在王妃的觀念里,三妻四妾天經地義,根本沒啥好說,反倒是各房之間的內斗才是王妃擔憂的,若她能與海蓉郡主「姐妹同心」,方可助孫石玉一臂之力。
她與王妃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不能溝通,她才不在乎什麼生死宅斗,有愛她、她也愛的男人在身邊,她才有力量去斗,斗得也才有意義,若是他還有其他女人,她還為他斗什麼?爭什麼?自己竟會對他交付了真心,真是悔之不迭。
「母妃……」她假意按了按額角,蹙眉道︰「可能今日出去吹了冷風,媳婦有些乏了,恐怕得先回房躺著,明日再來向母妃請安。」
王妃忙道︰「只是躺著怎麼行?小病拖成大病就不好了,不如請何太醫過來瞧瞧,何太醫治療風寒熱癥最是拿手。」
王妃這關心發自內心,杜福兮自然也感受得到,她並不打算將孫石玉娶平妻之事遷怪到王妃頭上,王妃已經夠好了,如果在現代,王妃會是個一百分的好婆婆。
她淡淡一笑,「母妃別緊張,媳婦只是微感不適,並沒有那麼嚴重,若睡起還是困乏,再請太醫也不遲。」
「那好吧。」王妃自是不會強留身子不適的她,忙叫她回去休息。
杜福兮從善如流地起身檢衽施禮,道謝之後便告退。
從王妃院子里出來,夜色深濃,杜福兮面無表情地直往前走,她挺直了腰板,步履不停的直走到湖畔橋旁才停了下來,阿芷險險跟不上。
「世子妃,您怎麼走得這麼快啊?身子哪里不適?要不要奴婢去叫小轎過來?」
阿芷走到主子身邊,正想攙扶住她為她披上披風。
迎著夜風陣陣,杜福兮喉頭一甜,竟是嘔了一口血出來。
正妻?呸,她才不希罕,才不希罕那個不守承諾的大渣男……
「世子妃?!」阿芷嚇得魂飛魄散,忙要喊人過來。
杜福兮按住她的手,搖了搖頭。「我沒事。」她搭著阿芷的手,靠在欄桿上,面容蒼白,像是費了極大力氣在撐著。
原來極度的傷心失望是如此傷身,自己竟然還嘔到吐了血,太不可思議了,前世,她父親破產驟逝時,她也沒吐血,情字果然傷人……
「世子妃,您這是何苦跟自己過不去呢?」阿芷忙拿帕子幫主子把血擦去,一邊勸道︰「世子便是沒有平妻,將來也會有側妃跟姨娘,照奴婢看,即便是那什麼郡主的進門,世子還是會像如今這般待您,瞧蓮姨娘,世子不是無動于衷嗎?所以您就不要太傷心了……」
「不要說了。」杜福兮擺擺手,面容一整,問道︰「阿芷,我手邊能立刻動用的現銀有多少?」
離開王府總要有落腳處,尤其她還帶著那麼多人離開,自然要有一處自己的莊子。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讓阿芷著實一愣。「現銀嗎?有幾千兩吧!十二間鋪子的收入都有按月送來,王府的月銀也很充裕,每月都有剩下……」
「行了。」她沒時間听細節,只要知道她是有錢的就好。
「幾千兩夠買一處莊子了吧?」她要買在郊外,離上京越遠越好,干脆買在邊涼鎮,那是她穿來後第一個接觸到的地方,除了劉大爺,其民風淳樸,夜不蔽戶,而且……或許她還能從那里穿回去……
「什麼?」阿芷眼楮都瞪圓了。「您說買什麼?莊子?!」
不會吧?!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犯得著這麼烈性嗎?世子要娶平妻是那麼嚴重的事嗎?她是知道主子現在與過去大不相同,可是離開王府就代表要被休離,一個被休離的女人是無法抬頭做人的……
她又驚又慌地說︰「大姑娘,這事還沒個準呢,總要問過世子,看他怎麼說,且適才王妃不是說了嗎,是那郡主主動的,又是太後的旨意,世子總不能拂了太後的意……」她急到連大姑娘這稱呼都出來了,就怕主子真要去買莊子。
「我心意已決,我要離開王府。」杜福兮眼神堅定,心中已有了主意,一邊等待穿回去的時機,一邊做生意,她要好好經營嫁妝鋪子,或許再開個臭豆腐連鎖專賣店來賺古人的錢……
阿芷一听差點沒昏過去。「大姑娘,您這是怎麼了?咱們要怎麼離開王府?您可是世子妃……」
杜福兮的雙陣在夜色里顯得冰冷無比,她冷冷地道︰「我不做世子妃了,世子妃有人那麼想做就給她吧!我不希罕。」
阿芷真要下跪了,她搓著雙手不斷的哀求道︰「奴婢求您別說了,萬一給人听去就糟了……」
「听去便听去,反正咱們早晚要離開王府。」杜福兮的牛脾氣也來了,前世她便是個不服輸的,家里破產後咬著牙撐過去,這一世自然也不軟弱,也沒有苦苦哀求孫石玉不要娶平妻的道理,卻也不是個任人擺布的人。
「世子妃,奴婢可找著您了!」綠兒打了燈籠尋了來,跑得臉兒紅紅氣喘吁吁。
「奴婢上王妃那兒找您,說您回暖春閣了,回到暖春閣卻不見您,沿路找,到處找不著您,怎麼卻是在這里吹風啊?」
阿芷機靈的忙將披風披上主子的肩,綠兒還是小孩子心性,若看見血跡肯定會大驚小敝。
杜福兮此時已經平靜下來,她看著綠兒問︰「什麼事跑這麼急,也不怕跌倒?」綠兒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那個宮里來了公公,說是太後染了怪病,病得急呢,王爺已經在宮里了,要王妃、世子和您都進宮去探望太後。」
杜福兮抿著唇不發一語。她不去,此刻的她心境已經變了,她要為自己謀生計,要為自己打算,再不管這高牆大院里的人怎麼樣……
回了寢房,果然見到孫石玉已換了要入宮的衣服,一臉的神色凝重。
他說過前世太後待他親和,如待親兒一般,如今太後病得急,他自然也很擔心。
「爺,妾身身子不適,恐怕無法一起入宮。」她一回房,披風沒解下的便直接往床里坐,眼神不與他相對。
她很想質問他,什麼時候才要告訴她要娶平妻之事?可是他是這朝代的男人,自己的問題才真是傻吧,只會落了個自討沒趣。
他是說過一生一世一雙人,但他現在反悔了怎樣?他可是世子,一個堂堂世子難道只能有一個女人嗎?不要笑掉人家的大牙了……
腦中紛亂想著,沒注意到孫石玉朝她走過來,注意到時,他已走到床邊,居高臨下的看著她,神色卻是極其溫柔,她的心顫了下,下意識地手指攥緊。
「臉色白得嚇人。」孫石玉一模她額際,十分冰涼,他又撫模她的面頰。「沒有發熱,先歇會兒,我進宮時,會吩咐太醫過來給你診脈。」
杜福兮張了張嘴,強笑道︰「哪有如此脆弱,不需勞煩太醫了,妾身躺會就行,若還是不適,再讓人喚大夫過來。」
孫石玉撫了撫她的秀發。「也好。」雖然注意到她臉色不對,但他沒有放在心上,以為是身子不適才會如此。
他表情端肅地道︰「太後病急,晚上恐怕無法回來,你身子乏便先睡,別等我。」
「妾身知道。」她催道︰「王妃在等著,爺快去吧!」
真奇怪,明明白日里還是這世上與她最最親近之人,如今看著卻十分陌生,心里那就要分開的事實正剌痛她的心髒……
走到簾前的孫石玉忽然又轉身,一雙目光盯著她,嘴角輕揚。
「是我多想了嗎?怎麼娘子你身上似乎帶了一股子銳氣?」
杜福兮咬了咬下唇,假嗔道︰「妾身累得直想躺下歇息,爺再不走,妾身真要散發滿身不得休息的怨念銳氣了。」
孫石玉笑了,這才打起簾子出去了。
杜福兮默默在心里從一數到二十,確定孫石玉已離開便揚聲喚道︰「阿芷!」
孫石玉與王爺、王妃在宮里待了一天一夜,直到太後病情稍微穩定才返回王府。
三人都是一天一夜未闔眼,回到府里,便各自歇息去了,孫石玉以為杜福兮定是等著他要問太後的情況,然而直到沐浴後回到寢房,卻依然不見杜福兮的人影,不免覺得奇怪。
他來到屋外,就見添香正候著。
「世子妃在哪里?」
「世子妃早上說要去看鋪子,還沒回來。」添香回道︰「世子,您要用晚膳了嗎?適才王妃派了丫鬟來傳話,要奴婢備下飯菜,還要給您炖金絲燕窩……」
孫石玉眯了眼,直勾勾的看著添香,不答她的話,只問道︰「你是說,世子妃出去了一整天?」
添香微微一愣。「是、是的。」
孫石玉面容一肅,忽地揚聲,「慕東!」
「在呢!爺!」外室門旁宏亮的應答一聲,慕東很快打了簾子進來,他一直在外面守著,自然是听見里面的對話了。
孫石玉一擺手,「還不派人出去找世子妃!」
「是!」慕東飛快出去了。
一個時辰之後,慕東回報,詢問過世子妃所有的嫁妝鋪子,都說今日未見到世子妃,連相府都去問過了,說沒回去,再找過城里其他各處,也不見世子妃。
孫石玉心里猛地一跳。根本沒去巡視鋪子,她究竟去了哪里?難道出了什麼意外?是有哪個膽子吞了天的,膽敢往他眼里揉砂子,敢謀害蘭陽王府的世子妃?
孫石玉沉下臉。「暗衛何在?」
暗衛之首立即現身。「卑職在!」
他面色轉厲,眉眼都添上了殺氣。「即便將上京城翻過來,也要找到世子妃!」
「卑職遵命!」
雖然派出暗衛,但他心里同時也轉過無數個念頭,一刻也無法待在府里等消息,換上夜行裝,帶上長劍,策馬出府,他親自在上京城里找人。
夜色越來越深,仍是一無所獲,回到府里,暗衛也回報,已經找遍了全城,沒有發現世子妃的身影。、添香這時也亂了,她自責得很,世子妃出門那麼久,她竟然都沒發現不對勁,萬一出事怎麼辦?
孫石玉皺眉問道︰「阿芷呢?!」
添香眼不敢抬。「……跟、跟世子妃一起出門了。」
孫石玉瞬了瞬眼。「把綠兒叫來。」
添香出去找人,半刻後卻是驚慌失措的回來,「世子,不好了,綠兒不在,桃花跟鳳嬤嬤也不在,還有世子妃的四房陪房也都不在府里……」
孫石玉面色鐵青,一臉煞氣。
這一刻,他終于斷定這不是失蹤,而是有預謀的離府出走!
懊死!她在搞什麼?竟然趁他在宮里時帶著自己的陪嫁走了?
他動了真怒,那臉色可比地獄閻王,冷厲中挾著怒火地問︰「世子妃的庫房呢?嫁妝賞賜可還在?」
添香何時看過主子發這麼大的火了,她嚇得話都說不清。「奴婢、奴婢不知,世子妃的庫房鑰匙向來由鳳嬤嬤保管……」
不等她說完,孫石玉便青著臉下令,「找人把庫房的鎖撬了!」
整個暖春閣幾乎要翻了,蓮姨娘得了消息過來,卻是不敢進去,很是不安地絞著雙手,在門口躊躇的徘徊來又徘徊去。
里面,添香正在回報撬開庫房的結果。「世子,世子妃的東西都在呢,造冊也在,都點過了,一樣沒少。」
孫石玉冷笑,一股戾氣在胸間滋生蔓延。是走得倉卒,來不及帶走是吧?他倒要看看那小財迷會不會回來取庫房的金銀財寶,那可是她的命!
「爺……」外頭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傳來。
孫石玉不耐煩的問道︰「什麼人?」
外面那人听見他不耐的揚聲便更是囁嚅了,「是……婢妾……善蓮……」
孫石玉皺起了眉。「什麼事?」真是白目,他此刻哪有心情見她?
陸然間,他心里咯 了一下。曾幾何時,他將她的家鄉話應用自如了?那小女子是仗著自己對她的依賴無法無天了是吧?等找到人,他非打她一頓不可。
當他咬牙切齒的在心里低罵時,外間的蓮姨娘吞吞吐吐的說道︰「那個……婢妾今日見過世子妃……」
「見過世子妃?」孫石玉面色一凜。「進來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