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石玉對于她能做得如此好也頗為意外。第一次做時,他以為她定會笨手笨腳的打翻水盆,很意外她動作熟練輕柔,非但沒有弄疼他,還擦得甚為仔細,只不過較為接近私密處時她會有些不自在,但仍小心的繞過,是有微微的臉紅,但並不扭捏,她甚至還會跟他聊天。
前世他長年都在軍營生活,要統領幾十萬大軍,行事一向雷厲風行、說一不二,所有人都對他感到敬畏,他總是抿著唇,凝著一張臉,而他受傷時,為他擦身子的小兵向來戰戰兢兢,他沒想過會有人在為他擦身子時跟他閑聊,就仿佛這樣一邊為他擦身子一邊與他閑聊是很正常的事。
「世子,說真的,你身子一直這樣高熱不退可以嗎?真的不必請太醫來瞧瞧嗎?」當擦澡工沒什麼,她比較擔心自己「知情不報」會「延誤病情」,雖然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有病還是沒病……可听聞他向來由太醫診治,便知道他這副身子有多尊貴了。
「我自有分寸。」他的眼光深幽,移向她縴細的腰肢曲線,哼了一聲又收回視線。
見鬼了,這是他不曾對任何女子有過的念頭,她這青果子似的小身板竟能撩動他他答應過不會踫她便不會踫,他現在能依靠的只有她,他需要她的幫助,讓他運功逼出體內劇毒。
目前他還不能百分之百的信任她,自然不能將體內存積毒素之事告訴她,至于他不是孫石玉這件事更是得跟他一起進棺材,她若知道,饒是再大膽怕也會昏死過去。
「你有分寸?」杜福兮用對牛彈琴的眼神睨著他。「那麼你告訴我,你的標準在哪里?燒到幾度……呃,燒到什麼程度你才要請太醫?」
據她所知,坊間傳說發燒把小孩腦子燒壞的事例,其實是因為罹患腦炎、腦膜炎等疾病,發燒只是這些疾病的癥狀表現,真正傷害到腦部的是嚴重感染病癥,他這樣放著不管,她真的很擔心他會感染,而這個時代可還沒有治療腦部感染的技術。
「爺餓了,傳膳。」他極不悅的命令。她以為他不知道她那眼光是什麼意思嗎?她竟敢藐視他?
「世子要用晚膳嘍!說不過人家就說要用晚膳嘍……」杜福兮甩著帕子出去喚人了,那語氣、內容又是氣死人的故意。
孫石玉咬著牙,然而那咬牙切齒的表情在她嬌俏身影消失在門簾外之後,便緩緩的轉變了,嘴角往上揚,竟是勾出一抹笑意。
重生後,他一直極度痛苦,困在這副病痛纏身的軀體里,什麼也不能做,偏生待他厘清的事又迫在眉睫,他就像龍困淺灘只能獨自焦急,卻沒有能夠助他一臂之力的人,沒有人能拉他一把,直到她出現……
現今,他不但能在她的掩護和幫助下運功,還能擺月兌那老是守著他哭哭啼啼的蓮姨娘,房里不再從早到晚都有奴婢川流不息,清心多了,逐漸讓他能夠把一些事想明白透澈,前世死亡那一幕雖然像烙鐵般狠狠的烙印在他的腦海中,他仍舊是不願相信,非要親自去查個清楚不可,不然他死不瞑目……
杜福兮重新打了簾子進來,就見坐在床上的孫石玉狠狠的攥緊拳頭,一副隨時要出拳把牆給擊碎的模樣。這位爺是怎麼回事?不會那麼小氣吧?她不過調侃他兩句就氣成這樣,真是小肚雞腸。
雖然他小肚雞腸,不過她好女不跟男斗,還好心的朝他擠眉弄眼地說︰「我說身體還很虛弱的世子,添香、迎梅要進來了,快躺下吧!」
這陣子他身子好得極快,已經不再是那個被太醫斷言這輩子離不了湯藥、僅用藥吊著命、咳一聲就好像隨時會魂歸西天的世子了,不過這是他們兩個的秘密,王府里還沒人知道他已經行走自如,不必人攙扶。
孫石玉敏捷的躺下,杜福兮隨手把被子一扯,想幫他蓋上被子更為逼真,沒想到她手勁太大,一時失手,竟連他的臉也蓋住了,那上好的白色織錦被又很巧的沒繡上半點圖案,因此這麼一蓋,活像大體,看得她噗哧一笑,忙把被子拉下一些,露出他的頭頸來,冷不防見到一張撲克臉,她更想笑了。
「對不住、對不住,不是故意的……」她又想笑又想收住笑意,雙手捂著唇,眼眸卻藏不住笑意。
這里自然是沒有撲克牌的,她要怎麼跟他解釋撲克臉呢?撲克臉在棒球術語里,指的是看不出是否已經疲累的投手……
說到棒球,她可是很喜歡棒球呢!從兩個弟弟小時候,她就教他們打棒球,也慫恿他們加入棒球社,至于她自己,不是她自夸,那當然是打得很好嘍!
這朝代沒有棒球這種運動,有機會她還真想組個棒球隊,需要的棒球手套、球棒、棒球、頭盔,感覺上並不難做出來……應該吧?
孫石玉盯著她那不斷點頭又不斷微笑的小臉,沉浸在自個兒小天地里的喜孜孜模樣莫名的讓他不悅了起來。
「想什麼那麼歡?」他高挑著眉,不快地瞪著杜福兮。
杜福兮模模自己的臉,咧嘴一笑。「怎麼?都寫在臉上了嗎?很明顯嗎?」
「難不成你以為自個兒喜怒不形于色?」孫石玉哼哼兩聲。「把你剛剛所思所想一字不漏的說出來,我全部要知道。」
杜福兮似笑非笑地說︰「真是對不住了世子,恐怕是一個字都無法告訴你,因為你听了也無用,你是听不懂的。」
孫石玉皺眉,臉色馬上沉下來。他听不懂?他前世雖是武將,但自幼便與跟他年齡相仿的外甥孫昶軒一同在清風書齋學習聖賢經傳,還有他听不懂的事?
「我偏要知道!」孫石玉惱怒地道。
「好吧!」杜福兮聳聳肩。「有種活動叫做棒球,球員分為攻、守兩方,攻方球員利用球棒將守方投擲的球擊出,隨後沿著四個壘位進行跑壘,當成功跑一圈回到本壘,就可得一分,而守方則利用手套將攻方擊出的球接住或擲回將攻方球員打出局。比賽中,兩隊輪流攻守,九局中得分較高的一隊勝出。說完了,這樣世子听得懂嗎?」
孫石玉不悅的眯起眼楮。她果然在小瞧他。他懶洋洋地說︰「近似擊鞠,有何難懂?」
「擊鞠?」杜福兮想了想,好像在歷史課本里讀過,游戲者必須騎在馬上以球桿擊球,以擊球入門來得分,若說跟棒球相似之處嘛,就是都有一顆球,她倒覺得擊鞠比較像馬球,不過她可不會再跟他說馬球了,多說多錯,早晚露出她並非原主的破綻。
「你那棒球是打哪里看來的?規則倒是比擊鞠精巧了幾分。」他是不太明白她口中那些個壘,但也能想到個八分,略略一想便知這個叫棒球的玩意兒比擊鞠有意思。
「呃……」杜福兮心里咯?了一下,感覺有點不妙,含糊道︰「就……我在庵堂住時,看那里的孩子們玩的。」
孫石玉一挑眉。前世他與屬下們經常在蓮花庵所在的邊涼鎮出沒,雖然位處偏僻,但因接近東奴邊關,商隊又多,是個消息流通的地方,他們常扮成商人在那里的酒樓客棧听來自四面八方的消息,但從未听過棒球。
他還想問下去,但此時添香、迎梅打簾子進來,後頭跟著幾個捧著菜盤的丫鬟,他只好打住。
「奴婢給世子請安。」添香、迎梅向他施禮,兩人仔細盯著小丫鬟將菜擺好便退下,現在已經無須她們伺候世子用膳了,世子只要世子妃一人伺候。
添香、迎梅出去後,換秋月端了藥盅進來,托盤里是晚膳前的湯藥,她也是把湯藥送進來便退下。
「趁熱喝吧,世子。」杜福兮已經旁若無人的開始動筷子了。
其實孫石玉已不需要她伺候吃飯喝藥,他都能自己動手,但他不想讓丫鬟們察覺他身子漸好,所以不讓她們進來,外邊的人都只道世子只肯讓她一人伺候。
她覺得這樣挺好,她樂得自由自在的吃飯,不然吃個飯還要丫鬟為她夾菜,吃也不痛快。
孫石玉自行坐到她對面,望著那碗黑墨般的藥汁,面色一沉,「不喝,待會你隱密的倒掉。」
他覺得那藥有問題,不像在補身治病,反倒會阻礙他運氣,喝下湯藥,夜間的氣血運行便會特別不順。
杜福兮抬眸沖著他一笑。「哈,你跟我小弟一樣,怕苦藥,不怕的,你一口氣喝完,我塞顆桂花糖給你含在嘴里,保證你不覺得苦……」
她驀地住了嘴,她口中的小弟是她前世的小弟,幸好原主也有弟弟,不然就穿幫了。
「誰說爺怕苦了?」孫石玉有些憋,她為什麼老是如此小瞧他?「爺是不喝,說不喝就是不喝,拿去倒掉。」
尚未證實湯藥有問題之前,他不想說出自己的懷疑,免得讓她跟著不安。
「你一直在發熱,現在連藥也不喝了?」杜福兮忽地瞪著他。「世子,你真的想死翹翹嗎?」
「死翹翹?」他皺眉。「死就死,為什麼要翹起?」
她噗哧一笑,搖頭道︰「輸給你了,不喝就不喝吧,反正我也沒灌你喝藥的本事,當然只能听你的。」
她腦中忽然浮現一個古裝劇的喂藥經典畫面——女主角把藥含在口中,嘴對嘴的喂昏迷不醒的男主角……
她不由得看向孫石玉,臉也慢慢變紅。不成,叫她這樣喂他喝藥,她是萬萬做不到的……
「你又在想什麼?」他不耐煩地道,一臉惱意。這種猜不透她的感覺讓他很不悅。
杜福兮臉頰微紅的別開頭,嗯哼道︰「沒什麼啦!你不需要知道。」
孫石玉緊抿著嘴唇,臉色極不好看。
不需要、你不懂!開口閉口盡是藐視夫君,她到底知不知道什麼是三從四德?都已嫁他為妻,就要敬夫為天,她這些沒規矩的話是打哪學來的?相府是這麼教女兒的嗎?
「怎麼?沒胃口嗎?」見他不動筷子,她壓根不知道他在惱自己,還以為他沒食欲。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孫石玉冷睨著她。
雖然他不動筷並非沒胃口,但桌上那幾道以清蒸或水煮為主的菜也確實讓他極膩。
原主病懨懨的腸胃弱,不能吃油膩,長年飲食都以清淡為主,而前世的他在關外跟屬下們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習慣了,面對這些清粥小菜真真一點食欲也無。
「其實呢,我也是。」她拿著筷子在菜里撥弄,頗有同感的嘆了口氣。
最近她常想念麻辣臭臭鍋,但大宣王朝沒有臭豆腐這東西,所以她想要吃臭臭鍋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
「世子,這世上有一道聞起來非常臭,但吃起來卻極至美味的吃食,甚至越吃越上癮……」她兩眼亮晶晶的看著他,光是這樣跟他描述,她就已經在流口水了。
孫石玉瞪著她那嘴饞的表情,蹙眉,「你到底在說什麼?」
「那是一種美食。」她揮揮手。「說了你也不知道。」明知他不明白,她到底為什麼要跟他說咧?
又是這句話!孫石玉徹底怒了,他一拍桌子。「你口中說的那是什麼吃食,你給我說清楚!」
杜福兮結結實實的被他嚇了一跳,她連眨了幾下眼眸,有些錯愕的看著他,看他那氣惱到漲紅臉的模樣,還真有些擔心他被自己給氣死。
想到這里,她忙倒茶給他。「快消消火,真有個萬一還是一萬的可就不好了。」
孫石玉一口喝光了她倒的茶,沒好氣的瞪著她,卻發現她兩頰有淺淺的小酒窩,笑時慧黠調皮又可人。
她真有氣死人不償命的本事,一下惹他生氣,一下倒茶哄他,還真能屈能伸。
杜福兮也倒了杯茶給自己,自顧自的說了起來,「我說你……我說世子,你脾氣也太大了,咱們都是文明人……我是說咱們都是讀書人,有話可以好好講,犯不著掀桌子瞪眼楮的怪嚇人。」
現在她知道自己惹他不快了,可是她什麼都沒做,就只是說話而已,他有必要這麼惱嗎?
她看著不發一語的他,忍不住的朝他眨眼,開口帶笑的自作聰明道︰「你是想吃我說的那又臭又美味的吃食是吧?不過說是說不清楚的,我倒是可以試著做看看,做成了我自然會分你一杯羹……」她在他很不滿意的瞪視下自動改口,「做成了我自然會呈上請爺品嘗,做不成那就當爺跟那吃食無緣,從此爺也別再掛念了,有道是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哈哈,這句話可以這麼用嗎?」說著,她不由得哈哈笑了起來。
孫石玉又好氣又好笑,瞧這女人把他說得好像什麼非要吃到不可的饞鬼,而自己與那吃食那番有緣無緣的論調更是不倫不類。
不可否認,自己確實對滿腦子古靈精怪的她上了心,因為有她,重生的他不再度日如年、不再暴跳如雷。
外頭被下了令不得進內室的丫鬟們就听得房里傳來世子妃的清脆笑聲,她們個個好奇得要命,拉長了耳朵想听兩位主子在說什麼,那可是世子屋里不曾有過的笑聲吶!
但很可惜,即便她們已將耳朵貼在牆上,仍是只听到笑聲沒听到內容。
廊下,蓮姨娘怔愣著,眼里有一絲黯然,過了會兒,她難掩神傷的悄然離開。
她本是過來問問世子有沒有找她,是否要她服侍,但那歡快的笑聲讓她苦澀的明白,這暖春閣的主屋里是再也沒有她容身之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