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仲勛看她手腳利落地收著秤,將紅薯擱回簍子里,正要將推車推走時,一名衙役從她身後走來,眼看著手要搭上她的肩,他想也沒想地伸手反制住對方。
「你這是在干什麼?造反了不成!」衙役一吼,後頭幾個同伴跟著圍上來。
「一兩,放手。」杜小佟見狀,趕忙抓著他的手臂,就怕他鬧了事,往後就吃不完究著走。
「造反?不過是扶了你一把就叫造反,要是傷了你,豈不是滔天大罪了?」藺仲勛似笑非笑地道。小小衙役竟有如此大的官威,敢情是在這市井里狐假虎威,自以為天了?
「把他押下,還有那名女子一並押下!」衙役痛得滿臉通紅,放聲吼著。
兩個衙役隨即向前,打算將杜小佟反制在推車上,然連衣料都還沒踫著,人已經被踹飛,撞到對面的玉石攤。
瞬間,驚叫聲哀嚎聲四起,人潮亂成一團。
「一兩,別打、別打了!」杜小佟見狀尖聲喊著。她心像是快要停了,沒想到他竟會與衙役對上,打衙役可不是好玩的事,要是被押進官府,沒被打個半死,也會瘸條腿。
然而藺仲勛像是打上了興頭,其它幾個衙役也沒放過,不過眨眼功夫,全都被他打趴在地。
而福至來時,瞧見的就是這一幕。其實,這也沒什麼,皇上偶爾會發作一下,再者皇上的拳腳功夫恐怕只有單厄離能夠力拚,這幾個不長眼的衙役根本是自找死路。
「一兩,你……」杜小佟愣在當場,不知所措地揪著他的手。
藺仲勛眸色冷鷙地瞪著倒地的衙役,余光瞥見正提著包袱走來的福至。
埃至與他對視,極有默契地揚笑道︰「這位爺兒,真是多謝你剛剛指路,要是沒有你,這路還真不知道怎麼找,這是一點禮,還望不嫌棄。」
走向藺仲勛時,福至還順腳踢了個正企圖起身的衙役。真是個想死的,倒了就倒著,還起來受死干麼?
藺仲勛面無笑意的接過包袱,杜小佟見狀,本要他將包袱還給人家,可又想趁這機會趕緊逃。
「一兩,咱們先走吧。」天人交戰之後,她決定趁著衙役還不怎麼清醒時趕緊離開,否則一旦被衙役逮著,那罪可重了。
藺仲勛垂睫暗忖了下,將包袱丟進推車里,帶著她先行離開。
街上人潮四散,無人阻止他倆離開,甚至有人暗暗叫好。
杜小佟幾乎是小跑步著,猶如身後有什麼毒蛇猛獸追著,就連出了南城門,她還是不敢放慢腳步,跑得氣喘吁吁。
「緩一緩吧,後頭又沒人追。」藺仲勛沒好氣地拉住她。
杜小佟挽起的發髻微散,她不住回頭,腳下一時沒注意,踩著了小石子,腳踝狠狠地扭了下。
「啊!」她痛呼了聲,眼看著要往前撲去,藺仲勛眼捷手快,輕易地將她拽入懷里,垂眼看著她的腳。
「扭到腳了?」
「我沒事,你趕緊放開我。」她下意識掙扎著。這兒可是城門口,來來往往的人那麼多,兩人摟摟抱抱的,成何體統?
「腳都扭傷了就安分點,你要讓傷勢更嚴重嗎?」他神色微厲地低斥。
「只是一點小傷而已。」她雙手抵在他的胸膛,那溫熱的氣息、屬于男人的氣味、充滿力量的懷抱,讓她渾身都不對勁,推開他的力道幾乎是毫不留情。
但才剛推開他,她隨即失去平衡,眼見要摔倒,他又一把將人拽回,結結實實地撞上他的胸膛,痛得她捂著鼻子。
「很痛,你在干什麼?!」她低罵著,粉拳毫不客氣地朝他胸膛捶下。
「腳都不疼了,撞到鼻子能有多疼?」他沒好氣地道,要將她押上推車,可偏偏推車上早已經放滿了紅薯,想挪出空位實在為難,再者——「下雨了。」雨點打在他的臉上,他眯眼望向陰霾天際。這春日的氣候多變,一早還出個大太陽,現在不及正午竟下起雨,而且看起來有增大的趨勢。
「上來。」他轉過身蹲下。
杜小佟藉著推車穩住身形,不解地看著他。「你在干麼?」
「快點上來,你不想害咱們都淋濕吧?」他頭也沒回地吼著。
杜小佟這才意會,毫不遲疑地拒絕。「不成,你要是怕淋濕,你先回去好了。」別說男女之分,她長這麼大都不曾被人背過……要說背人,她倒還比較有經驗,畢竟她可是從小背著弟妹在田里干活的,背人是什麼滋味,她很清楚。
「紅薯淋濕也無所謂?」他沒好氣地回頭。
「再曬干就好。」
「你要逼我用強的?」藺仲勛微眯起眼,宣告他的耐性用罄。
「我說不要!」就在她話落的瞬間,雨勢滂沱得教人閃避不及,進出城門的人車加快了速度,他倆就擋在城門口,頓時險象環生。
藺仲勛咋著舌,從包袱里抽出一匹上等古香綾往她頭上一罩,再一把將她給拖上背,一手托著她的臀。
「你這個下流胚子!」杜小侈滿臉羞紅,不住地捶著他的肩。
「女人,不想要我托著,你就自己摟緊點,省得待會摔死了算在我頭上!」經他的手,直接或間接死去的人不計其數,他不可在乎再多添一個。
話落,他抽手,杜小佟身子便往下滑,她忙死命地環緊他的頸項。
「你是想勒死我不成?」他沒好氣地道,推著推車,開始往前奔跑。
「你跑這麼快,我都快掉下去了!」不勒緊一點,她肯定會摔死。
「我不在乎再當個下流胚子,你意下如何?」他哼笑著問。下流胚子……後宮嬪妃哪一個不希望他對她們下流,真以為他對每個女人都能像對她這般和顏悅色?
「不準!」
「那就貼上來點,把我勒死了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他邊跑邊動了子,讓她可以穩住身體。「趴在我背上,雨下這麼大,沒人看得見你輕薄我。」
「到底是誰輕薄了誰!」她罵道,隨即驚呼了聲,雙手環住他的頸項,但力道放緩了些,隨著他奔跑的速度,她被迫慢慢地貼上他的背。
他的背很寬很厚實,衣料透出的熱氣和落下的雨揉和成一股特別的氣味,那是屬于男人的陽剛氣息……他看起來明明就很文弱,可偏偏如此強壯有力,他在市集里打衙役時,就算她是個門外漢,也看得出他並不是花拳繡腿。
「一兩,你為什麼要打衙役?」她在他耳邊問著。
「誰教他們要欺侮你。」他說得理直氣壯。「再者不過是小小衙役,竟擺出那麼大的官威,到底是想唬誰?」
他向來就不是個多管閑事的人,但一遇見她,他不管閑事都不成。當他瞧見衙役企圖制伏她時,他腦袋一片空白,待他回過神,那些衙役都已倒地,要不是福至適巧到了,他也不曉得自己會打到什麼地步。
「你知不知道打衙役罪很重?!」她低罵著,不敢相信他竟是為了自己出頭。
「是嗎?那咱們就躲遠點……你不會要丟下我一個人擔罪吧?」其實就算她丟下他,他也不覺有何不妥,但剛剛她一直催促他走,沒打算將他扔下,莫名的,他的心暖暖的,盡避風強雨驟帶點冷,但他渾身是熱的。
「我會考慮。」她說著反話。
「太不講道義了,小佟姊。」
「這年頭道義又不值錢。」像是與他杠上,她接了話。
「那倒是,有人初見面時,好心幫了她的忙,結果還被賣到倌館,我覺得那人真是可憐,他的義氣只值一兩。」
「千萬別這麼說,一兩已經算是多的,我不忍心再跟店家要更多。」
藺仲勛聞言,壓根不氣,反倒笑出聲。「真有你的,小佟姊真是有夠伶牙俐齒。」
「好說好說,我也只能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雨很大,一張口就咽進一口雨水,兩人明明就狼狽得要命,她甚至還被迫被他背著,但她沒有不安、沒有顧慮,甚至是開懷的與他笑鬧著。
藺仲勛哈哈大笑,笑罵道︰「你害我喝了好多雨水。」
「托你的福,我恐怕喝到你的汗水了。」
藺仲勛放聲大笑,爽朗笑聲與雨聲合奏,在這人跡漸少的官道上譜成曲。
「好了,不說了,我要加快速度了,你可要把頭上的綾布給拉緊,多少還是能擋一點雨。」話落,他還真的加快速度。
杜小佟一手抓著罩在頭上的綾布,感覺這織品細滑輕柔,是她不曾見過的珍品,結果竟被她拿來擋雨,真是太糟蹋了。
而她另一只手環過他的頸項,隨著他的奔跑,面頰偶爾會刷過他的後頸,教她羞澀的趕忙退開些,但這顛簸的路教她最終還是結實地貼在他的背上。
如此親密地貼覆著他的背實在不應該,但是沒有人背過她,在她最苦最難的時候,沒有人撐著她托著她,甚至是背著她逃離苦難……偏偏這個她曾經厭惡至極的男人,卻如此強勢地保護她,在她有難時,毫不猶豫地為她挺身而出,盡避打人是不對的,打衙役更是糟,但是她的眼熱熱的,澀得一片模糊。
從沒有人這般待她,爹娘不要她,夫家更不需要她,還有太多人背棄她,可這個人卻背起了她。
家就快到了,她卻希望他跑得慢些,因為她有點舍不得離開他汗濕的背。
銀喜打著油傘在家門外候著,遠遠的瞧見藺仲勛的身影,教她想起杜小佟罷把他帶回家時的情景,而這一回——
「讓讓!」
銀喜聞聲,趕忙退到一旁,藺仲勛隨即像陣狂風般地刮進屋里。
藺仲勛把推車給抬到屋廊上,再將杜小佟伴下,就見她渾身也快濕透。
「早知道里頭還有一匹就順道罩著。」這古香綾太過輕軟,幾乎是沾水就濕,早知道就要阿福拿錦綾。
「這布匹一看就知道貴得緊,還未用過就沾水,讓人心疼。」她仔細看著綾織,就見上頭織出山水圖,雖說她對織品懂得不多,但這肯定不是尋常人家用得起的。王家雖是富戶,但是綾織用得並不多,就算有也不會有如此精巧的圖騰。
「不就是一匹布。」
「可以賣不少錢。」
藺仲勛眼皮抽動。「你先去換下衣裳吧,渾身都濕透了。」
「你濕得比我還徹底。」明明整個人就狼狽極了,但那俊魅面貌卻益發出色,益發吸引人。
「托你的福。」
「我可沒拜托你。」
「知道知道,是我求來的。」他拿起包袱,就見那株芍藥被上等宣紙包好,不過因為一路上折騰,葉子掉了,就連枝骨都快斷了,看來這株芍藥不死都很難了。
她向前一步查看。「怎麼那人連芍藥都送給你了?」猶記得那人穿著華麗,衣飾精美,非富即貴,就連送禮也這般闊綽,闊綽到她覺得不太對勁。
「你也知道這花?」他把花遞給她。
「我喜歡蒔花弄草,多少懂些。」她接過手,眉頭隨即皺起。「怎麼連點土都不給,這不是不給它活嗎?」
說著,她就要朝紅薯田邊走去,藺仲勛一把扣住她。「你急什麼,就算想把它種下,也不急于一時,還是你打算把自個兒淋濕點,再把錯都算在我頭上?」
「本來就是你的錯,誰要你打衙役。」
「你還真是不吃虧,每件事都算計得這麼精。」他嘖了兩聲,佩服她竟可以把事推個一干二淨,反倒是他強出頭出了錯。
「你本來就不該打衙役。」她擔心的是要是衙役循線找到他,他該怎麼辦。
「是是是,要是再有下次,我就眼睜睜地看你被押走。」
「傻子,現在什麼時候了,我還進城,等著自投羅網不成。」她夫了聲。
唐子征端著姜湯從後院走來,被兩人斗嘴的這一幕給嚇得倒退兩步,再見銀喜也是一臉錯愕,他小心翼翼地閃過兩人身邊,湊到銀喜身旁。
「銀喜姊,這是怎麼回事?」他小聲問著。
「我也不知道。」相似的景象卻是大相逕庭的發展,不過這是好現象。
「銀喜姊,你不覺得他們這樣很像那個……打情罵俏?」他用字很斟酌,而且他認為他用得很精準。
「你也這麼覺得嗎?」
「可是……先生說過,寡婦不能改嫁,小佟姊她……」可以和其它男人打情罵俏嗎?
「小佟姊是被王家休出的寡婦,和一般守寡的寡婦又不同。」銀喜沒好氣地瞪他一眼。「要小伶姊守節到老,你不覺得對小伶姊太不公平?」
「嗯……可是小佟姊不是很討厭一兩哥嗎?」他听說的是這樣啊。
「那是冤家。」銀喜噙笑的端過姜湯,朝兩人走去。
「冤家?」唐子征皺起包子臉,認真地思索。但不管怎樣,小佟姊不討厭一兩哥就是好事,畢竟接下來田里有不少事要忙,多個一兩哥,小佟姊就可以輕松點。
而到了晚上,不只他,就連燒餅油條和餃子都一致認同——有一兩哥真好!
「吃慢點,有一整鍋呢。」銀喜招呼著,把菜一道地道端上桌。
桌上不再只有紅薯,而是有雞湯、紅燒肉,還擺了兩道青菜,甚至還有一大碗飯,教幾個孩子亢奮到不行。
「一兩哥,你是用什麼抓野雞和野兔的?」油條看他的目光是滿滿的崇敬。
藺仲勛好笑地睨他一眼。「用手,要不還有什麼東西能用?」說著,他想到忘了要福至順便替他準備弓箭。有弓箭就好辦事,想射點飛禽也不成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