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南蠻來犯?!」
听了丈夫的話,周盈瑞瞠大了眼。
南蠻位于南方邊境五十里處的滇南地區,多高山、少丘陵,長年潮濕多雨,無法耕種的土地積雨成澤,卻無調節的渠道排出,漸成死水。
常有動物因飲水而誤入沼澤溺斃,發臭的尸體久無收拾而產生尸毒,將能喝的水給染上毒菌,瘴氣漸生。
于是乎,南蠻長期籠罩在瘴癘的威脅中,他們沒法在水草豐沛處放牧,也不能開荒墾地種植糧食,百姓們生活困苦,無以裹月復,小孩子一出生就常常生病,還沒來得及長大就夭折了。
因為特殊的地理環境,為了生存,南蠻子民學會了如何和瘴氣共存,他們開始養蟲,以蟲煉蠱,利用蠱毒逼退來犯的敵人,使其不敢越界。
不過他們一向安于偏遠邊境,習慣了與沼澤為伍,好些年未再起戰事了,安靜得讓人以為他們已經不存在了。
他們不是聚集成部落,而是零星散布,戶與戶的間隔甚遠,彼此互不往來,只有少數族親才設村群居。
「早朝時我想推舉六皇弟為主帥,讓他帶兵前往南蠻,老六在軍事上有他的才能。」這兵六弟不能不帶,否則兵權便會落入定遠將軍易遠山手中。
將軍之女易香憐為肅王側妃,等同易將軍的兵也是肅王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們是站在同一條船上的人。
而他絕不信肅王沒有野心。
「不行,絕對不行,你明知道他會死,為什麼還要他去送死,你承受不住的,你不能……定淵,我不能眼睜睜地看你為燕王的死而自責、痛苦、悲傷得一蹶不振。」
她還記得,前世,當前方傳來燕王戰死邊關的軍情,推舉燕王上陣抗敵的王爺因而大受打擊,難以置信的把自己關在書房里一整天,隱隱約約傳出他自責不已的痛哭聲。
站在書房外陪了王爺一天的她十分不忍,可她知道自己的勸慰起不了作用,于是去找了她當時所信任的王妃,希望王妃能開導陷入悲痛的王爺,使其能打起精神振作。
誰知她到了王妃院落,院子里竟沒有一個看守門戶的丫頭、婆子,她當時有疑卻未放在心上,滿腦子是王爺悲痛欲絕的神情,腳步急切的想找到深受王爺寵愛的王妃。
可是她一走到寢居門口就停住了,因為她听見陌生男人喊著「我的小心肝」,當下她心頭一緊,不敢再往前走的退倒了幾步,從門口繞到窗戶旁,將未關緊的窗戶輕輕推開一條小縫。
驀地,她僵住了。
入目的情景竟那般不堪,赤果著雪白身子的王妃正兩腿大開地坐在一名男子身上,兩人的毫無空隙的緊緊相連,王妃地擺動細腰前搖後晃,口中發出高昂的申吟聲。
而後她的眼楮對上床上驟然睜目的男子雙瞳,那冷冷的笑眼讓她驚慌得站不穩,那時候腦子一片空白的她只想逃,叫自己快逃,再不逃就來不及了,她正目睹了一場不倫的奸情。
只有死人不會泄露秘密——王妃如此說了。
那一夜,寧王側妃周氏急病暴斃。
「他必須去,我阻止不了,這是他的使命。」也是六弟身為皇室子弟不得不肩負起的責任。
「可是為何不能改變?你、我比旁人早一點知曉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你干麼執迷不悟,非要將他往死路送?!」他們兄弟倆好不容易解開心結,重修舊好,如今又要殘酷地面對天人永隔,叫人情何以堪。
陸定淵很想笑,眼前小女人不住反對是為了他,怕他難受,他心頭寬慰她對他如此情深,一心只為他設想,可是他笑不出來,心情異常沉痛,有些事他不想她知清。
「瑞兒,你想過了沒,若是此次領兵的不是六皇弟,我們會有什麼下場?」他們不去傷害別人,別人就能容得下他們?那不過是自欺欺人的想法。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我……」周盈瑞輕咬著下唇,眼眶微紅。
「至少我們可以掌握到大局,在糧草上多做防範,盡量搜集敵軍的動向,讓六皇弟避開可能的陷阱,不求無傷,只求保命,也許閃過那一劫就能保住性命。」他真心希望。
她有些難過的握住長了粗繭的大手。
「難道我們的重生不能扭轉他的宿命嗎?我明明和公主變成好友,並得到謹妃的喜愛,還有你……我幾乎以為會往好的方向走……」
陸定淵也是重生者。
早有疑心的周盈瑞一直暗暗猜測著,私底下以不少方法試探,可她仍不敢肯定是不是,他的表現讓人看不出破綻。
直到皇家圍獵後的第三日,他對她以迷香捕獵的方式感到興趣,認為可以用在戰爭上,于是兩人帶了新調出的燻香到城外山頭,專找野獸聚集的山林深處試驗。
誰知香剛點燃不久,一頭受傷的老虎從巨石後跳出,凶猛無比的撲向背著它的陸定淵。
見狀,周盈瑞大驚失色的將陸定淵撞開,老虎的爪子一拍便將她羸弱的身子拍飛,身後正是一棵百年老槐樹,她後腦勺重重地撞上樹干,一時痛得無法喘氣,幾乎沒了呼息。
其實老虎聞到燻香,龐大的虎軀早已不支,那奮力一撲後便氣力盡失,一會兒功夫便昏睡不起了。
見到為了救他而倒地不起的人兒,陸定淵像是被一刀剌中,心口破了個大洞,他又驚又痛的無法移動腳步,甚至不願相信眼前的事實,他以為她死了,他又再一次的來不及。
那重生的意義是什麼?
他連最愛的女人也救不了,眼睜睜的看她喪命,那他重生一遭是為了什麼,難道只是老天爺的戲弄。
有如失侶孤狼的悲嚎從陸定淵的喉中發出,他淚流滿腮地對天咆哮,大罵蒼天的無情,男兒淚一滴一滴地由兩頰滑下,滴落周盈瑞雙唇緊閉的瑩白小臉。
那時她還有感覺,听得見外面的聲音,很想告訴他自己沒事,可是一時氣閉胸中,才像沒了呼息,也宛如死了一般一動也不能動。
而不讓她暴尸荒野,被野獸啃食尸體,痛哭失聲的陸定淵將她抱起,手指輕柔地撫著她柔女敕臉頰,把頭靠在她胸前哭泣。
這一動,她的氣順了,平靜的胸口有了起伏,溢滿淚水的秋水瞳陣緩緩睜開,恍如隔世的喜悅讓兩人相擁而泣。
得而復失,是悲痛。
在一番細語繾綣後,他們提到了重生,周盈瑞覺得陸定淵對某些事太篤定,似有蹊蹺,陸定淵感覺周盈瑞有時候的提醒太肯定,好像早已預知一般,兩個人就這件事好好地談了一會兒,談過以後發現他倆竟都是重生者。
只不過周盈瑞比陸定淵早死半年,她死時他還是寧王,尚未被震怒的皇上下令卸下寧王的封號和職務,被罰在家自省。而這便是因他的後援補給出了問題,導致糧草不及送到前線,兵士無糧可食,燕王兵敗,遭敵軍斬殺陣前。
其實有很多事是死了的周盈瑞所不知的,譬如太子死了,皇上禪位給肅王,即位稱帝的陸定宗不打算放過陸定淵,便以假造的叛國罪將他處死,從此高枕無憂地做他的皇帝。
那些從陸定淵府中搜出的罪證是有人刻意賴給他的,那個人便是他的王妃周盈雲,她是內奸。
而在這之前周盈雲已經對他日漸冷淡了,愛理不理的出口嘲笑,他以為是因他沒了寧王頭餃變得落魄了,且府中情形一日不如一日,她才對他大失所望,繼而夫妻情淡。
直到死前周盈雲才對他說了實話,她和新皇陸定宗在一起已經一年了,她喜歡過寧王,因為他有權有勢,不過新皇答應要給她「重生」的機會,讓寧王妃在寧王的叛變中「死掉」,她換了新的身份入宮為貴妃。
「到目前為止是好的,我們還活著,而且彼此相愛,更懂得珍惜和守護我們所有的,在芸芸眾生中能找到那個相守終身的人,你不覺得我們很有福氣嗎?」為了她,他會更加的保重自己,不讓她失去依靠。
听他一說,周盈瑞釋懷了,他們能做的事是不讓情況變得更糟。「那你說我們接下來要做什麼?」
「瞧你嘟著小嘴,真丑。」他故意逗弄她,讓她把憂慮全部拋掉,歡歡喜喜地只做被他寵愛的小女人。
「哼!再丑也要纏住你,讓你一輩子只能對著我這張丑臉過日子。」她那里丑了,分明是出水芙蓉小美人。
女為悅己者容,被王爺夫婿一嫌棄,她急著想拿銅鏡一照,看看是否真的花容減色,她得調些香膏來補救。
女人愛美是因為男人想看,色衰則愛弛,沒人不愛看美麗的事物,即便養在深閨的女子遇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也會多看兩眼。
「樂意之至,我的小瑞兒。」陸定淵一低頭,在她唇上一琢,呵呵地取笑她也有女人的小心眼。
雙頰飛紅,她惱怒地一瞪。「那件事你到底要怎麼做,不許滿我,我能幫得上你。」
「靜觀其變。」他語帶玄機的說道。
「靜觀其變?」她一頭霧水,參不透禪機。
「我會照常地向父皇推舉六皇弟,讓他整肅軍隊,我會在工部磨一陣子,讓他們趕制最精良的武器讓燕王帶走。」至少是一層保障,兵強馬壯已勝了一籌。
「糧草先行?」她問。
他搖頭。「你忘了這一批糧草會有問題嗎?若不是被摻了沙便是中途遭人劫走,到不了前方戰士手中。」
重生前,他只知道糧草未至,半路便離奇沒了蹤影,皇上派陸定宗去追查糧草下落,陸定宗的回報卻是他通敵叛國,將糧草賤價賣給敵人,以稻草混充米糧送到邊關。
皇上大為惱怒,又對陸定宗的辦事能力多有嘉許,再加上瑄妃在枕邊的溫柔小意,因此決定禪讓帝位給陸定宗。
「那我們不就要自己儲備糧草?」她忽地覺得雙肩責任重大,像有一座山似的重重地往下壓。
「自籌糧草?」他倏地兩眼放亮。妻賢夫禍少,果然是好建議。
看他一副這點子不錯的模樣,周盈瑞不免潑了冷水,省得他把自個兒拖垮了。
「王爺,那是一筆很大的銀兩,我們沒錢。」
她刻意提醒,他雖是王爺,在這事上也要琢磨琢磨,王府的庫房是放了好幾箱的金銀、價值連城的字畫和古玩,可是幾十萬大軍的口糧不是小數目,一次用完也就沒了。
包何況他們不曉得這場仗要打多久,若是燕王並未兵敗,那麼就會繼續打下去,後續的糧草也要補上。
寧王府只是小小的王府而已,每年的收入不到五十萬兩,扣去府里的開銷和人情往來,以及送進宮里的禮,能剩下來的其實不多……如果是全國首富倒還說得過去,可惜王爺不是經商能人,也無金山、銀山可挖,籌到的糧草怕只是杯水車薪,且銀錢花出去長期下來只怕出血不淺,自斷雙臂。
「小瑞兒……」
陸定淵語氣一轉,柔得幾乎要滴出水,周盈瑞一听,頓然一陣毛骨悚然。
「我怎麼有種被蛇盯上的青蛙的感覺。」
聞言,他大笑,「小瑞兒,我的好愛妃,你想多了,我想說宮里的嬪妃都十分喜歡你的調香,那麼宮外的夫人、小姐呢!她們是不是也正等著求得你一瓶迷情香。」
「是呀!我怎麼沒想到呢!月季常說女人的銀子最好賺,為了變美,多少銀子都敢砸下去。」
她實在不能想像一窩蜂的女人搶著來買香料制品的景象,她本身用得不多,只以香胰淨面,香膏抹身,泡香湯,點香柱助眠,以香粉燻衣。
周盈瑞不用脂粉添色,自有一股幽然香氣,讓靠近她的人都感覺到清香撲鼻,但不生膩,不自覺地放松,心情平和,恰然自得,仿佛置身冷梅輕綻的園子里。
「月季?」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過。
「她是……王妃身邊的大丫鬟。」她小聲地說,邊說邊看夫婿的神色,不想他心里有疙瘩。
他訝異過後,卻是為之失笑。「你挺有本事,連王妃的大丫鬟也能拉到你陣營,你這迷香點得好,把人都迷住了。」
「什麼迷人的迷香,別胡說了,月季跟我一樣喜歡調香,只不過她用的是什麼精油,听說可以透過推拿的方式將對身體有益的精油推入體內,達到排毒的效果。」她是不懂,但是被月季用薰衣草精油推拿過後,整個肩膀確實輕松了不少,
平時積壓的郁氣也不見了。
「排毒?」他想到什麼似的眯了眯眸。
「還有一種用蒸的,她說這叫芳香療法,把人放進只露出頭顱的密閉木桶里,將燻香精油的熱氣導入木桶內,燻蒸一至兩刻鐘,人會大量的流汗,身體里不好的雜質和毒素就能順著汗水排出。」听起來很不錯,可是她一直沒機會嘗試。
月季說人體有孔,叫毛細孔,汗水排出的同時也會吸進燻香精油的精華,更快達到所需要的效果。
說實在的,月季說得很清楚她听得很含糊,一知半解,但是以調香來解釋便明白了不少,一個是嗅聞,一個是推揉蒸燻,與香湯有異曲同工之妙,她會找時間來試試。
「若是用來治療體弱多病呢?」此法若可行,的確能改變很多事,一些令人煩心的瑣事也能一掃而空。
「應該可以吧!香料中也有香藥,用來救人的藥草曬干磨成粉,調入合適的香料中,一日數回聞香調理,若無意外的話,病情將有起色。只是好得慢,沒有飲藥來得快,但是最大的好處是不傷身。」
畢竟藥是三分毒,一下子服用太多難免傷到髒器,病是好了,身子卻搞垮了,得不償失。
「你順便試一試吧!和那個叫月季的丫頭。」他隨口一提,好像是不經意的,不用太放在心上。
「順便試一試……」周盈瑞細細咀嚼這句話,他每次開口說的話都不隨便,內藏玄機……驀地,一個終年面色微白的人影閃過面前……太子!
「要調香賺銀子,要不要順便弄些毒香、毒湯什麼的,南蠻人擅長使毒,我們也不能落于人後,人家好意送禮來,我們不好不回禮,來而不往,非禮也。」
以毒攻毒。
「說得好,要做,越多越好,香料方面我會想法子搜羅,咱們讓六皇弟把南蠻人轟回沼澤之地。」看他們還敢不敢挑起大戰,越天朝雷池一步。
看他難得露出興奮之色,周盈瑞滿臉柔情地拿起香帕輕拭他額頭薄汗。
「定淵,我們還有一段好長的路要走,你不要累著了,我會一直陪著你,直到我老得走不動。」
陸定淵目光內含深濃情意的凝望他愛逾生命的小女人。
「你走不動了換我背著你,我這一生只牽著你的手,我們會白首偕老的。」
「定淵……」白首偕老,這是她听過最美的一句話。
四目相望,深情款款,愛到深處,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