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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誘財妻 第5章(2)

四天之後,她果不其然接到了來自林星河的消息。

一大早,她照例回到姑姑身旁做事。

眼見著新年即將來臨,已有些年歲的林府里,大大小小的屋宇、院落、門窗都有侍修繕粉飾,處理宅中大小事務的沐秀一早就叫來了宅子外的漆工、裱糊匠們,準備讓林府煥然一新。

「這個院落都要重新粉飾,還有那一處,石階也該修一修。」沐秀帶領著工人們在宅子里巡視,每到破損的一處她都會停下來,仔細跟工匠們交代。

「沐總管,這窗上的紗小的都給你換成窗紙吧,等明年夏天來了,再用透紗如何?」裱糊匠說道。

「先把這窗框改成盤字紋再說吧。蕭竹,把這事記錄在簿子里,回去備查。」

「是,沐總管。」她站在原地捧著簿子,手執筆硯,將姑姑的話一一寫下。

罷寫好,嬌軀就被人從身側撞了一下。她連忙回頭,只見一個矮小的老工匠對她使了一個眼色後,在靠近她腳邊的地方拋下一張紙條。

她看了看紙條,又看看那名早已大步上前,試圖擋住沐秀目光的工匠,心中會過意來。

機靈的沐蕭竹連忙拾起字條,仔細地藏在袖里,待沐秀到老夫人房里稟事的空檔,她趕忙找到一個僻靜的地方打開紙條。

明日丑時,祠堂見,星河字。

沐蕭竹心如擂鼓,握住紙條久久不能平靜。

他果然不會丟下她,他終于來接她了,他們要一起離開,從此她和他以對方為家。

心頭溢滿甜蜜的她盼望著能快點奔到他身邊,收妥了紙條,她急切地返回與沐秀同住的小屋,把林星河送給她的彩墨條、父親留下的畫譜、母親給她做嫁妝的銀鐲子和幾件衣裳用一塊布包好放進床下面的柳條箱里。

罷放好東西,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蕭竹?你怎麼回來了?不是叫你在老祖宗的寢房外候著嗎?」匆匆而來的沐秀有些奇怪的問。

「姑姑,今日風好大,蕭竹有些冷,想回來換件小襖。」

「快一點,穿上小襖就快去杏春院,大少爺叫你看圖去。」

藏著秘密的沐蕭竹抑住狂跳的胸口,披著杏紅色的小襖跑出屋子。

佷女離去後,沐秀站在屋子里逡巡四周,總覺得有些異樣。

「哥留下的畫譜總是在蕭竹的床頭,為什麼現在不在了?」沐秀眯起了眼楮。

萬籟俱寂中,烏雲一層一層地鋪滿無月的天空,林府里靜得沒有一絲聲響。

靠近窗邊的那張床上傳來沐秀均勻的吐息聲,是小寢房里唯一的聲音。沐蕭竹保持著清醒縮在被窩里,用被角遮住螓首,暗暗地算著時間,距離上次听見打更聲已經有一會兒,丑時該不遠了。

想到這里,側耳听了听姑姑的動靜,確定她還在熟睡,沐蕭竹才緩緩從床上爬起來,穿好鞋子,模出床下的柳條箱子,打開後伸手再一模,心頓時一驚。她的布包不見了!

誰拿了她的布包?是誰?震驚慌張之余,她身後的油燈突然亮了起來。

「你在找什麼?」沐秀模黑點燃了燈,冷冷地問道。

今日午時蕭竹的異常令她多了心,她自蕭竹去杏春院的功夫,查遍佷女並不多的隨身物品,最後從床下的柳條箱里翻出個包袱,這個小小的包袱,讓敏感的她有了防備。夜里,她一直裝睡在觀察蕭竹的動向,果然讓她抓到了。

沐蕭竹嚇得跳起來。

「你想帶著這些東西去哪里?」沐秀拿出包袱一抖,沐蕭竹早已包起來的重要物品全部散落屋中的小桌上。

她戒慎恐懼的盯著姑姑,一言不發。

「真是女大不中留。不過姑姑也不是個不通情理的人,來,把來龍去脈告訴姑姑,說不定姑姑還能給你拿一個好主意。」沐秀緩緩坐下,臉色平和地說。

胸口不停起伏的沐蕭竹沒有回答,她看看窗外暗沉的夜,心急如焚,心想自己恐怕是走不了了。

「沐蕭竹,我一直耐著性子在等你!」沐秀發怒了。

「姑姑,你讓蕭竹走吧,再過幾年,等蕭竹安頓好,一定來接你。」沐蕭竹做著最後的掙扎。

「放肆!你無父無母,我代哥哥看顧你,我就是你的父母。出嫁前你都得听我的,由不得你,況且听你剛才那番話,難道你是要跟人私奔?沐蕭竹,你好大的膽子呀。你知不知羞,隨便跟個人就想跑,難道我待你不好嗎?」眼見還有一、兩個月蕭竹就能嫁給大少爺為妾,她不希望有任何差錯發生。

在沐秀看來,她們這種下人只有嫁給主子才是正途。

沐蕭竹純淨的臉上添了一抹蒼白,她雙膝觸地,雙手拉住泵姑的袖子。「放我走,姑姑。蕭竹以後一定會幸福,我一定會幸福,等你年老,我會回來接你,給你養老。」

「那個人是誰?」

沐蕭竹頓時無言。

狠瞪一眼,沐秀逕自說道︰「這府里你跟著大少爺的時間最多,大少爺自然不會叫你離家。然後就是那些個主事和下人們,他們要不七老八十,要不年紀還小,也絕不可能叫你走,那麼……」干練的眼神突然一轉,她腦袋里閃過一個念頭。

她猛地抓起沐蕭竹,惡狠狠地道︰「是二少爺?!只有他!只有他才會干出誘拐良家女子的事,只有被趕出府里的他才能干出這種事!」一提到林星河,她頓時怒火中燒。

沐蕭竹別開臉,身子發起抖來,沒有否認姑姑的話。

「天啊!你竟然、竟然還騙我跟他沒有瓜葛。沐蕭竹!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要這麼傷害姑姑?」

「姑姑,他不是壞人,他對蕭竹一直關懷備至,細心周到……」

沐秀再也听不下去,揚起手打了沐蕭竹,她臉被打偏,挨了巴掌的臉上浮起一片青色。

「沐蕭竹,你給我听好。二十年前,我差一點就嫁給了那個人,我……真的很在意他,到現在也愛著他,我為他守著林家,一步不離,但他卻娶了田富娣那個賤人,就差一點我就能與他有一個名分。老祖宗、大夫人還有二姨娘都點了頭,我連嫁衣都準備好了,可那個人卻帶了田富娣回來。」沐秀再也支撐不住,虛弱地倒在床榻上哭泣著,淚水浸濕了衣裳。

「姑姑!」沐蕭竹心痛地上前扶住泵姑。在姑姑身邊這麼久,她還是第一次見她如此脆弱。

「田富娣搶走了我的一生!我一世未嫁,沒有兒女,什麼都沒有,除了依然愛著那個人。我不會讓田富娣的兒子再帶走我唯一的親人。沐蕭竹你听著,我不會讓田富娣的兒子帶你走,即使是我死也不會放你走!」沐秀狠狠握住沐蕭竹細瘦的臂膀,語氣狂亂地說道。

听到姑姑的過去,沐蕭竹又是心驚又是難過,最糟的是,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做,此時的她沒有勇氣推開姑姑一走了之。

年過四旬的姑姑孑然一身,孤苦伶仃,她怎麼能拋下悲痛欲絕的她?

在姑姑的哭泣聲中,沐蕭竹既難過又躊躇。

她該怎樣?她要怎麼選?

誰也沒有料到這段塵封的過去,會成了她與林星河之間一道邁不過去的坎。

在沐蕭竹矛盾之際,沐秀再次對著她決絕地道︰「我不會攔著你,但你記住,只要你踏出這個宅子,我就去報官,老祖宗發了誓,我可沒有,我要告發私拿家中產物的田富娣,還要告發林星河誘拐良家女子!

「你听好了,他們一個會被處死,一個會被流放三千里外,從此不得翻身。哈哈哈,只要讓我在這個府里看到林星河,我一定不會手軟,他們竟然想奪走我所有的一切,我絕對不會放過他們。哈哈哈,你去吧,走啊!」新仇與舊恨涌上心頭,沐秀喪心病狂地厲吼。

她這次不會再忍氣吞聲隱忍下去,她要田富娣嘗嘗死的滋味!

被姑姑的話嚇到,沐蕭竹一坐到地上,久久不能動彈。

東方漸漸露出魚肚白,院外傳來公雞的清啼,丑時早已過去,辰時也過了,而沐蕭竹再沒有踏出寢房一步。

「沐丫頭?沐丫頭?」廚房大嬸皺著臉喚著。她實在想不明白,沐總管干麼把她家丫頭踢到灶房來。

來就來了吧,可三天下來,這丫頭跟丟了魂似的,總是愣在一旁,吩咐下去的活兒一件也沒干好。

「沐丫頭,你再不吹一吹,這灶里的火該熄了。」廚房大嬸無奈地嘆息。

「啊!對不起,大嬸,對不起,我這就吹。」抄起吹火筒,沐蕭竹鼓起粉頰,用力地吹起氣來,但她卻吹到了爐灰上面,灶里頓時竄出濃煙。

燻嗆的味道讓她睜不開眼,強忍住的淚水在濃煙里不住淌下。

「唉,算了算了,你去剁肉吧,這火讓小翠來看著。」廚房大嬸見她掉淚,連忙將她換下來。

這一落淚,壓抑在胸中的糾結、痛苦與難過傾巢而出,一發不可收拾。沐蕭竹捂著嘴沖出了廚房,她來到井邊,傷心得大哭一場。

泵姑不再監視她的一舉一動,也不再對她說任何一個字。是呀,到了這時候,她根本不敢邁出林府一步,也根本不用姑姑再做什麼勸說,因為任何妄動都可能讓心上人萬劫不復。

哭累了,她打起一桶清水洗了洗哭髒的臉,再抖抖衣裙,打算返回廚房繼續做事。

蓮足踏上前往廚房的碎石路,但走到半路,那雙腿便再也移不動了,不是她不想動,而是一個熟悉的身影擋在她的面前。

「為什麼沒有出現?」林星河皺起陰郁的眉眼,沉重地問。

她貪婪地看著這個深愛的男人,他的發鬢亂了,青絲松散,下巴生出暗色的青髭,神情落寞得令人心痛,挺拔傲氣的頎長身影也帶著消沉之氣。

沐蕭竹的秀眸里迅速閃過心痛、難過和無助。在眼淚就要再次浮上來前,她雙腿一軟,跪在地上。

「二少爺,你不是已經答應老祖宗不再回來嗎?快些離開吧。」

「你忘了?你答應我一起走。」冷眸浮起一層霧氣,林星河僵著身子,放輕聲音道。

「奴婢如今只想留在林家。二少爺,你快走吧。」

「我娘已不可能在泉州久留,而我更不會留戀這里,我這一去,就再也不會回到泉州,若不跟我走,你不會後悔嗎?能忍受從此再也見不到我?再也不能听到我的消息?」他不懂,他真的不懂,明明已經有了承諾,為何還會失去?

「奴婢祝二少爺前程似錦,大展鴻圖,一路平安。」她伏在地上,面朝碎石,強忍住哽咽之聲,眼淚一滴一滴掉落在碎石上,沒有讓他看見。

「我們不是說好要一起笑著到老嗎?不是說好了要嫁給我嗎?為何突然改變主意?有什麼苦衷你說出來,我們一起分擔好嗎?我不會放開手的,我不能讓你留在林家,我不能沒有你。」倨傲的他放段,近乎低微地懇求著。

「我……沒有苦衷,我只是不想離開姑姑。」她好想上前,擁住他,好想告訴他,她是為了他才選擇放棄。可是她不能說,她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看著他平安離開。

「難道你……」想留在這里嫁給林星源?他沒有把話說出來。關于大哥跟她的婚事,他就是只提一個字就已萬箭穿心,痛得瘋狂。

好痛!為什麼會這麼痛?沐蕭竹嬌女敕的玉手難受得抓緊了地上的碎石頭,有些稜角的小石割破了她的手心。

可這一點點痛,怎能與她好似被冰錐挖開的心還痛?她痛得渾身冰冷,痛得呼吸困難,不明白明明是心上的痛,怎會襲至全身。

長這麼大,她第一次體會到心如刀割。

「還是說你嫌我?嫌我是林家趕出去的喪家犬?」林星河看著地上伏跪的身子厲聲質,問一身著紫袍的健軀焦躁地來回移動,像一頭被困住的野獸。

除了這個理由,他實在想不到她為什麼會變卦。

「是,我嫌棄你。我嫌棄你,不再是林家二少爺,我嫌棄你,沒有能過活的家產……我嫌棄你,連一個安身立命之所都沒有。所以請二少爺快快上路吧,不要連累奴婢受罰。」她咬破菱唇,激動地低喊。

備受煎熬的她扮出一副市儈嘴臉,只願他能離開。

心被傷痛包圍,可她還是沒有忘記他對老祖宗的承諾。若是被其他下人發現他的存在,老祖宗和姑姑一定會藉機傷害他和三姨娘,她不希望看見他失去一切。她一定保護他,一定要讓他盡快離開。

「你你說什麼?」林星河頭暈目眩,肝腸寸斷。

他冒著失去一切的危險潛入林家,原來得到的竟是這樣殘酷的說詞。

「我不是林家二少爺?我沒有家產?沐蕭竹啊沐蕭竹,我恨不得殺了你!」他激狂地嘶吼,布滿血絲的眼楮里幾欲滴出血來。

「二少爺,奴婢就是死也不跟你走。」忘了吧!忘了蕭竹吧,不要心痛、不要難過、一切的罪就讓我來背負吧,蕭竹會永遠牽掛你的。她只能在心底訴說衷腸。兩人沉默良久,驀地一陣清脆的叮當聲響起,六枚銅錢撒落在地上。「沐蕭竹,我欠你的還清了,你欠我的,你這一輩子都還不起。」

說完,林星河走了,帶著一段失去的深濃感情,永遠離開了泉州。

而沐蕭竹留在原地,跪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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