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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婢上龍床(上) 第1章(2)

不一會兒,水送來了,沒有半片茶葉,是有點燙手的白水,清清澈澈的,還能看到碗底一枚青花紋飾。

「果兒妹妹,我要喝的是茶,你不會連茶和水都分不出來吧?還有糕點呢?餓死我你吃罪不起。」能爭取多少福利當然是多多益善,委屈了誰也不能委屈自己,人生苦短。

「我不是你妹妹,認清自己的身分……」是可忍,孰不可忍,這丫頭再敢挑釁,她不介意劈昏她。

就在果兒忍無可忍,想一記手刀劈向于芊芊頸後時,馬車車輪忽輾過一個水坑,車身微微的震蕩,上下顛了好幾下,車內坐著的幾人因而東倒西歪。

此時的于芊芊手中被塞了一碗熱呼呼的水,只見她眼角一閃而過笑意,待震動停止,她手中的碗已是空的,水一滴也不剩。

面上淌著水的果兒惡狠狠的直瞪她,已經有些許發紅的面皮布滿猙獰之色,似乎下一刻就要生生扭斷于芊芊的白玉雪頸。

「果兒姑娘,前方是晉王遣來的五百將士,要迎姑娘們入住驛站。」哈扎的聲音有一絲絲緊繃。

「于靈兒,你的運氣不錯。」果兒冷笑。

是不錯,她一向有該死的狗屎運。

于芊芊手里藏了一柄瓖寶石的短刀,是她從哈扎將軍腰際順來防身的。

「可以休息了,記得燒一大桶熱水送到我屋里,一身臭烘烘的見人很失禮。」

「……知道了。」咬牙切齒的果兒沉下臉,車簾子一掀,躍下馬車,身形瀟灑。

藉著車簾掀起的一角,于芊芊坐正身子,一雙秋水般的眼瞳看向不遠處陣容整齊的南國軍隊,暗暗思索著對上這樣凜然的士兵,北國人能有多少的勝算,自己能否在這場爾虞我詐中毫發無傷的全身而退。

她不相信北國人的承諾,自己不過是隨手可棄的棋子,一旦沒有了利用價值,誰會在乎她的死活?

而對南國人而言,她更是無足輕重,留她也好,不留她也罷,沒人會拿她當回事,要是她不警醒點,可能很快就會成為亂葬崗上的一具白骨。

所以她必須自力更生,首先是……了解她的敵人。

「來了?」

這一句「來了」出自一名面容清俊的男子口中,他立于黃土飛揚的城門口,眺望北門城牆,斑駁的石牆一如他多年前離開時的模樣,只是牆底下多了野生的小黃花。

當年,他奉皇命固守北方疆土,是眾皇子中最早封王賜爵的,南寧侯嫡長女嫁為他的正妃,新婚不久他便派駐北疆,長年駐扎邊境,從此歸期遙遙無期。

在這期間他回來不過三回,一是太後壽辰,一是母妃冥祭,另一次則是王妃難產身亡,留京的時日皆不長,多則月余,少則十天半個月,又得匆匆趕赴邊疆。

表面看來他南懷齊深得聖寵,年紀輕輕已是一代名將,手上雄師近百萬,日後更是有享不盡的潑天富貴和無上權勢。

但是哪朝帝王會將最寵愛的皇子打發到冬日潑水成冰、夏季高熱如火的不毛之地?每日忍受風吹日曬,與死亡對峙的刻苦生活,這對養尊處優的皇子而言無疑是流放。

南帝忌憚南懷齊的勢力,不讓功高震主的他有即位的希望,想趁奢望的幼苗一冒出頭便生生的掐斷。

滿朝文武都曉得庸碌無為的皇上最疼愛的是皇後所出的五皇子南懷秦,他雖受封為秦王卻未前往封地,一直待在京城內的秦王府,不時出入尚未有主的東宮。

不過南懷齊也算是有本事,帶著一干親信奔往北疆苦寒之地,竟也能立下無數戰功,贏取眾將士的心,成為北疆一帶赫赫有名的殺神,令敵軍聞風喪膽,不敢輕易挑起戰火,威名遠播,遠勝于朝中眾皇子,更凌駕帝王之上。

「王爺,您要等北國的侍女抵達,一同入城嗎?」他的下屬風吹柳一身軍裝,恭敬問道。

「那邊送來了幾個?」南懷齊目光冷銳,渾身散發一股生人勿近的肅殺之氣。

「三名各具特色的美女,兩名北國貴女,一名南國奴隸。」風吹柳不疾不徐的回報。

「為何有南國人?」他冷冽的面龐閃過一絲戾色。

「受早年戰火波及,不少被擄的南人落地生根,成了受奴役的下等人。」同樣的,北國的兵將若戰敗被擒,除了少數人被贖回外,大多不是立即處死便是判為軍奴,從事最低賤的粗活,一輩子也回不了故國。

「把北國貴女送回,留下南國奴隸。」他的晉王府不需要養無用的異國女子,浪費米糧。

風吹柳一听,有些不解的愣了一下,「王爺,這樣好嗎?那些是阿蘭公主的陪嫁丫鬟,拒之無禮。」

既要和親,他私底下又怎會不打探清楚?早在兩國提出聯姻一事,並由他迎娶北國公主為繼妃,他的人馬已滲入北國,將北國人的一舉一動都查探得清清楚楚。

尤其這和親的主意是皇後和秦王主動提起,其中的用意可引人猜疑了,虛虛實實、真真假假,若不深入了解,誰敢讓敵人安睡枕畔間?只怕哪天夜里就高舉起鋒利大刀,手刃他的首級。

南懷齊的布局不只在北疆,京城內外也有不少他的眼線和暗樁,他必須掌握住局勢,絕不讓有心人趁機而起。

「無禮又如何?本王陣前殺敵時,可曾多禮的問一句該不該殺?」

「話不是這麼說,好歹是王爺後院的女人,美女不嫌多,軟香溫玉摟在懷里,說有多快活就有多快活,在床上降伏敵人才是男兒真本色。」反正一個是納,兩個、三個也是納,何樂而不為。

「你覺得快活就賞給你,一會兒把那兩名北女帶回府。」省得他費心擔憂好好的晉王府被搞得雞飛狗跳。

剩余的那個南國奴隸想必也蹦不起來,不論是通房丫頭或是北國奸細,沒人接應又怎成得了氣候,單獨一院子關著也就省事了。

南懷齊不打算收了北國公主送來的陪房丫鬟為屋里人,對于他向來不重視,也不認為男子身邊該有數名溫柔解意的女子為伴,他將所有的精力用于行軍打仗上,方面反而不那麼熱衷。

娶趙小憐為王妃是不得不為,聖意難違,他對驕縱成性的妻子毫無好感,除了一盡為人夫的責任外,他連踫都不想踫她,這才在三個月婚假未完前便答應到北疆。

趙小憐十五歲為人妻,十七歲難產身亡,在短短的兩年當中,與丈夫同床共枕的次數屈指可數,一直守活寡似的等著不肯回府的丈夫,直到她闔上眼為止。

趙小憐的生與死都是一則笑話,她活著的時候空頂著王妃頭餃,真正該噓寒問暖、憐愛有加的夫婿卻漠視她的存在,人一亡故只有一口棺木下葬皇家陵墓。

而今南懷齊又要迎娶新人,整個晉王府早就已沒多少人還記得這位故去的前王妃了。

「哎呀!別害我,我家的母老虎凶悍得很,為了能多活幾日,屬下只好含淚謝絕王爺的美意,家有悍妻日子難過呀!」假意拭淚的風吹柳一副悲憤樣,實則打趣居多。

年近二十七的他尚未成親,曾有過三次訂親又慘遭退親的紀錄,這回與禮部尚書幼女的親事已定了兩年有余,準備此次回京一並辦了,只是成不成還是未知數,他對成親的意願不高。

其實前幾回是他自個兒攪黃的,有心拉著人家的兄長喝花酒,或刻意等在未婚妻經過的路上,與人爭花娘大打出手,不然便是「不小心」打斷小舅子的腿,讓親家氣得退婚。

他是如意了,樂得在眾多解語花中安慰受傷的心,反倒累得風家長輩四處向人賠禮致歉,顏面難看,為孽子的不孝背負罵名,也連累族中其他子弟的婚事。

所以他從從容容的從軍去,在好兄弟的庇蔭下撈個官職做做,雖然他有個響亮亮的頭餃——玄武侯世子。

「軍令如山,絕無二話。」晉王一言既出,斷無收回。

風吹柳一听,頓時傻眼,怔忡了老半天才回過神,欲哭無淚地趕快推辭。「王爺呀!你這是陷害,太無恥了,自己不想要的女人怎麼能推給下屬,沒天理、沒良心……」

「本王這是賞給有功軍士,你敢不收?」這小子想看他被女人逼得無處可躲,未免太可笑,他是不屑非不能也。

一句話一堵,風吹柳臉色凝滯,有如生吞了兩只蛤蟆,噎不下去,梗在喉嚨口,還是得忍著惡心硬吞。

「恭喜你,世子爺。」有些幸災樂禍的四品參將溫半城噙著笑,拍拍雙肩往下一垂的風吹柳。

「我送你一個,如何?有福同享,我對兄弟不錯吧!」風吹柳的失意過眼即散,隨即擠眉弄眼要與兄弟共享美人恩。

他的手還沒落在好兄弟肩上,目光一閃的溫半城已閃到七步外。「王爺的賞賜,我可不敢奪他人之美,世子爺好生受著吧。」

「你呀你,是不是朋友,這麼缺德的事也做得出來,枉費我在敵人的戰馬下拉你一把!」他憤然地算起舊恩。

「鐵木山下橫空一箭,我擋下了。」若是他未及時察覺,此時的世子爺是躺在靈柩里回京的。

戰場上一向是生死相搏、刀劍無眼的,下一刻誰生誰死難以預料,兄弟情義時而可見,能和同生共死的弟兄並肩作戰,是榮耀,也是對得起自己,能守護家國,為君王盡忠,為百姓安居樂業而戰,才不枉平生所學,一生無憾。

只是用血肉之軀拚出戰功,大丈夫當如是,可是把北國奸細弄回府里養著就太憋屈了,不能打,不能罵,為了兩國情誼要和顏悅色的好生相待,明知對方心懷不軌還得好聲好氣的哄著,把人當稀世珍寶高高捧著。

但這不是錦衣玉食供著,夜夜召寢就能了事,若一不留神讓人鑽出眼皮子底下,誤了軍國大事,那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捧著腦袋謝罪還嫌輕,還得賠上一大家子的命。

當年老玄武侯有救駕之功,才封侯爵,世襲三代不降等,只要不出什麼殺頭罪過,這一代的風吹柳還是能以世子之名繼承爵位,繼續風騷幾十年。

此時塞了兩個北國美女給他,無疑是把他往油鍋里推,看別人笑話他笑得很大聲,巴不得落井下石的踩上兩腳,可換成自己在油里煎,那是苦不堪言呀!不送出一個他氣難平。

偏偏他身邊的人個個狡猾如狐,一見他有難不伸援手不說,還逃得比風還快,叫他不由得氣悶交友不慎。

「進城了,記得把你的女人帶走。」一把系著紅纓的長槍一撥,將兩個斜目相視的男人撥開。

風吹柳喪氣的橫眉瞪視英姿勃發的南懷齊,盼他能收回成命,「王爺,我們有過命的交情……」

「走吧,再晚就和北國的車隊撞上了。」翻身上馬,馬聲嘶嘶,前蹄一揚,氣勢凜然。

馬如其主,威風凜凜,一身漆黑如墨,只四蹄雪白似雲,馬兒與主人心意相通,馬蹄輕輕揚起,不等馬上的男子揚鞭踢月復,便跳上護城橋,瞬間消失在眾人眼中。

「嘖!把燙手山芋丟給我就能省下一樁麻煩事嗎?無情無義,無情無義呀……」這筆帳先記下了,哪天被他逮著了機會,絕對會悉數奉還,等著瞧!

「嘮嘮叨叨個什麼勁,人都走遠了還不跟上,真想留下來迎接你的新夫人?」坐在馬背上的溫半城輕踢了叨念不休的風吹柳一腳,不等他回神便帶著數百兵士策馬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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