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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來生(上) 第4章(1)

和女兒達成協議後,江成君隔天便委請律師去調查傅明澤的身世背景,當他得知這少年居然在寄養家庭鬧出誣告養父性侵案一臉色相當難看,可再深入追查下去,寄養家庭的女兒竟主動對律師坦承自己的確遭到父親性侵。

原來在傅明澤離家出走後,那個狼心狗肺的父親再次對自己的大女兒出手了,幾次食髓知味之下,又將狼爪伸向二女兒,兩個女兒走投無路積恨已久,見有律師上門,宛如黑暗中乍見曙光,反而主動求援。

在江家委請的律師介入之下,狼父很快便被檢察官收押,傅明澤因此洗刷了冤屈。

知道自己誤會了這其實算是見義勇為的少年,江成君頗感歉疚,立即請律師處理相關手續,正式收留傅明澤,讓他成為家里的一分子。

前世江雪年紀小並未注意這些過程,今生她暗暗留心,這才知道原來傅明澤曾在寄養家庭受過那樣的委屈,怪不得他會對人性感到失望,了無生趣。

她慶幸自己及時與他相遇,更感謝父親願意出手援助他,她樂得擁抱父親,

江成君趁女兒高興,當眾宣布了結婚日期,並且決定當天在家里設宴招待相熟的親戚朋友,一家人為了籌備婚宴當即陷入忙亂狀態,準新娘忙著拍婚紗照、訂喜帖不說,負責統籌一切的管家珠姨更是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連江雪都只能每天在早餐和睡前匆匆見她一面。

所有人都是一臉喜氣洋洋,就連傅明澤偶爾都會被叫去幫忙,只有江雪好似事不關己,回到家便是窩進自己房間,看看書、彈彈琴,仿佛生活在自己的小世界。

江成君擔心女兒心里仍對自己的婚事有疙瘩,幾次三番試圖撮合女兒和未婚妻相處,莊淑蕙擺出溫柔可親的態度,極盡所能地討好江雪,不時送她一些小禮物,還親自下廚炖湯做點心。

可江雪反應總是淡淡的,雖不至于無禮,但明顯是有一些疏離。

大人們都曉得孩子對這種事難免鬧別扭,也沒人苛責她,珠姨有空時便會開導她幾句,勸她好好跟繼母培養感情。

她有時會乖巧地點頭,有時顯得不耐煩,誰也弄不清她心里究竟怎麼想的。

江成君不希望女兒到了婚宴當天,在眾家親友面前依然是這般漠不關心的模樣,于是在婚禮前夕的周末,辦了一趟郊游活動。

他親自開車載了幾個人到山頂的湖畔烤肉,莊淑蕙和珠姨負責切菜備料,他則擔任大廚,至于江雪,就請傅明澤照顧她,在附近玩耍。

灰灰也跟上山來了,在獸醫診所那邊養好了病,長出了健康的新毛,江雪和傅明澤這才驚覺原來它本來的毛色是白的,在陽光掩映下晶璧似雪。

江雪本想替它取蚌新名字,傅明澤卻說叫「灰灰」就很好,不管它現在看來多麼光鮮亮麗,都不能改變它曾經在街頭流浪、受盡冷落凌辱的過去。

江雪以為其實不能忘的是傅明澤自己,他想藉著灰灰的存在提醒自己的來歷。這令她有些惆悵,忍不住要想,前世的傅明澤是否到了最後都還記得童年那段不堪的過往呢?當初的際遇在他心頭烙下的傷,究竟曾不曾真正婬愈過?

可惜自己不是那個能撫平他傷痛的人,反而令他傷得更重……

江雪坐在湖畔,懷里緊緊摟著心愛的泰迪熊寶寶,怔忡地望著前方碧波蕩漾的湖水發呆。

暗明澤站在她斜後方不遠處,靜靜地打量她,她身形小小的,臉蛋也小小的,秀麗的眉心微微地顰著。

才幾歲的小女生,怎麼就一副好像載不動許多愁的樣子呢?

就因為她爸爸要娶新媽媽嗎?

他蹲下來,拍了拍灰灰的頭,要它自己到一邊玩,然後起身走向江雪。

「那只熊寶寶是你爸送你的嗎?」

突如其來的問話,拉回她迷蒙的思緒,她震了震,抬頭看他。

有那麼一瞬間,傅明澤覺得自己在她眼里看見純粹的無助,他皺皺眉,撿起一顆小石子,瀟灑地往前一拋,在湖面連續跳躍,漾開幾圈漣漪。

她跟著望向那顆在湖上跳舞的石子。

「是你爸爸送的,對吧?」他又問。

半邊小臉埋進熊寶寶焦糖色的絨毛里。「你問這干麼?」

「這只熊很可愛。」他頓了頓,意有所指。「你爸爸很疼你。」

她聞言,眸光不禁望向遠處正忙著烤肉的父親,莊淑蕙見他大汗淋灕,拿手帕為他擦了擦臉。

見兩人如此親密的畫面,江雪冷哼一聲……傅明澤當然知道她看見了什麼,淡淡一笑。「你爸爸為了讓你開心,連我這個來歷不明的人都願意收留,他對你算不錯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她听出他話里的弦外之音,懊惱地瞪他。「你是想說我人在福中不知福,應該祝福我爸爸和新媽媽?」

「我沒這麼說。」

「你就是這意思!」

他凝視她片刻。「你為什麼這麼討厭淑蕙阿姨?」

淑蕙阿姨!江雪一凜。連他也被那女人收買了嗎?

她不悅地嘟了嘟唇。櫻桃似的小嘴撅起。紅潤欲滴,十分可愛。

暗明澤看了兩秒,收回視線。「這段日子,她一直努力討好你,送你禮物,又做點心給你吃,我昨天還看到她在織圍巾,說是一條給你爸,一條給你。」

「那又怎樣?」江雪握了握拳。「你覺得她做這些就是對我好嗎?一個人表面對你好,不見得就是真的好。」

「嗯,說得也有道理。」傅明澤表示贊同。

「啊?」江雪一愣,沒料到他會是這種反應。

見她微歪著小臉,傻傻地看著他,他不禁勾了勾唇角。

「很多事情的確不能只看表面,人心也不是那麼容易看透的。」這是他的經驗之談。

「所以……你也覺得那個女人有心機?」

「她很快就要成為你的繼母了,你如果不想叫她媽媽,至少也該尊稱一聲阿姨。」

 !這是在對她說教嗎?他才幾歲!江雪撇撇嘴,小手將懷里軟軟的熊寶寶揉了又揉。

「我比你大四歲。」他仿佛看透她的思緒。

那是因為你以為我才九歲!其實我比現在的你老多了。

江雪在心里回嗆,當然她不可能對他這樣說,而且想想也覺得自己跟個半大孩子計較很幼稚。

奇怪了,難道是在這具幼小的身軀待久了,她的靈魂也跟著變年輕?

「你不要以為你大我四歲就把自己當成我哥哥,你要弄清楚,我留你下來是當我的家臣。」

「是,大小姐。」他話回得很順,反倒是她一怔。

「你叫我什麼?」

「大小姐。」

「你不要這樣叫我!」她又開始揉熊寶寶,雖是她自己將兩人定義為公主和家臣的關系,但他自居下屬,她又不開心。

「那我應該怎麼叫你?」

「就叫我的名字啊!」

「江雪。」他從善如流喚了一聲。

她心一跳,頰畔隱隱浮上些許熱氣。

最近他咳嗽好多了,又過了變聲期,聲音不再粗嗄沙啞,醇厚中帶著幾分清雋,宛如中提琴般高低適中的嗓音,相當動听。

「熊寶寶快被你揉爛了。」中提琴再度響起。

「什麼?」她怔怔地看他。

他在她身邊坐下,伸手從她懷里抱過熊寶寶。「既然是你爸送你的,你這樣蹂躪它好嗎?」

「我……哪有蹂躪!」她臉紅了。「把布丁還給我!」

「它叫布丁?」他揚眉。

「怎樣?不行嗎?」

「听起來很好吃。」

「它可不是給你吃的!」她搶回熊寶寶,手指順了順熊寶寶被她揉得凌亂的絨毛。

他看了眼那襯著焦糖色的絨毛更顯得白女敕如蔥的縴縴細指,不自覺地撿起一塊小石頭,捏在手里把玩。

好半晌,他悠悠開口。「我不確定淑蕙阿姨是不是真心對你好,但我看得出來,她不喜歡珠姨。」

「什麼?」江雪一震,愕然望向他。「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你爸爸將婚宴細節全權交給珠姨負責,我看到淑蕙阿姨和珠姨有幾次意見不同,你爸都采用了珠姨的建議。」

「那是因為珠姨在我們家很久了,她了解我爸的喜好,也知道我們那些親戚朋友喜歡什麼。」

「就是這樣,」傅明澤點點頭,墨眸澄澈如潭。「所以淑蕙阿姨才不高興。」

她懂了。「淑蕙阿姨在吃醋,一方面她希望爸爸什麼都以她為主,另一方面她覺得自己才是這個家的女主人,一切應該听她的。」

這麼一想,江雪忽然覺得胸口擰扯,有些透不過氣。

前世珠姨就是在繼母出現後離開江家的,她究竟為什麼要離開呢?

記憶有些模糊了,江雪仔細回想,只記得好像是在婚禮前幾天,某天晚上她半夜驚醒,赫然看到珠姨坐在她床前哭泣,她問珠姨為什麼哭?珠姨說自己做錯了事,對不起她爸爸和繼母。

「我也對不起你,雪小姐,你本來會有個弟弟或妹妹的……」

思及此,江雪驀地一凜。

弟弟或妹妹……這麼說是莊淑蕙流產了,而那件事很可能是珠姨造成的!

所以珠姨才會在婚禮後離開,她大概覺得自己沒臉留在江家了,辦完婚宴,她等于完成最後的任務,可以放心走了。

而當時年幼的她根本不懂珠姨的苦,只會任性地發脾氣,責怪珠姨不該丟下自己……

「你在想什麼?」傅明澤見她瞳光明滅不定,好奇地問。

江雪沒回答,倏起身,她縱目四顧,尋找珠姨的身影,好一會兒才看見她正往湖的另一頭走去,而且是跟莊淑蕙並肩而行。

「她們要去哪兒?」江雪驚呼。

暗明澤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那邊有座吊橋,她們可能想過去走一走。」

走那種搖晃不穩的吊橋?

江雪倏地有不祥的預感。「我要過去看看!」語落,她便匆匆奔過去。

暗明澤眉頭一擰,也立刻跟上。

兩人經過正忙著烤肉的江成君,江成君看見了,笑喊︰「雪兒去哪兒?肉烤好了,快請你珠姨和淑蕙阿姨過來一起吃。」

江雪頭也不回,繼續往前跑。「珠姨,等等我!」

當她和傅明澤追上去時,兩個女人正巧要走上吊橋,听見她的叫喚,珠姨下意識地轉過身,不知絆到了什麼,珠姨腳步踉蹌了下。

「小心!」走在她後面的莊淑蕙伸手想扶,自己卻踩空了一步,身子往後仰。糟糕!那女人要跌倒了!

江雪驚恐地瞧著這一幕,萬一莊淑蕙真的往後摔倒,因而造成流產,珠姨一定會自責的。

她不能讓這種事發生,不能讓珠姨此生也帶著愧疚離開江家。

她用力一咬牙,更加速奔跑,雙手不顧一切地往前張開,抱住莊淑蕙後仰的腰身。

小小的身子穩不住跌勢,正當江雪以為自己和莊淑蕙會雙雙摔倒時,身後一雙臂膀抵住她後背。

總算化險為夷,珠姨及時伸手拉住了莊淑蕙,而傅明澤抱住了往後跌的江雪。

除了傅明澤的右手背擦到吊橋的纜繩,劃了幾道細細的傷痕,其他人都安然無恙。

莊淑蕙眉尖不著痕跡地一蹙,美陣掠過陰沈的暗影,表面卻是一臉擔憂地關懷江雪。

「雪兒,你沒事吧?有沒有哪里受傷?」

「我沒事。」江雪顧不得自己手臂有些酸疼,只緊緊盯著莊淑蕙。「阿姨你呢?沒有哪里不舒服吧?」

「有你抱著阿姨,我哪會有事?」莊淑蕙笑容慈藹,顯得既溫暖又親切。「雪兒真謝謝你,剛剛多虧有你保護阿姨。」

「嗯,沒事就好。」江雪微微一笑,心下悄悄尋思,方才她似乎看到莊淑蕙眼神有些懊惱,好像這次沒摔倒反而不高興?

是她看錯了嗎?想起前世自己明明就听說繼母有不孕癥,難道……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江成君也趕過來。

「剛剛夫人差點跌倒,幸好有雪小姐和明澤幫忙扶住。」珠姨解釋狀況。

江成君听了也緊張起來,急急望向未婚妻。「怎麼這麼不小心?!覺得怎樣?有沒有哪里受傷?」

「我很好,沒事。」莊淑蕙笑著拍拍他的手,安撫他。

江雪心念電轉,忽地揚起潤甜的嗓音。「爸,你不是說阿姨肚子里有小寶寶?我看還是請李醫生來幫阿姨檢查一下比較好。」

「是啊,是該檢查一下,萬一動了胎氣就不好了。」江成君贊同女兒的提議。

莊淑蕙神情先是微微一滯,不及轉瞬,跟著便是嫣然一笑。「不用了,根本沒什麼事,何必麻煩醫生?」

「可是……」

「好了,你別窮緊張了。烤肉怎麼樣了?可以吃了嗎?」

「可以吃了。」

「好,那就讓大家嘗嘗你的手藝,可別讓我們失望啊!」

「放心吧,不會的。」

兩人一邊說笑,親熱地依偎著走了,珠姨也跟在後面,江雪卻是凝立原地遲遲不動。

暗明澤觀察她若有所思的表情,劍眉興味地挑了挑。「你又在打什麼鬼主意了?」

江雪凜神,沖著他甜甜一笑。「我在想,如果我自作主張請李醫生來,爸爸會怪我嗎?」

暗明澤不明白江雪堅持請醫生的用意,但見她笑容甜美,小臉在陽光的映照下猶如剝殼的雞蛋般瑩白柔潤,明眸流光璀燦,眼角斜斜微挑,勾著一抹調皮,再加上綁著雙馬尾的墨發隨風蕩呀蕩的,萌得教人想揪一把來玩。

這小丫頭真的長得挺漂亮的。

他默默在心里下了個結論,雖然不知自己為何要下這種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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