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樹林里傳來窸窣的怪聲,歐陽楚瑾本能地拔出身上的佩劍。
劉大姊和轎夫們也紛紛張開眼,面面相覷,每個人的眼中都充滿了惶恐不安,心里想著同樣一回事——這趟迎親之旅實在太不平靜了。
所幸大家早有準備,在抬轎的竹竿里預藏了武器,在經過昨天一連串禍從天降的災難,大家已見怪不怪,鎮定了許多。
留著一臉大胡的土匪頭子大搖大擺地從樹叢中走出來,仗著身後站了十數名嘍壯膽,威風地說︰「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若要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買路財是多少?」歐陽楚瑾不慌不忙地問。
「一個人一百兩銀子。」土匪頭子如獅子大開口。
歐陽楚瑾還價地說︰「我身上沒那麼多錢,三十兩銀子如何?」
「小兄弟,你未免太會講價了!」土匪頭子不屑地往地上碎了一口痰。
「我們總共有九個人,算你二百兩銀子,夠你們花一年。」歐陽楚瑾皺著眉。
土匪頭子問︰「看你穿著體面,手上又拿著名劍,你打哪兒來?」
「成都雕龍堡。」歐陽楚瑾以為雕龍堡的名聲能讓這幫匪類知難而退。
一個嘍說︰「老大,我听說,福老爺把他掌上明珠嫁給雕龍堡的大公子。」
「這麼說,花轎里生的就是大名鼎鼎的福星!」土匪頭子眼楮一亮。
「是啊!老大,有了福星做咱們押寨夫人,日後就不愁吃穿了。」
「弟兄們!傍我搶新娘子!」土匪頭子一聲命令,數十名嘍便沖了過來。
「保護花轎。」歐陽楚瑾如白鶴般從馬上躍下,沖入人群中。
雙方兵器互撞,發出鏗鏘的響聲,廝殺聲霞耳欲聾,嚇得劉大姊躲在大樹後面,心里直念阿彌陀佛,但她的眼神卻專注在這場戰斗上;二公子雖然勇猛過人,不過土匪的目的是在新娘,可是只要是踫到花轎的土匪,都會被不善武功的轎夫從背後桶上一刀。
劉大娘更加確定,花轎里坐的是踫不得的掃把星——福雨兒。
土匪頭子眼看情勢不對,數十名嘍只剩小貓三兩只,急聲大叫。「撒退1
「太好了!多虧了福星娘子保佑咱們化險為夷。」一個轎夫鼓掌道。
「大家別高興得太早,他們還會再來的。」劉大姊潑冷水地說。
一個轎夫說︰「那我們趕快下山,免得被追上。」
「不成,只剩三個轎夫怎麼抬花轎?」劉大姊明白指出。
雖然這場混戰他們都毫發無損,但昨天死了一個轎夫,三個轎夫受了傷,就算二公子肯抬轎,二公子的馬給兩個受傷的人騎,剩下一個傷者也會拖慢行走的速度,連累大家,所以抬轎是不可行,唯今之計,只有放棄花轎。
歐陽楚瑾心里有數,土匪要的是福星新娘,他不得不提議。「大家分開來逃,你們三個扶他們三個逃,我帶大嫂和劉大姊逃。」
打死劉大姊都不敢跟掃把星同行,她急忙搖手,口齒不清地說︰「二……二公子,我……我看這樣好了,我和轎夫們到前面的鎮上等你,你帶新娘先逃。」
「也好。」歐陽楚瑾從馬上的行囊里取出一包銀子。「這些銀子你們拿著,萬一沒踫著面,你們就自己回家,不用等我們。」
話畢,歐陽楚瑾走向花轎,不等他開口,福雨兒在花轎里已听得清清楚楚,自個兒走出花轎,摘下鳳冠和紅中的她,美得讓人眩目屏息。
紅顏禍水,唯有劉大姊的心中這麼想……「謝謝大家這兩天來的辛苦。」福雨兒朝著轎夫們深深一鞠躬。
「沒能把你送到成都,我們才該向你致歉。」轎夫們也向她鞠躬回禮。
「大嫂,請上馬吧!」歐陽楚瑾跳上馬,伸手將福雨兒拉上來,坐在他身後。
看著白馬疾奔下山,劉大姊地出地嘆了一口氣,隨即也趕緊和轎夫們一起下山。
不過,他們的運氣真不好,走到途中,被雷劈中的轎夫喊著口渴,劉大姊跑去找水,才走十幾步,就听到背後傳來熟悉的土匪頭子聲音,她連忙躲在樹後,直到廝殺聲停止好一陣子,才敢走回去。果然如她所料,轎夫們全死,那包銀子自然也被搶走。
雖然害怕土匪回頭,或是吃人老虎跑來,但劉大姊不忍他們曝尸荒野,一個人獨力挖了一個大坑,埋葬他們。
很幸運的是,她所害怕的事都沒發生,隨後她趕緊下山,心中不停地問︰為什麼她可以躲過這場惡劫?她想了又想,總算讓地想到答案——她沒踫到花轎,也沒踫到福雨兒身上任何地方……
***
一陣午後雷雨遽然落下,閃電從厚重的雲層向地上直劈而來。
駿馬受到驚嚇,一道閃電劃過天際,馬兒嘶叫一聲,一會兒加速一會兒停步,迫使福雨兒雙手得緊緊環住歐陽楚瑾的腰桿,這樣才不會掉下馬去。但善于騎馬的歐陽楚瑾居然控制不住自己心愛的馬兒,這種事真是說不過去,只能說它是心不在焉……
他感覺到緊貼著他背脊的嬌軀,是如此的柔軟、如此的舒服、如此的誘惑……但他厭惡自己的反應,他怎麼能對大嫂存有幻想?
歐陽楚瑾緊繃著下巴,他覺得好可恥,他的理智雖然不停地自責,可是他的身體卻不听使喚,他的心幾乎快被痛苦撕裂成兩半……所幸,就在他覺得自己快要爆炸時,一片石壁映入眼簾,其中有一塊巨大的岩板突出來,看起來就像個天然的遮雨棚。他夾住馬月復,駿馬立刻很有默契地停下腳步。他轉過臉,心疼地看著發絲濕透垂落在臉上的福雨兒。「我們到那兒去避雨。」
埃雨兒沒料到他突然回頭,嚇了一大跳,兩人的臉距離不到一個拳頭,她仿佛吸到他溫暖的呼氣,她知道自己一定臉紅了,這輩子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軟弱無力過,她趕緊找話題。「那麼陡的山壁,馬走得上去嗎?」
「我們上去就行了,馬在樹下避雨。」歐陽楚瑾快速地跳下馬。
「在樹下避雨,會不會有危險?」福雨兒不給歐陽楚瑾撬扶的機會,逕自跳下馬。
「不會那麼衰的,剛好被閃電擊中。」歐陽楚瑾以微笑掩飾心里的落寞。
「這匹馬有取名字麼?」福雨兒的眼皮有不好預感似地跳了幾下。
歐陽楚瑾驕傲地說︰「它叫「銀箭」,在陽光下奔跑時像枝會發亮的箭。」
「很美的名字。」福雨兒撫著馬頭說。「「銀箭」別怕,老天會保佑你平安無事。」
「大嫂在做法是不是?想把你的福氣給「銀箭」?」歐陽楚瑾開玩笑地問。
「是啊!」福雨兒心虛地點頭,她反倒覺得自己是在跟「銀箭」道歉,希望它萬一不幸被閃電劈死時,不要恨她,不要做鬼來找她,她是無心的。
埃雨兒今天第一次騎馬,她從沒想到馬背那麼硬,隨著馬步的急緩,背脊的律動也高低起伏不定,簡直比坐在針氈上還可怕。現在她的大腿內側疼痛不已,只好兩腿大張的走路,仿佛繡花鞋里藏著生雞蛋,小心翼翼地跨出每一步。
但她不願讓他扶她,她好怕跟他有任何接肪,就連接觸到他的眼神都會讓她慌亂緊張,她不想讓他發現她不可告人的秘密。
看著她走路的模樣,歐陽楚瑾眼中透著擔憂。「大嫂,你還好嗎?」
「我很好,你怎麼會這麼問?」福雨兒病得雙腿直顫抖,但聲音卻充滿活力。
歐陽楚瑾凝視她閃爍不定的黑眸說道︰「第一次騎馬的人,走路姿勢都會很奇怪。」
「我比外表還要來得強壯,你不用擔心我。」福雨兒裝作若無其事狀。
歐陽楚瑾坦然地伸出手。「石頭很滑,我扶你。」
「不用,我可以自己走。」福雨兒連忙搖手,婉轉地拒絕。
「你會跌倒的……」歐陽楚瑾突然捉住她輕搖的手,力道十分溫柔。
「你別踫我!」福雨兒緊張地抽回手,喉嚨仿佛被針刺到似的發出尖叫聲。
「大嫂,你怎麼了?」、歐陽楚瑾囑一跳,不知自己做錯什麼事。
「對不起。」福雨兒羞報地低下頭,不敢直視他的目光。「我只是覺得雖然沒有第三者在場,但男女授受不親,保持禮教還是很重要的。」
歐陽楚瑾原本開朗的臉色此刻就如昨天的天氣,突然被烏雲籠罩。老天,他並不是怪大嫂說話如此直接,而是怪自己動作粗俗,讓大嫂不高興。「楚瑾魯莽,若有得罪大嫂的地方,請大嫂原諒。」
「你沒錯,我知道你是好意。」福雨兒暗暗責怪自己小題大作。
「大哥真是好福氣,能娶到如此賢淑的妻子。」歐陽楚瑾語氣充滿羨慕。
埃雨兒轉過臉,不願再多說什麼。每當看到他真誠的眼神,她都有股忍不住要說實話的沖動;但她不想讓養育她多年的爹娘失望。她咬著唇,忍受著疼痛,一步步爬上岩石,有幾次她差點滑下去,多虧了歐陽楚瑾在她身下,以雙手支撐她不穩的雙腳。
來到岩石上,兩人同時望著雨幕,避免彼此的目光糾纏不清,但因為她遲緩的動作,使得兩個人全身都濕透,她不自禁地發抖,歐陽楚瑾以眼角余光看到,想都沒想地又滑下岩石。
「你要去哪里?」福雨兒問,她听到自己的聲音也在發抖。
歐陽楚瑾頭也不回地說︰「我去找些干樹枝生火。」
就在這時候,一道閃電從他們眼前到過,正好擊中「銀箭」,一聲哀嚎,雪白的〔「銀箭」變成焦黑色,跌倒在地上,四肢掙扎地踢了幾下,最後靜止不動。
埃雨兒眨了一下長睫毛,淚水如斷線的珍珠般滾落,哽咽地說︰「都是我不好……」
「不,是我不好,我不該把「銀箭」栓在樹下。」歐陽楚瑾搶著責怪自己。
埃雨兒懇求道︰「楚瑾,你別去揀柴,太危險了!」身體不經意地又打哆嗦。
「你在發抖,若不生火,你很有可能病倒。」歐陽楚瑾語帶關切。
「我從小到大,連咳嗽都沒有過。」福雨兒說的是真話,她雖然是帶著掃把出生,但只掃別人,從不掃自己,這樣也可以叫好命吧!?
「南方的天氣一向如此嗎?」歐陽楚瑾背對著她,坐回岩石上。
「啊?」福雨兒望著他的背影發呆,沒听清楚他說的話。
歐陽楚瑾好奇地問︰「我的意思是,南方是不是常發生被雷劈死的事情?」
「偶爾。」福雨兒有所保留的承認。
其實只發生過一次,那一次是她八歲的時候,嘴饞想吃糖葫蘆,撐著傘偷溜出去,在廟前的檐下找到賣糖葫蘆的小販,兩人一手交錢一手交糖葫蘆,就在她舌忝著糖葫蘆轉身走開時,一道閃電劈死賣糖葫蘆的小販,從此她再也不敢隨便單獨出門,不論雨天還是晴天,除非有晴兒陪伴。
她真的是很掃把,雨天出門有人被雷劈死,晴天出門有人被馬車撞死,那些死者全是因為被她不小心踫到;當她和晴兒結伴出游時,晴兒都會圭在她身後,她踫到誰,晴兒就再踫一下,消除她與生俱來的業障。
不過,再這樣下去,歐陽楚瑾遲早會被她害死,一個念頭從她腦海里閃過,她想唯有一死才能解救他!打定主意之後,她緩緩地將身子向岩石的邊緣移動,正想佯裝不小心滑下去摔死,繡花鞋突然從她腳上月兌落,驚動背對她的歐陽楚瑾回頭一探……歐陽楚瑾見狀,趕緊抱住她的縴腰大叫。「小心!」
「我……」從腰部傳來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讓福雨兒臉色發紅。
「大嫂,你別亂動,等雨停了,再下去揀鞋。」歐陽楚瑾忘情地看著她。
埃雨兒至下眼睫,不敢直視他眼里流露的感情。「謝謝你救了我。」
「我們是一家人,老是道謝就顯得太生疏了。」
「我習慣了,我在家也常跟幫我做事的丫鬟們道謝。」
「大嫂,你心地真善良。」歐陽楚瑾從沒听說過小姐向丫鬟道謝一事。
「你不懂……」福雨兒囁聲喃喃,若不是有晴兒保證,誰幫她做事,她就幫誰解決困難,這才讓丫鬟們肯冒著生命危險接近她。
「你是我大嫂,我有義務保護你。」歐陽楚瑾訝異自己的聲音居然帶了酸味。
埃雨兒低著頭,細如蚊鳴的要求。「楚瑾,你可以放開手了。」
「對不起,我又失禮了。」歐陽楚瑾條地抽回手,心里卻依依不舍。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福雨兒抬起臉蛋,黑白分明的眼眸里閃著無辜。
「我知道,雨停之後,我們就趕快趕路。」歐陽楚瑾適時地切斷惱人的話題。
兩人都不再開口,福雨兒身子向後移,背靠著岩壁,合眼假寐,太陽雖然被雲層遮掩,寒風搖動樹葉的聲音清晰在耳畔,但她仍可以感覺到有一股恍如陽光般的溫暖照射著她的臉、她的身體、她的心……歐陽楚瑾望著她沉靜的面容沉思,他是怎麼了?為何只要輕輕一踫她,他的心就如月兌韁野馬般狂奔?老天爺救救他,千萬不可以讓他對自己的大嫂產生不該有的妄念。
***
雨終于停了,太陽在山邊透出橘子色的霞光,兩人一起步下岩壁,福雨兒去揀繡花鞋,歐陽楚瑾則從「銀箭」背上的鞍袋取出可用的東西。然後兩人一前一後地在濃密的樹叢中穿梭,遠遠看到一處微弱約亮光,走近一看,是間茅草屋。
歐陽楚瑾轉過身說︰「大嫂,我去問問看他們能不能賣我們一些食物?」
「有勞你了。」福雨兒同意地點了點頭,找了一顆大石坐下歇腿。
「叩——叩——」敲門聲響起後,歐陽楚瑾問︰「有人在嗎?」
「請問你找誰?」門後傳來上了年紀的老婦聲音。
「夫人,請問有沒有剩菜剩飯可以賣給我?」歐陽楚瑾有禮貌地問。
「你要出多少錢?」從窗口探出一張布滿皺紋的老臉東張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