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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觀發財終卷︰罪婦大過天(上) 第五十四章 凌敘觀(2)

見她依舊不動如山,皇帝問︰「朕說這麼多,你半句都沒听進耳里?你的癥結到底是什麼,為什麼無法原諒穆韌的一時過錯,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你難道從來不曾做錯事?」

話說到此,阿觀不得不回應。

「皇上,您說的都不是重點。」

「不然重點在哪里?」

「民婦于王爺而言,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影子,是在緊要關頭可以被舍棄的棋子,是舊愛出現,便可以隨意拋下的新歡,民婦雖無身分權位,但民婦看重自己,不願意成為他人棄子。」

她的生命,由自己操控,她再也不交出所有權令男人對自己予取予求。

齊穆韌的錯,不是在做了錯誤選擇,而是心態。

他始終是個高高在上的王爺,這個時代、這個環境,允許他愛上無數女子,而不管她再努力學習,也成不了宮斗、宅斗劇中的佼佼者,既然如此,她怎能允許自己再次沉淪?

她膽怯了,她曾與愛情對賭過一回,卻把本錢輸個精光,她並非賭性堅強的女子,所以下定決心收手,再不輕言下注。

「你就這麼驕傲?」

「民婦不是驕傲,而是膽小,民婦不允許自己犯下兩次相同錯誤。」

這場對話的結果是皇帝甩袖而去,兩人不歡而散。

惹皇帝生氣,阿觀多少有些擔心,那是基于現實考量。

眼前自己身無分文,離開這里後,除了行乞,大概沒有更好的營生之計,可是要為五斗米折腰,她確實不樂意。

所以她睡得有些糟也吃得不香,總覺得身子怪怪的,卻說不出個所以然,她安慰自己,也許事情沒有想像中那麼糟,可是帝心難測啊……

會想齊穆韌嗎?

當然,一天想好幾回,可她不允許自己承認。她總是在午夜夢回時想到那天、那些個力不從心的日夜,淚水悄悄宣泄。

好痛,被拋棄的感覺糟透了,她沒想過會在愛情路上遭遇這樣的重大挫折,她以為自己有能力應付一切,卻在踫上險阻那刻發現,呵……原來她沒有想像中能干、瀟灑。

沒有那個肚子別吃那個瀉藥,這是阿嬤教她的。所以她這種怕肉痛的人,得比旁人更懂得記取教訓。

不想他,她告訴自己。

不念他,她逼迫自己。

她說服自己,說是等那股噬心疼痛熬過,她就能重生。

她對自己笑,她拉開自己的臉,把喜、怒、哀、樂各種表情都訓練過幾回合,她叮嚀自己,可以傷心,但傷心不能泄底,她只要能夠偽裝到別人看不出底細,那麼她就能夠騙過自己,苦難,已經過去。

沾沾墨汁,再寫一遍〈伯夷列傳〉。

桌上已經疊了數十篇文章,而她對〈伯夷列傳〉情有獨鐘,應該是因為……虧欠。

她虧欠遠方的爸媽、虧欠他們的教導,她不該說謊、不該為一把「蓮荷呈祥」而離開他們。如果穿越是一種懲罰,懲罰她對父母親的不孝,那麼她真的受到教訓、真的學乖了。

只是,依然虧欠,因為她再也無法走到他們面前,對著他們把〈伯夷列傳〉從頭到尾背一遍。

夫學者載籍極博,猶考信于六蓺,詩書雖缺,然虞夏之文可知也。堯將遜位,讓于虞舜……

她的字越練越好了,看得連自己都有幾分驕傲。

無預警地,她想起那幅畫、想起那首「結盧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想起齊穆韌不夸獎她精心練習的文字、不夸獎她累積十數年的畫功,只夸獎她盜版了人家的詩詞。

那時,她氣到很無力,倘若他現在有機會看到她的字,會不會耳目一新?

又來了,才說不要想他,怎地一個不經意就讓過去光陰在腦中盤踞。

她用力甩頭,強迫自己專心背文、專心練字,寫完這篇,再多背幾篇,嗯,就再重復一次那個「六王畢,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的〈阿房宮賦〉好了。

雖然〈阿房宮賦〉她已經寫過幾回,可那篇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時……

停筆、嘆息,阿觀苦惱地看向窗外,用筆端敲敲自己的額頭,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老是想起他,以前生物讀得不好,而這里又不能上網搜尋看看腦子是不是屬于不隨意肌?

「寫篇文章有這麼難嗎?怎地擠眉弄眼,快月兌了層皮似的。」

皇帝突如其來的聲音,讓阿觀嚇一大跳,她連忙起身迎上前,今天他看起來神清氣爽,上回的諸事不順似乎已經遠離,是不是齊穆韌的事解決了?

阿觀笑道︰「是挺難的,偏偏民婦又不屬蛇,每月兌一層皮就快月兌掉半條命。」

「寫什麼,拿來給朕看看。」

皇帝拿起文章細讀,越讀越是驚訝,一個女子竟能有這般胸襟、這般眼界?他越看越心喜,一個沖動,將所有的文章全數收攏,交給身後的王順。

阿觀訝異,不言而取謂之竊,這人是皇帝還是強盜?

她想抗議兩聲,卻想起這里的一磚一瓦、一食一飯,連同文房四寶通通是皇帝的,食人嘴軟,她哪來的資格抗議?

沒錢沒底氣,骨氣是用銀子撐起來的,她有哈好抗議的?

「皇上。」她滿臉裝模作樣的可憐兮兮表情,企圖誘發皇帝的同情心。

皇帝嘆忖︰這丫頭恢復得不錯,能笑、能玩又能睡,精神漸漸恢復,她果然是提得起放得下的女人,比起不說不笑、滿臉寒氣的齊穆韌,她贏得何止一點點。

「怎樣?」

「那個……是民婦不傳于外的……」

「的什麼?」

「的……智慧財產。」

「怎麼,怕朕看上你的才能,要你女扮男裝考科舉?」

科舉?呵呵,考試的確是她的強項,如果有張人皮面具易容倒是可以考慮。

「那表情,你當真以為自己考得上?」

「民婦沒這樣想過。」

「很好,有自知之明是好事。」

阿觀莞爾,將話題帶過。

「今天皇上看起來神采奕奕、精神愉快,不知道有什麼好事情發生?」

她看出來了?沒錯,他的確是,因為他「勉強而為難」地做出決定,讓「君無戲言」這件事作罷。

穆韌比他想像中的更能干,他不謀小私,不揭發宥賓在他身邊安插暗棋之事,不提宥賓讓人假冒神醫,假手曹夫人對他下斷子絕孫藥……挑出來的每件都是大案子,讓他知道看賓比想像中更陰私惡毒。

老六是怎麼死的?不是因為淑妃身子孱弱,孩子先天不足病死的,而是因為淑妃母家與葉氏結黨,而淑妃聰明,知道自己的孩子年幼體弱,斷無入主東宮的機會,因此選擇投靠葉茹秧。

老六之死,是宥賓給淑妃家人的警告。

宥賓冒功受獎,此事本只有軍中少數人知道,過去穆韌不追究,如今卻一件件挑出來明講,並且人證、物證俱全,令宥賓狡賴不掉。

宥賓盜賣軍糧給敵軍,為求戰爭打得久一點,好讓他繼續爭功;他每年收下各地官員的大筆孝敬,他買賣官職,他泄漏考題,他與湘嬪、如貴人有染……他做的壞事,與宥家不相上下。

穆韌將所有的罪證送進御書房,開出條件——殺了宥賓,滿朝文武只會知道他貪污事證,若只將他眨為庶民,那麼他在後宮做的骯髒事,將會一一公諸于世人眼前,由世人來公評。

皇帝能不在乎皇家顏面?當初打算讓穆韌入主東宮時,他是想到以禪位為理由,至于文武百官在背後的傳話,他可以不理會、甚至私下打壓,反正各朝各代誰沒傳過一些不可考的謠言。

但看賓一事,絕不是謠言,穆韌搜集了足夠的證據,可以讓宥賓死得分毫不冤。

如果穆韌不是他的兒子,只是個能臣,或許他會考慮為了保全兒子而自私,但穆韌是自己最騎傲的兒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他對肴賓深惡痛絕,但縱然他罪該萬死,他終究是鳳慈皇後所出,他忘不了那年,皇後在閉上雙眼之前,緊緊拉住自己的手,求他教育他們、栽培他們,別讓他們走岔了路,是他的錯,他沒有好好教育他們,導致這對兄弟成了如今模樣,他責無旁貸啊!

身為皇帝,他沒有向任何人低過頭,但現在他低頭了,對著自己的親生兒子。

他問穆韌,「沒有兩全的辦法嗎?我將宥賓眨為庶民,鏟除宥莘的勢力,讓肴鈞入主東宮,行嗎?」

穆韌不帶絲毫感情地冷聲回應,「這段日子微臣不在朝堂上,皇上定然已經看得明白清楚,所有皇子中,唯有三皇子足堪大任。就算微臣不提,皇上定然也會立三皇子為太子,皇上怎能以此為條件,與微臣商談?」

「你就不能網開一面,宥賓畢竟是你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

他點頭說道︰「行,只要阿觀能夠活過來,微臣就不堅持大皇子伏法,還請皇上慎思,十日後,微臣再過來與皇上要答案。」

齊穆韌離開,皇帝看著他的背影無奈。

餅去,他用阿觀的性命來逼齊穆韌接下東宮太子之位,如今,齊穆韌用宥賓的命逼自己還他一個阿觀。他們還真是對不折不扣的父子,作法相似、想法雷同,想挑出他半分錯處都沒辦法。

阿觀盯住半天不說話的皇帝,他詭譎的笑臉像在圖謀自己什麼似的,讓她心底隱隱升起一股不安。

「皇上,您在想什麼?」

「記不記得,朕打算用你逼迫齊穆韌時,你說一句話︰君無戲言,朕已經給了你休書,就不能把你送回齊穆韌身邊。」

「是。」阿觀硬著頭皮點了下頭。

「君無戲言,朕決定賜死葉茹觀,就不能讓她苟活于人世。」

話題怎麼會繞到這里?皇上後悔,決定出爾反爾,讓她再死一次?一口氣提在胸口,她憋紅了臉。

看著她奇怪的表情,他清楚阿觀想到哪里去了。

「不必擔心,葉茹觀已死,你現在是凌敘觀,你的身分名冊朕已著府衙辦妥。」他朝王順示意,王順上前將文書置于桌案前。

阿觀拿起文書一看,里頭的生日、姓名以及爹娘名字全是前一輩子的,從今爾後,她再不必頂著葉茹觀的身分過日子。

她滿意地展開笑靨,尤其在發現一張百兩銀票夾在文書里頭時。

皇帝說道︰「你不宜久留此地,否則早晚會被人揭穿,君無戲言吶,朕總要顧著自己的顏面,朕已著人在京城買了新房舍,就讓綠苡、紅霓跟著你,你們將東西收拾妥當,準備離開吧。」

皇帝的話讓阿觀松口氣,他都替自己打算好了,真不曉得前些日子的憂心所為何來,果然是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阿觀雙膝跪地伏首叩拜,禮數齊全得讓她忘記自尊與人權,這是第一次,她對皇帝真心真意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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