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日子以來,秦劍飛對自己在各方面的表現深感滿意。
于私,他如魚得水;于公,他如鵬展翅,事事得心應手。
他自認自己不只改頭換面,還洗心清腦,整個人從里到外大掃除!其實這都是楊老逼迫他的,要他每晚一邊敷臉,一邊看孫子兵法,打發時間。
這個孫子真是厲害,不知是在幾歲時就會寫兵法,想必是個天才神童,不過書名顯然是他爺爺取的,表面上贊美孫子才高八斗,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個老家伙分明是在向世人炫耀夸示他品種有多好。
哼,有什麼了不起?娘子不久也會生下他們的愛情結晶,以他和娘子的聰明才智加起來,未來的孩子肯定不可一世!如果再加上恩師指點(但願楊老長命百歲),以他估計,他孩子在五歲就能寫出曠世鉅作,而且他早已想好書名——秦公愛情寶典。內容敘述夫妻之間琴瑟和鳴之道,巫山雲雨之樂。
顯然他沒考慮到,讓孩子看到爹娘床笫上的事,根本是大大的不智之舉。
不過這也不能怪他,有福同享固然是種美德,但他天生腦子就少了一根筋,求知卻不求甚解,做事總是只做一半,永遠都要別人替他擦,他卻渾然不覺,這就叫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唯獨對娘子的愛,他是從一而終,至死不渝。
但他不懂娘子明明親口說愛他,為何會翻臉比翻書還快?他的模樣沒變,至于真實身分,是她自己沒問,不是他不說,這應該算不上是欺騙。
從頭到尾他沒說過一句謊話。他說他是過路人,沒錯,他當時的確是路過大樹,他說妹妹住這,也沒錯,他妹妹確實曾經住這,就連妹妹嫁人也是事實……
前思後想,只有一種解釋——娘子因為知道他從微不足道的小鮑子,變成文武雙全的大寨主,一時難以接受事實,才會高興到樂極生悲的昏倒;只要等她醒來,做幾個深呼吸,調適身心,肯定會抱著他又親又吻。
這麼美好的想像,也只有他才能想得出來。
陡地,看到娘子睫毛顫動,眉毛緊蹙,仿佛眼皮被千斤重擔壓住一般。
看她那麼吃力,他好想伸手幫她拉開眼皮,就像幫難產的母馬拉出小馬那樣;但他又怕他手勁太大,拉死小馬無所謂,萬一把娘子眼皮拉掉,娘子會恨死他!「加油!娘子加油!」秦劍飛吶喊助陣,略盡綿薄之力。
鮑孫雪氣若游絲,緩緩睜開眼。「是誰在喊叫?」
「娘子,你終于醒了!」秦劍飛一臉的狂喜。
「滾!」一看清楚他的容貌,公孫雪頓時心如刀割。
「娘子,你別生氣!」秦劍飛陪著笑臉,眼中卻有點點寒光。
「滾出去!」公孫雪聲嘶力竭,雙腳如野馬的鐵蹄,蹬著他身體。
秦劍飛卻不為所動,臉皮比城牆還厚。「我有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訴娘子。」
「給我死出去!」公孫雪聲色俱厲,帶著恨意的叫聲回蕩在整間房里。
「娘子听了,一定會更愛我。」秦劍飛眼神慘淡,但笑容不變。
鮑孫雪一臉陰沉地說︰「混蛋!土匪!你听清楚,我恨死你了!」
「娘子一口氣說那麼多話,一定口渴了吧?」秦劍飛捧了杯茶來。
「鬼才喝你的水!」公孫雪忿忿地朝他臉上啐了口口水。
「我懂,娘子是要我親口喂,像在愛窩那樣。」秦劍飛含了口茶水逼近。
鮑孫雪快速別過臉,臉上有股燒意涌上。「惡心!你實在令人作嘔!」
「我了解,女人是口是心非的動物。」秦劍飛越挫心越勇,嘴越賤。
「你有完沒完!」公孫雪抓住被子蓋頭蒙臉,幽幽怨怨地低泣。
她是怎麼了?一听到愛窩兩個字,她的心兒像朵含羞草,輕輕一觸,葉合瓣密。
她好怨、她好氣、她好恨,她怎麼可以迷戀他?他有力的手臂,他結實的胸膛,他火辣辣的眸子,為什麼一直浮現在她眼前?淚珠滾落,在她臉上交織成網,密密麻麻,濕濕漉漉,如潺潺流水,如大雨紛飛……她的心猛地一震!為什麼在小溪里嬉戲,在大雨中玩樂,這兩種千萬個不該想起的情景,會不斷地在她腦中徘徊?愛戀和悔怨像一條雙頭蛇,一起啃噬得她體無完膚。
她決定不哭了,也不想了,她要一死了之!
這時門外突然響起剝啄聲,秦劍飛開門接過李嬤嬤端來的安胎藥,便將房門再度關上。
「娘子來,趁熱喝。」秦劍飛小心翼翼地捧著碗走到床邊。
「拿開!」公孫雪下定了決心,無畏無懼地掀開被子面對他。
「這湯藥對娘子有益無害。」看著她淚痕未干的模樣,秦劍飛痛徹心肺。
鮑孫雪斷然地說︰「我不喝!」眸中同時射出兩道恍如淬了毒的利箭。
「就算娘子不顧自己,也要為月復中的胎兒著想。」秦劍飛以為她會回心轉意。
「什麼?」公孫雪整個人如遭雷殛,全身僵硬。「你剛才說什麼?」
「娘子有了我的骨肉。」秦劍飛細聲柔語,嘴角勾著甜笑。
「你說謊!」公孫雪猛地搖頭,認為這一定是緩兵之計。
「千真萬確。」母愛會戰勝一切,秦劍飛心想。
「不——」公孫雪毫不留情的掄起拳頭朝著肚子一陣擊打。
秦劍飛放下熱碗,抓住她的雙手。「娘子,你怎麼可以捶肚子?」
「我不要這個孽種!我不要!」公孫雪又是尖叫又是大哭。
「娘子別激動,動了胎氣,大大不妙!」秦劍飛哀求道。
鮑孫雪咬牙切齒地說︰「你休想我會為你養兒育女,我寧可一死!」
「娘子乖,我喂娘子暍。」秦劍飛一手抓住她,一手拿起熱碗逼迫。
「你煩不煩啊!」公孫雪像只不畏虎的初生之犢,以頭用力撞他的胸膛。
情急之下,他趕緊推開她,讓熱騰騰的湯藥濺在自己手上,但她毫不感動。
房里吵吵鬧鬧的聲音,使得留在門外的李嬤嬤憂愁滿面;她不敢進去,只好轉身走回廚房,重煎安胎藥。
至于楊老,因為年老體衰,經不起一夜折騰,早就到客房去睡覺了。
燭火如豆,讓人分不清是淚水還是夜色使人視線模糊……
安胎藥要文火慢煎,急不得,李嬤嬤守著爐火如守寡。
看著娘子哭得天昏地暗,聲音哭啞了,淚水流盡了,雙眼腫得像核桃,他的心很痛,眼也濕,但是卻不能做什麼,也不能說什麼,只好借茶澆愁。
終于娘子撐不住眼皮,頭一偏,靠著牆睡去,他不敢驚動她,悄悄開門出去。
茶喝多了,小骯幾乎快炸開,他一直忍,卻不知道她也在忍;她早看出後果,但他渾然不察,不知道茶也能釀成大禍……
等他一離開,公孫雪立刻把腰帶往梁上一兜,系緊死結,朝著北方跪地一拜,哀怨至極地說︰「爹娘,你們保重,原諒不孝女先走一步。」
拜完,她堅決地踏上板凳,脖子一懸,踢開板凳,眼前漸漸一片漆黑。
一開始,只覺得身子很沉重,慢慢的身子變得很輕,恍如被風吹起的棉絮在空中飄蕩,在這一瞬間,掠過心頭的,竟然是一雙含情脈脈的晶眸?!不該是他!她拋下他,繼續飄蕩,直到什麼感覺也沒有……
這時,李嬤嬤正好端著托盤送安胎藥過來,就在她推門而入的同時,嚇得打翻托盤!李嬤嬤急忙奔上前,抱住虛軟無力的雙腳,使力將她整個人往上撐了起來。
「來人!快來人啊!」李嬤嬤大聲疾呼,只見寨主大人跑來,褲襠一片濕。
秦劍飛接過手,一邊哽咽一邊抱她上床。「為什麼?娘子為什麼要做傻事?」
「你這個笨蛋!怎麼一點都不了解女人心?」李嬤嬤感到頭疼欲裂。
「我看娘子睡著後,才去小解。」秦劍飛坐在床沿,痴望著她。
李嬤嬤氣急敗壞地說︰「她是裝唾,換作是我也會這麼做。」
「幸好娘子還有氣,李嬤嬤,你小聲一點。」秦劍飛以指尖探了探她的鼻息。
「當然有氣!她氣你氣得半死,我也一樣!」李嬤嬤拉上被子,氣他啥都不懂。
「別罵了,你還不快去請楊老過來。」秦劍飛只顧著擔心,只知道焦急。
「不成,會累死楊老。」這陣子楊老老態畢露,李嬤嬤制止道。
秦劍飛眉頭一皺。「左一句死,右也一句死,太不吉利了。」
「不是我愛數落寨主,實在是寨主欠人修理!」李嬤嬤擰著他的耳。
一陣劇痛使秦劍飛惱羞成怒。「李嬤嬤,以下犯上是要受罰的。」
李嬤嬤手縮了回來,理直氣壯地說︰「我是替寨主夫人出氣。」
「娘子心胸寬闊,才不像你這麼小心眼。」秦劍飛還在逞強。
「你還敢狡辯!」李嬤嬤擰他另一只耳朵。
這像話嗎?這有天理可言嗎?堂堂寨主被個老媽子當狗兒對待?!算了,好男不跟女斗,看在李嬤嬤救了娘子一命的分上,他承受了。
哀著兩只刺痛燒灼的耳朵,心兒淒淒涼涼。
他感傷的不是李嬤嬤因為做慣粗活而比男人還孔武有力,真正令他難過的是,娘子沒有母愛,不想養兒育女!秦家無後,這可是個大問題!他雖然是棄嬰,從小就沒見過爹娘,但百年之後,到了九泉之下,爹娘自然會現身,罵他是不孝子,可是他一點也不想為了傳宗接代,納個會下蛋的小妾。
還好他夠聰明,想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解決之道——就靠妹妹了!他們兄妹情深,妹妹應該會答應過繼一子給他。
但是娘子也不該為了不生小孩這點芝麻小事而尋短。
夫妻之間床頭吵床尾和,只要上了床翻來覆去,什麼事都好商量,什麼話都好溝通,娘子用那麼激烈的手段逼他屈服,實在是多此一舉。
只要把衣服剝光光,娘子要什麼就有什麼!他願意拍胸保證,對天發誓。
不過娘子顯然不信任他,也不了解他,為什麼會有這種現象?「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秦劍飛對著昏厥的容顏喃喃自語。
「你一無是處。」李嬤嬤代替她回答他的蠢問題。
「我的好處是你永遠無法了解的。」秦劍飛訕笑道。
李嬤嬤冷哼一聲。「光靠褲子里的東西,你休想得到她的心!」
秦劍飛恍然大悟地說︰「是嗎?那要靠什麼東西?是不是珠寶和瑪瑙?」
李嬤嬤挽起袖管,一副恨不得把他的腦殼剖開的凶相。「靠你的豬腦袋。」
「好!我馬上去買豬腦來給娘子補身。」秦劍飛如獲至寶,立刻站起身。
「沒救了!真是無藥可救了!」李嬤嬤欲哭無淚,嗚呼哀哉。
「你又怎麼了?」秦劍飛百思不解,女人果然比天書還難懂。
「我是要你用腦袋,自個兒好好想想。」李嬤嬤說。
「我娘子怎麼了?」秦劍飛心急如焚。
都怪李嬤嬤,延誤醫治娘子,害娘子變得痴痴呆呆的;不過他也有不對的地方,他不該耳根軟,听信讒言,現在真是後悔莫及。
一整個早上,娘子不言不語、不吃不喝,連眼珠子都不轉不動。
他試著把手在她眼前晃動,她眼睫一眨也不眨,任憑他做鬼臉、敲鑼打鼓……不管是上流還是下流的招數,全都激不起她一絲反應。
亂了,慌了,沒轍了,只好請楊老親自出馬。
楊老那個懶骨頭,時時刻刻提醒別人「早睡早起身體好」,但自己卻睡到太陽曬……原來睡得越多越晚才是百歲之道。
不過他並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指責他,打算等楊老治好娘子,再去找他算帳!和娘子一起活到百歲,是他的夢想。
他今年二十六歲,一百減二十六是七十四,也就是說他還有七十四年的魚水之歡可享,少一年,他就在地府里咬楊老一口肉!是楊老不仁在無,不能怪他不義在後,這跟尊師重道無關,純粹是就事論事。
楊老開門見山地說︰「這下子,她成了名副其實的呆呆娘子。」
「楊老,你是不是還沒睡醒,你是不是精神不濟?」秦劍飛不依。
「雖然你不讓我洗臉,不過我很清醒。」楊老收拾藥箱,準備打道回府。
「你一定要救她,楊老,我跟你跪。」咚地一聲,秦劍飛雙膝應聲落地。
楊老愛莫能助地聳肩」眼神充滿無奈。「寨主,請原諒老朽無能為力。」
「不可以,你不可以撒手,不可以放棄……」秦劍飛泣不成聲。
「大男人又跪又拜,又哭又啼,成何體統!」楊老厲聲斥責。
秦劍飛起身擋住門。「你不救醒娘子,我絕不放你走。」
楊老勸慰地說︰「寨主,病人需要清靜,你別在這吵她。」
「我不走,我哪里都不去,我要一直陪著娘子。」秦劍飛鐵了心。
楊老語重心長地說︰「萬一你也病倒,整個惡霸寨該如何是好?」
「我不在乎!我什麼都不在乎!我只在乎娘子!」秦劍飛狂叫。
「桌上有兩碗雞湯,一碗給夫人補身,一碗給你補氣。」楊老囑咐。
「不,我那一碗要給娘子——肚里的胎兒。」秦劍飛露出慈父的溫柔。
「把這碗雞湯喝了,你才有體力照顧她。」楊老背著他,朝雞湯動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