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為我費盡心思了……反正我本來就不屬于陽間,回去才是我的命定之數。」葫蘆輕瞅著他。
她怕,怕得太多,所以不想放下。
可是,若她不放下,小爺只會跟著她受苦。光是看這滿屋子的法器符咒,這幾日到這房里走動的人,她就知道他為自己花費多少心神,拋擲了多少銀兩。
衛凡布滿血絲的黑眸,眨也不眨地瞅著她。
「小爺,讓我走吧。」回到地府,她的心會慢慢麻木遺忘,什麼都不怕的。
「……如果你不能永遠留在我的身邊,你為什麼要回來?」他聲薄如刃,就連目光都寒騺懾人。
「我……」她倒抽口氣。
「六年了,你的離去重創了我,直到現在那傷依舊血肉模糊,而你……又打算離我遠去?」
「小爺,不是的……」如果可以,她當然也想留下,但別說她懼不懼怕,就連這身形都快要散了,她還能如何?是老天不留她!
「葫蘆,為了我勇敢一點,為了我留下來。」衛凡抵著她的額喃著。
「總會有法子的……如果你都能為我擋死,改變了我的命數,為何我卻不能將你留下?方向取決于心念,我們要前往的是同一個方向……同月同日生,就該同年同月同日死,你不能丟下我。」
葫蘆閉上眼。多想答允他,可是就連自己都無法作主的事,怎能輕易承諾?
「對了,有一種膠,可以將你的沙畫給黏著住,風再吹也吹不散……這是這些年,我要人想法子制出的,要是在以往,根本就想不到還有這種法子,而你,就算眼前無法可施,但不代表明天沒有機會。」
只要握緊信念,堅持到底,沒有走不出的困境,他是如此深信著。
葫蘆內心掙扎著。她也想要一搏,哪怕機會再渺茫,可是……她本該是地府之魂,還陽已是她的錯,如今要她如何強求?
「如果夕顏注定只能在夜里綻放,那我就陪你一起留在夜色里,我就把咱們的世界變成永夜,天不亮,你就永不凋謝。」
她听著,突地笑出聲。
「可是我討厭黑夜。」
「好啊,那往後就不叫夕顏之名,我馬上進宮求皇上為你賜名。」有些事做了總比不做的好,只希望他衷心期盼,能心誠則靈。
「何必那麼麻煩?」
「一點都不麻煩。」瞧她總算平靜,他輕勾笑意。
「只要是為你做的事,一點都不麻煩。」不安和恐懼時時壓在他心間,面對隨時都可能失去她的現實,盡避惶然,他也不會在她面前展現,不願感染她。
「那……小爺可否讓我為玲瓏慶生?」
衛凡微蹙眉頭。
「為何突然提起這事?」
「大哥說玲瓏出生至今,你未曾替她慶賀生辰,所以我想——」
「別想。」他想也沒想地打斷她。
「小爺?」
「我不完成你任何心願。」
「你怎麼可以……」
「我就是可以!在你完全好轉之前,我絕不會讓你為玲瓏慶賀生辰。」她的腦袋里在想什麼,他不必細想便推算得出。
「可是,如果這是我唯一的——」
「別想!」衛凡冷騺低咆著,「我甚至可以告訴你,只要你丟下我……我絕不會善待玲瓏。」
「玲瓏是咱們的女兒,你怎能如此?」她難以置信地瞠大眸。
「沒有你,就修補不了我和玲瓏之間的裂痕,這一點你比誰都清楚。」立寔威脅,強逼她留下的手段。
曾听人說,只要完成了病危之人的心願,那麼那人就會咽下那口氣,而他,絕不完成她的心願,要她為了達成心願而強撐著那一口氣,直到她撐過關卡,為他留下。
「你……簡直不可理喻!」
「我就是不可理喻!」衛凡話落,拂袖離去。
如霜趕忙入內,安撫著她,「夫人,你別難過,爺只是……」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怕……」來不及。
她也知道如小爺所說,她是唯一能修補他們父女關系的人,可是她的時間不多了,小爺怎忍心讓她抱撼而去?
幾日後,潘急道過府探視葫蘆,適巧有幾名術士正在主屋大廳里,對著衛凡說得天花亂墜,口沫橫飛,似乎就算閻王三更要命,也得先問過他們。
潘急道揚眉看這陣仗,正打算直接通過巧思園,去見兩日前移到葫蘆齋休憩的葫蘆,正轉過長廊,便見有個術士負手而立,沒在廳內與人舌戰,反倒是眯起眼欣賞著滿園景致,看起來愜意極了。
靶覺這位術士純粹是過府賞景,而不是替自個兒撈個錦囊滿滿,教潘急道忍不住多看一眼。
只見那術士長發束環,長得眉清目秀,笑容令人如沐春風,搖頭贊嘆,接著卻因後頭的吵鬧,微微不悅地回頭瞪去。
豈料,剛好和走向廳外的衛凡對上了眼,就見這人堆起和氣生財的笑,彎身作揖。
「衛爺。」
「艾大師看過了這庭院,可有何想法?」衛凡臉色陰霾晦黯,眼底有著明顯的陰影,可見多日未好眠。
艾然,就是當初曾告誡他,衛家內有黑氣的大娘術士,沒想到走了一圈,她又再次登門造訪,看在她曾經告誡的分上,他對她多少抱持了一點希望。
艾然這才發現衛凡這一起身,大廳跟著安靜了,那幾個高談闊論的術士全都被請出了府。
「想法是沒有,倒是對那個地方覺得有點興趣。」她朝遠處巧思園的假山造景比去。
潘急道和衛凡同時看了過去,兩人不約而同地對看一眼。
「艾大師何出此言?」衛凡狀似不以為意地問,心里卻隱隱激動,感覺自己像是終于找到對的人了。
「嗯……不知道能不能靠近瞧瞧?」艾然賣著關子,臉上盡是和氣的笑,看起來有幾分圓滑,但不討人厭就是。
「這邊請。」衛凡也不唆,領著她朝造景假山而去。
潘急道快步走到他身旁,壓低聲音。
「衛凡,這位術士根本是大娘吧……」
「她緊持她是個男人,無所謂。」只要能救葫蘆,是男人女人都無妨。
他抽動眼皮。
「不過是長發束環,就真以為自己可以女扮成男了?這人來路你到底查過沒有?要知道眼前正多事,這不清不白之人還是別引進府,尤其一般女子豈會在年過雙十之後假扮術士,這根本就是招搖撞騙。」
「等她看過,成不成就知道了。」只要有一絲希望,他絕不會放棄。
潘急道沒轍,只能搖頭晃腦跟到假山造景旁,一站上假山底下的石階,目光越過假山,便可瞧見衛氏夕顏之墳。
「啊……」艾然見狀,不由得低吟了聲,「這是……」
「有位術士說生人遇鬼差索命,可造陰墳,以騙過鬼差。」衛凡臉不紅氣不喘地撒謊著。
衛家貼出告示,廣征天下能人術士,但總不可能要他道出實情,讓人知曉他的妻子還陽,甚至魂附沙畫。
艾然聞言,輕點了點頭。
「這作法是不錯,不過……這墳無碑無名,若是要定下夫人之魂,就得把名字刻上去。」
「我沒听過這說法。」衛凡聞言,眉心微沈。
如今葫蘆就在他身邊,要真是把她的名給刻上,豈不是意味著真要她歸西?
「衛爺,那術士之法,是要騙過鬼差,可是沒名沒姓的,誰知道這是誰的墳?在我們那兒倒是有種作法,叫做種生基。」
「種生基?」
「對,就是將生人的八字文書、頭發、指甲、衣物、銅錢、玉器給擱進墳中,再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法會,如此一來,就能令拘魂鬼差或冤親債主認為此人已死,便不再上門。」
「……有用嗎?」瞧她態度從客,口條分明,原本頗有微詞的衛凡有些心動。
「衛爺試試不就知道了?」艾然勾笑。
看她胸有成竹,冬佛天塌下來都能教她揚手推回去,莫名地,帶給他極大的勇氣,于是,對待她的態度便跟著客氣幾分。
「艾大師,接下來請往這邊走。」
艾然輕點著頭,一路跟著踏進葫蘆齋,只見寢房里有一位姑娘,滿頭灰發,巴掌大的小臉幾乎被紅色胎記給佔滿,但那雙眼如明燦秋水,教人一見便轉不開眼。
吊詭的是,她看起來……好像有點透明呀,而且瞬間雙眼菊懼地瞪向角落,彷佛那里有什麼駭人之物,下一瞬她又抿緊嘴,僵硬地轉開視線。
「葫蘆?」衛凡立刻察覺她的不對勁。
她勉強地勾起笑。
「沒事,這位是……」
「她是……」他正要介紹,身後傳來御門的喚聲,一回頭竟見是魏召熒帶著聖旨而來。他喜出望外地迎上前去。
「魏大人!」
「衛爺,本官帶來皇上旨意。」魏召熒說著,將聖旨遞給他。
衛凡立刻接過聖旨,攤開一瞧,喜上眉梢地走回房內。
「葫蘆,皇上賜你新名,往後你姓潘,名竹安。」
葫蘆雖不知道這有何之喜,但還是想要虛應抹笑以對,然才一抬眼,只見糊鬼魂竟近在眼前,嚇得她忍不住縮向內牆。
「葫蘆!」
「喂,你,進去!」艾然見狀,立刻拉著魏召熒。
魏召熒本想要撥開她的手,卻被潘急道以蠻力直接給拖進,再回頭問著艾然。
「要將他擺在哪兒?
「這兒!」她指著床邊。
潘急道立刻將魏勉熒拖到床邊,一瞬間,總是在屋內忽隱忽現的半透明影子瞬地退得極遠。
葫蘆怔怔地看著這一幕,再看向那位長發束環的……姑娘。
葫蘆瞬間冷靜,教衛凡驀地回頭,簡直將艾然當成救命的浮木。
「艾大師,我相信你確實有法子可以救我的妻子,請你告訴我,接下來我該怎麼做?」
瞧那只差沒下跪的卑微姿態,潘急道心想,哪怕是要拿衛家交換,這家伙都不會皺一下眉,還會開心地全數奉送。
「這個嘛……尊夫人的體質極為虛弱。」應該是這樣才會變得有點透明吧……就算不是,就當作是吧。
「虛氣引陰,得靠陽氣來鎮壓,否則尊夫人老是被那極陰之氣騷擾也不是辦法。」
「陽氣?」
「好比這個人,他就是陽年陽月陽日生的陽性人,有他在,陰氣必退,要是有兩個他,陰氣必散。」艾然指向魏召熒。
「魏大人可真是陽年陽月陽日生?」潘急道詫問著。
魏召熒沒吭聲,漂亮的桃花索微眯起,無法理解素昧平生,她怎會知道他的生辰,而這瞬間沉默,等同是默認了。
「魏大人,懇求你幫這個忙。」衛凡請求著,「只要魏大人相助,往後只要魏大人需要我時,我必傾全力相助。」
魏召熒皺起眉,沒想到自己不過送聖旨,竟送到被綁在這兒。不想答應,可眼前的狀況似乎由不得他。
「衛爺,這是尊夫人寢房,我在這兒……」
「無妨,因為我也會在這兒。」他會寸步不離地守著葫蘆,踏過這黑暗關卡。
魏勉熒面有難色,然衛凡已當他默許,徑自問著艾然。
「艾大師,真是太感謝你了,我會馬上再找一個陽年陽月陽日生的男人。」
「何必這麼麻煩,這兒已有那麼多的男人,就算不是陽年陽月陽日生,配著他也已經足夠了。」艾然看著屋里屋外,共有六個男人。
「這間房里,只要有他再加三個男人便可。」
「就這樣?」
「當然,不過衛爺得要趕忙請人辦四十九天的法會,以瞞過鬼差眼耳,如此過了四十九天,尊夫人必定能否極泰來。」
衛凡听完,梗在喉頭上的一口氣總算能咽下,松懈之後教高大身形晃了下,潘急道趕忙抓著他,卻見他漾笑輕推開他的手,對著艾然道︰「真是多謝艾大師了,事成之後,在下必定重謝。」
「能幫上忙,我也很開心。」
「小爺,這位大師的意思是說……我有救了?」葫蘆顫聲問著,簡直不敢相信竟有轉機。
「是啊。」衛凡喜笑顏開地往床上一坐,卻不敢狠抱住她,就怕她這細沙組成的身軀抵不過他一身蠻力。
「那……我可以玲瓏慶生嗎?」
「這……待法會過後吧。」他軟聲勸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