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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物年年 第6章(2)

敖督狼狽地回到山城時,已經是第二天黃昏了,為了不引起族人多余的揣測與恐慌,妲娃沒向族人說敖督不見了,只是拜托身邊親近的人幫忙找。

她知道它不是她所馴養,本來它想來便來,想走便走,也許它真是山神,它想去想留,還能由得著她做主嗎?可是妲娃這才發現,雖然總是拿它又氣又好笑,但體內同樣留著溫熱的血,都會有感情,何況它總是陪著她啊!

原來,不管有沒有愛情,終窟會在付出與得到的過程中在心上牽扯出羈絆。

這一回,她流連山林間,不是為了等等納蘭。

「敖督!」她對著山林喊,而遠方也傳來一聲聲回音,有時是她的,有時是特木爾或是白瑪的。他們都在幫她尋找敖督。

許是心意想通,妲娃依稀听到一聲嗚咽,轉過身……

「敖督!」乍見它一跛一跛的白色身影,妲娃還以為自己眼花了,她沖上前,抱住好像奔跑過千山萬水,渾身是疲憊與髒污的敖督。

她抱著它,喜極而泣,敖督又添著她的臉。

對不起。

「你害我擔心死了!你這壞敖督!」妲娃又哭又笑地戳著它的頭,可又忍不住抱緊它。

他記得他在身為人,即將斷氣那時,心里想著-只要能陪在她身邊,只要能陪在她身邊,無論如何他都心甘情願。

現在他知道,只是陪伴,是不夠的。

要知道得任何收獲都得先付出。

而他的付出是,他必須割舍他所不舍,所想要獨佔的……

仲冬。雪漫舞。

自從敖督鬧了失蹤記,妲娃就不敢再對它擺臉色了,天天做好料給它,冬天還沒過,敖督大爺已經肥滋滋。

「嘖嘖……冬天過了就能宰了吧?」特木爾蹲,捏了把它的肥肉。

榜老子的!拿開你的手!敖督揮了揮肥掌,掌力依然驚人。

「不要那麼凶啊!你要我來這里做什麼?」特木爾可是被這只肥狼從暖呼呼的炕上硬拖到白山桃樹下吹冷風,到現在還搞不懂它大爺想干嘛?

敖督開始扒地。

「你不會藏了什麼死人骨頭要栽贓到我頭上吧?」他可是很清楚這匹一點‘狼格’也沒有的兼肥狼看他不順眼已久!

敖督停下挖土的動作,又露出鄙咦的神色看他,然後轉過頭繼續挖。

這家伙真是十二萬分的詭異!特木爾覺得有趣得緊,索性就雙臂環胸等看它變啥花樣。

然後,敖督挖出事先就藏好的地瓜和木炭。

特木爾一陣無言,「你要我在這里天氣烤地瓜?」他怪叫,敖督凶悍地露出牙齒,還伸出顯然特別磨利過的爪子,冬天的陽光在它爪子尖端輝映出冷冽光芒,再配上狼眼里的精光一閃,宵小都要屁滾尿流。

別看它吃得一只肥肥,體能上的訓練可從來沒少過,要不然哪天妲娃遇到危險時,誰來保護她?

「好!我烤,你把爪子收起來!」特木爾背後冒出一堆冷汗,好漢不和惡狼斗,烤地瓜就烤地瓜,只是到時不要是全烤地瓜的當兒,敖督也沒閑著,奔回神塔,咬著正在看帳本的妲娃裙擺。

「敖督,我正在忙,你去旁邊玩好嗎?」妲娃現在懂得用柔聲安撫的手段了,簡直當它是寵物來著。

敖督不死心,繼續咬著她的裙擺,還搖尾巴,轉圈圈,為了博得妲娃的注意,只著沒要翻斛斗了。

「你就跟它去看吧!這邊我一個人就夠了,你這幾天讓它吃得多動得少,難怪它坐不住。」白瑪說道,自己卻伸手拿了一個兔饃饃往嘴里塞。

妲娃笑了笑,心想也對,而且記帳一向不是她的專長,她把帳本交給白瑪,便跟著敖督離開了。

敖督領著她,一路出了山城,這條路她很熟悉,是往小木屋的路,妲娃以為有病人要看病,連忙加快了腳步。

才看到那棵山桃樹,遠遠的就聞到烤地瓜的香味。

「啊!你來的正好,這顆給你。」特木爾用樹枝做成的簡便筷子夾起了一顆小的地瓜給她,「這應該可以吃了。」

妲娃愣住。

此情此景,似曾相識,只是桃花未開,仍在等待春天。

「你怎麼……」她突然一陣心慌意亂。

「敖督啊!」特木爾丟了另一顆給一旁的敖督,「它硬把我叫來這里烤地瓜。不過狼會吃地瓜嗎?」

敖督沒理他,用頭頂著妲娃,將她推到特木爾身邊。

妲娃看向敖督,它低下頭,裝作沒事樣地啃地瓜。平常它都會擠到她和特木爾中間,這回卻自己咬著地瓜蹲在一旁,看也不看她一眼。

「大的還有得烤,小的將就吃吧!」特木爾烤著好玩,自個兒拿樹枝叉了一塊,坐到石頭上吃了起來,「怎麼了?地瓜沒熟嗎?」不然干嘛傻愣著?

妲娃拿著地瓜,心緒紛亂。

是巧合?不是巧合?但……

敝了,特木爾一邊吹著熱燙的地瓜,一邊看向悶悶地縮在一旁的敖督,故意道︰「喂!我坐在妲娃旁邊哦!」

敖督沒反應,低著頭,繼續用力地啃地瓜。

「我坐得很近很近哦!」特木爾故意朝妲娃再坐近一點。「哇,我踫到妲娃的手了!又白又女敕……」

敖督突然起身,特木爾嚇了好大一跳,心想他慘了,等會兒不知哪個部位會被這只悶騷大醋狼咬出幾個口子來,誰知敖督只是跑向山坡,像只普通不過的狗一般,追著飛舞在空中的小蟲子,追得好專心,還打起滾來。

特木爾呆住,而妲娃看著敖督,也沒了頭緒。

也許,真是巧合吧?因為敖督看見她一個人郁郁寡歡,所以以為她需要一個男人在身邊陪她嗎?

「你不吃嗎?地瓜都涼了。」不再理會敖督的反常,特木爾問道。

妲娃回過神來,應了聲,才咬了一口烤地瓜。

是有些涼了,而且總覺得不那麼甜軟好吃,和記憶中的比起來差太遠了。

明明是一樣的烤地瓜啊!

或者是因為春天還沒來的關系?

妲娃和特木爾又坐著聊了一會兒,等其他的烤地瓜熟透。

「你看,樹上是不是冒芽了?」特木爾忽然指著白山桃樹的枝椏道。

妲娃抬起頭瞧,還真看到那光禿禿的樹枝上,有點白白女敕女敕的小芽兒,就要冒出頭來。

今年的冬天,似乎暖得特別早,也許再過幾天花就要開了吧?

特木爾看著枝頭,突然有感而發,正想開口,背後卻被用力一撞,整個人趴向妲娃。

「小心!」妲娃輕呼,結果特木爾的鼻子撞在她唇上,把她的嘴唇都撞出血痕來了。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特木爾手忙腳亂地扶著妲娃起身,轉過頭卻沒看到凶手的影子。

「我沒事。」妲娃捂著泛出血絲嘴,眼角瞥見敖督心虛的背影,灰溜溜地縮著尾巴,躲在山桃樹後。

「敖督。」

他裝睡,而且裝得很有那麼一回事,普通的狗怎麼睡他就怎麼睡,絕不再躺成大字形。

他想,他會習慣的吧。

幽幽的嘆息聲響起,敖督終于忍不住睜開眼,看見妲娃坐到梳妝鏡前。

他今晚還反常地滾到門邊睡呢!

妲娃梳著頭發,看著鏡中自己的模樣,淡淡地道︰「我讓你覺得,我必須有男人依靠才能活下去嗎?」

丙然是為了這件事!他能不能裝死?敖督像縮頭烏龜一般,又縮向牆角。

「也許有些人是吧,不過就算納蘭回來了,我也不是非要嫁他不可。」

敖督突然挺起身,看著她。

「我並不是因為別無選擇才當上巫女,早在前幾年特木爾就有問過我,是我自己決定要留在神塔,這里是我長大的地方,也是我的家,在這里我是我,我就是妲娃,不是誰的妻子,你明白嗎?」

不明白,敖督不知不覺地走向她,果然還是她床邊比較舒服,他想他還是別再裝了,愛怎麼睡就怎麼睡比較好。

妲娃笑了,「你會選擇跟在我身邊,是因為我讓你自己選擇想怎麼生活吧?就像納蘭曾經讓我看見嫁給他,我可以不只是他的妻子一樣,其實現在也就是他不在了而已,我依然是過我自己的日子。」

敖督歪著頭,裝可愛,扮無知。

「失去了能絆住心的那個人,我們選擇互相陪伴,但不要互相限制,這不就是我、你,還有特木爾選擇過的生活嗎?也許有一天他會遇到真正讓他決定放棄自由的女孩子,但我相信那個女人絕對不會是我。」

敖督突然想起那年,大巫女問他願意付出什麼代價,來讓妲娃繼續受神塔庇護?他的回答並不是心不甘情不願的,他是真的認為,只要能在一起,只要陪在她身邊,不能當夫妻也無所謂。

「所以,不要再玩今天的游戲了,你還是當你的山大王敖督吧!你追小蟲的樣子太愚蠢了!」她戳了戳它的頭。

「睡覺吧!」妲娃躺上床,「你都沒發現我幫你準備了新的毯子嗎?」她側身躺著,看著它道。

丙然在床邊,有一條新的羊毛毯,上頭繡了白狼威風凜凜的模樣。他忍不住滿心歡喜地躺上去,還滾來滾去,舒服得想嗚嗚叫,妲娃忍不住笑了起來。

那夜入睡前,她像在自言自語,喃喃地說︰「如果我知道納蘭在天上看著我,今天開始的每一天我都會真正地笑著,用心去生活,直到我們終于再見面那天,我會告訴他,因為他愛我,所以我才能特別勇敢,因為我愛他,所以我要讓他為我感到驕傲……」

傳說,神洲大地的邊陲,曾經有著信仰金眼白狼為山神的民族,在千百年前,族內出現一位能馴服白狼的巫女。白狼一直陪伴在巫女身邊,朝朝暮暮,歲歲年年,直到她發鬢霜白。晚年的巫女受病痛所折磨,白狼不忍她承受著痛苦,一夜,咬斷了巫女的頸項後,哀傷的白狼跑回深山之中,從此再也沒有人看見過山神化身的白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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