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丞相夜不歸 第2章(1)

申伯延不敢相信。

看著眼前空了的碗盤,他不敢相信自己邊看公文邊用膳,居然不知不覺地把午膳吃光了,這在以前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以往他總是食欲不振,吃個一兩口飯,菜能夠吃掉半盤就算是大食量了,更別說他還喝了一大碗湯!

這一切,都是從吃了那丫頭給的藥方開始的。

事實上,樓月恩在皇宮里遇到的大人,便是軒轅王朝中以工作狂著稱的丞相申伯延,但他沒有自報姓名,她也本能的以為身為丞相必然年事已高,完全沒有把他和申伯延這名字聯想在一起,誤會就此造成。

原本申伯延對樓月恩的藥方不以為意,然而昨日「加班」時巧遇御醫,他無意中提到了這份藥方,想不到御醫沉吟了半晌,竟是大聲稱妙,直問是哪家神醫開的藥,還叫他非服用不可。于是申伯延便命人煎藥,服了三天,居然就有了明顯的效果。

或許是飯量增加,他的精神也好了許多,不再像以前那樣,文牘看一看便走神,或是精神不濟容易疲勞。如此觀之,那丫頭確實沒有夸大自己的能力,具真才實學。

所以,她當時提到,如果他的毛病再不治好,之後還會腎陽衰弱,房事不順,甚至無望再舉……

要知道他到現在,可還沒娶妻呢!

申伯延清咳了一聲,摒除了腦子里的一些雜思,反正她給的這帖藥目前已看到了效果,只要他持之以恆,應該就不用害怕之後衍生出的那些毛病……吧?

「沈祿!」沉吟了一會,他突然喚道。

一名文士打扮的年輕男子聞聲走了進來,恭敬地作了個揖。此人名為沈祿,家族世代為申家效力,辦事相當得力忠心,他自己都做到朝廷的四品官了,仍是以謀士之姿跟從申伯延,住在相府里。

他一進門,見到桌上被清空的碗盤,不禁喜上眉梢。「相爺,你胃口開了?」

「嗯,是那藥方的緣故。」申伯延簡單解釋

「相爺臉色看起來好多了,前幾日見到你,我都怕你走路走一走就昏倒了。天知道自皇上登基後,你殫精竭慮為朝廷辦事,為黎民興政改革,幾乎以皇宮為家,忙得連覺也睡不飽、飯也吃不下。朝里那群老不死卻聯合新皇扯相爺你的後腿,讓府里的大家都好擔心相爺的身體啊!」沈祿很是感嘆地道。

申家祖上為軒轅王朝的開國元勛,出過三代丞相,功績顯赫,也因此府里現在還收著三道免死金牌。而申伯延年紀輕輕便展露不凡才智,二十來歲便被先皇指定輔佐新皇。

而在去年新皇李興上任後,因為軒轅王朝的大肆拓展,先前用了百年的律法政策都已有些過時,再加上近年天災人禍不斷,尤其現在京城所在的北方還鬧著旱災,故申伯延上任後第一件事,便是除舊布新,推行新政,從郵驛、戶政、軍事、官制、禮制等,無所不包。

然而這麼大的改革,再加上申伯延認真嚴謹的性子,要求百官要在最短時間將政令完備,無異于叫百官包含皇帝日日留在宮里處理政事,弄得朝中哀鴻遍野,直想聯合起來抵制他。只不過申伯延這相位有先皇遺詔的加持,府中三道免死金牌又等于讓他長了三顆腦袋,連皇帝李興也拿他沒辦法。

等申伯延完成了此次的新政改革,大概還會有更多金牌發下來,屆時他的地位就更不可動搖,要練成九命怪貓都沒問題。

只不過這一年多的勞心勞力,換來的卻是申伯延的氣色日漸難看,身體也越來越差,叫相府里的人擔足了心。沈祿博覽群書,也是懂些醫藥之道的,但他開的藥總是一開始有效,後來就失去了作用,讓他對申伯延的身體也是無可奈何。前幾日听說申伯延得一藥方,而且喝藥之後似乎成效卓著,如何不讓他欣喜若狂?

「不知是哪家神醫開的方子?」高興之余,沈祿也不忘正事,「要不在下將他請回府,日日為相爺調養,必能常保相爺康健。」

申伯延想起那個嬌美可人的小丫頭,還有她說到自己能力時的那股可愛自信,不禁微微一笑。「她的身分,不適合請入府的。不過,最近她惹了件事,我倒是可以幫點忙。」

「相爺請說。」沈祿明白了,申伯延突然喚他進來,肯定就是為了那神醫的事情。

「最近文華殿大學士樓玄……就是先皇時期還是吏部尚書那個樓玄,他的女兒惹上了錢士奇的長孫錢朗,你去處理一下。」申伯延口氣雖淡,但一想到錢朗竟敢動那個可愛的小丫頭,便令他心里像擱了根刺。

原來那神醫與樓玄還有關系?沈祿點點頭,但微一思索,不禁又皺起眉來。

「相爺,那錢士奇最近大力抵制你的一些改革措施,再加上其人相當護短,怕他不會那麼容易妥協。」

「他不妥協,也得妥協。」申伯延說得雲淡風輕,好像處理這件事就像吃飯喝水那麼簡單。

听到申伯延口中隱隱透露出的霸氣,沈祿笑嘻嘻地領命而去,這種橫行霸道的差事他最愛了,自然知道要怎麼處理。

申伯延的方法很簡單,就是憑他的權勢,不管對方如何反抗,一切老子說了算。

所以無論他戶部尚書錢士奇多麼資深,無論錢朗多麼紈褲,沈祿只是到尚書府淡淡地扔下了一句話,要錢朗不準再向樓月華追究,並賠償一切損失,諒他錢士奇也不敢多說什麼。

丙然錢朗雖垂涎樓月華的美色,卻也不敢捋申伯延的虎須,他向錢士奇加油添醋的渲染一番後,錢士奇先是暴跳如雷,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申伯延不知為什麼竟替樓玄攬了這件事,難道他錢士奇還敢去跟一人之下萬人

之上,家里還有三道免死金牌的申伯延鬧?

所以他只能鐵青著臉教訓了自己孫子一頓,要他不準再去惹樓家的人,同時賠償了酒坊與客棧的損失,就算心中暗恨不已,這件事依舊不了了之。

當樓府里人心惶惶之時,李鳳琴憂心成疾,樓月華深躲府中,而樓月恩正頭大如斗的回憶著父親的人際網路,思索看誰有本事解決這件事情,外頭居然傳來了令人驚喜的消息。

錢朗那件事解決了!而且還是當今最有權勢的丞相申伯延大人,替他們樓府出頭的!

一時間樓府歡聲雷動,就差沒上祖墳酬謝祖先保佑。

而不明所以的樓月恩,以為父親的人際關系原來這麼強大,連那以嚴肅剛正出名的丞相大人都請得動,終于松了一口大氣。

在現代也混了一個中醫院院長的她,深知這官場上的恩情可不好受。丞相申伯延雖是權勢滔天,如今在宮里卻是受百官排擠,即使木訥如父親都抱怨過丞相幾句。目前在宮里是不是要選邊站還是未定之天,如今得了人家的恩惠,父親在宮里頂多只能口頭答謝一番,但私底下的「行情」,她樓月恩還是懂得的。

于是在搜刮了樓府的庫房之後,樓月恩帶著幾樣有價值的禮物,親自到了丞相府,希望能表達一點感激之意。

然而一到丞相府,大門是開了,也有管家出來接待,告訴她丞相大人仍在皇宮處理政事,沒讓樓月恩見到這位在朝中呼風喚雨的能人,而申伯延也不愧清廉之名,即使是府中下人亦相當謹慎,禮物一概不收,客客氣氣地又將她請了出去。

不過樓月恩哪里會這麼放棄呢?于是她等在相府附近,希望能見申伯延一面。可是她顯然低估了丞相工作狂的程度,這一等,等到太陽下山,月上樹梢,錯過了晚膳時間,連宵禁都快開始了,她還是沒等到人。

心灰意冷的樓月恩正想離開,遠處卻慢慢來了一座轎子,轎子外觀樸實無華,卻是直朝著相府門口前進。

樓月恩心忖這轎子里必是丞相大人無疑,她要不要來個攔轎喊冤……噢不,是攔轎報恩……她正在猶豫,想不到那轎子竟在她面前停了下來,里頭走出一個氣宇軒昂的年輕男人。

樓月恩一見到這個男人,便是雙眼一亮,這不是那日在皇宮里,替她傳話的好心大人嗎?

「你……這位大人,原來你是相府里的人啊!」她完全沒有想過這男人就是丞相本人,還熱情地向他打招呼,因為她心里認為能當上丞相的不都七老八十了,哪里有這麼年輕挺拔、豐神俊朗的?看來,他應該是丞相的慕僚什麼的。

遠遠的,听隨從說相府外有人,申伯延想著都已是深夜,會是誰?剛掀起轎簾,就看到立在相府外的樓月恩了,她穿著厚襖子頂著冬夜寒風動也不動,一股莫名的沖動與好奇讓他停了轎。

「這麼晚了,你在這里做什麼?」

「樓家蒙相爺出手相助,消弭了一場大禍,小女子正是送禮來了!啊!上回是大人替我傳遞消息至文華殿給我爹,那肯定也是大人將我樓家遇到的困難告訴相爺了吧?自然,小女子也要感謝大人!」

樓月恩原本還在搓手呵氣,見到他之後心情大好,似乎天也不再那麼冷,等不到丞相的遺憾也更不算什麼了。這位大人有種很穩重的氣質,讓夜里等得有點疲倦不安的她,心里也安定下來。

「本官已收到你的好處了。你的藥方,很有效。」申伯延隱諱地避開了自己的身分,上回沒告訴她自己便是她一直掛在口中的丞相,再加上她對丞相令樓玄天天「加班」這事似乎頗有微詞,現在他倒不好承認了。

何況,他不希望她在知道了他的身分後,會在他面前收起笑容,像其他人那樣對他唯唯諾諾。他欣賞的,便是她自然不作偽、把他當成一個朋友的態度。

「那可不,小女子的醫術可不是自夸的。」在專業的部分,樓月恩還是很有自信的,小巧的下巴得意地抬得老高,可惜她只有十四歲,看來稚氣又可愛,連申伯延都覺有趣。

不過話說到此,樓月恩的柳眉又皺了起來,忍不住抱怨道︰「大人,既然你也相信了小女子的醫術,咱們也算有點交情了,小女子就和你老實說,相爺為官清廉,小女子送的東西他全退了回來,所以小女子更不懂了,相爺為什麼要平白幫我樓家?小女子才在這兒等,除了希望能等到相爺當面道謝,更想探探相爺口風,看看他有沒有什麼弦外之音,可相爺竟到現在都沒回來……」

申伯延薄唇微微一扯,哪里有她想得那麼復雜?「本官若說丞相沒有什麼想法,你肯定是不信的,就當丞相想拿這件事打壓一下錢士奇吧。」

「原來如此!」樓月恩長吐出了一口白氣,卻也沒有放下心來。「這倒是說得過去,不過我爹夾在其中可就慘了……」

想到自家那個官越做越小的可憐老爹,換成現代的話來說,就是從總經理一路做到收發室,部門經理還三不五時要來欺壓一下,簡直悲慘到了極點。

這倒是個問題……申伯延想都沒想,立即承諾道︰「放心吧!本官保證你父親在朝中一切無恙,錢士奇想算計他,丞相會幫忙頂著,如何?」

「真的?太好了!大人你真是個好人!相爺也是個好人!」樓月恩驚喜地跳了起來,在他身邊又叫又笑。在現代的樓月恩是個公眾人物,需要注意形象,不可能這麼做,但古代的她只是個少女,當然要恣意揮灑青春可愛啊!

見她純然無邪的欣喜表情,讓申伯延臉上冷硬的線條都放軟了下來。他發現自己喜歡看她笑,比起宮里那群皮笑肉不笑的老狐狸,她真誠的笑容顯得更加可貴。

「大人肯定是相爺親信中的親信,居然能讓他听你的話。為了表達感激之意,小女子我今天就大放送了!」她突然慎重如宣誓般地道。

「大放送?」這詞挺新鮮的,申伯延雖稍能理解,卻也被她一下子弄糊涂了。

「沒錯,我先看看!」她伸出手,閃電般抓起申伯延的手腕。

申伯延有些措手不及,他知道她在把脈,但手腕處感覺的滑膩輕柔,卻讓他的心微微一動,差點沖動地抓起她白女敕的小手把玩。

她雖只有十四歲,但厚襖子都不能擋住她的窈窕身材,且她容貌又清麗無瑕,言語個性更是意外地成熟,總讓他很難把她單純地當成個小女孩看待。幸好他穩重慣了,很快就把心緒的一絲不寧壓制下去。

樓月恩診了他的脈象後,微微點頭,似乎對他的身體情況很滿意,「大人你吃了那帖藥,身子有了改善,如今再吃,藥已不對癥,效用會慢慢減緩。小女子再重新幫你調整一下藥材,保證吃了之後效果更好,而且也不會有任何後遺癥!」

「後遺癥?!」申伯延如今對這三個字,可是敏感得很。「你是指……那個腎什麼的方面的問題嗎?」

「腎……呃,對對對,自然是不會有問題的……」樓月恩不禁流了些冷汗,她當初也不過是因為情急隨口一說,這位大人似乎很在意「腎」的事情啊!

「要如何確認本官不會出問題?」申伯延沉吟了一下,還是忍不住追問。

樓月恩一時語塞,雖然她在現代時,活了二十幾年也算輕熟女了,面對病人都能侃侃而談,但在古代她可是只有十四歲啊!被抓著問這「腎」的問題,又不能像現代那麼大方回答,還真是難住她了。

難道她能直接告訴他︰你去找個女人來一發就知道?

于是她只能含蓄地、小心翼翼地、用著幾乎听不到的音量道︰「听說,那平康坊里,有個怡紅院……」

「本官知道了,此事本官自有計較。」申伯延打斷了她的回答,也不由得尷尬起來。這丫頭再怎麼醫術過人,畢竟還年紀尚小啊!能說出怡紅院這等煙花之地,應該是她的極限了。

他相信自己應該沒有問題,還沒有嚴重到要到怡紅院「確認」的程度,他只是以防萬一的問一下而已。

對,以防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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