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定是上帝對我的懲罰。
從她拉起我在湖邊跳舞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夢想著,有一天,我可以在有著水晶吊燈和鋪著紅地毯的宮殿里,穿著禮服,邀請我美麗的公主共舞一曲。
她一定是穿著白色的裙子,綰起烏黑的秀發,臉上帶著高貴的傲慢,不以為然地笑著,然後讓我牽起她的手。
那一定是一幅美麗的畫面,我夢想中的美麗畫面。
然而,當這一切都變成現實,當她對我說,她會答應的時候。我卻退縮了……
她已經知道了所有的秘密,所以我無法說出任何的要求,因為,這樣有目的的行為,會玷污了原本所有的美好。這對我、對她都是一種侮辱。我的公主,應該享有最完美的東西,包括愛情。
盡避如此,我仍然在這個夜晚興奮得無法入眠,因為,我已經明白,這一切都並非我自己的一廂情願。
這一定是上帝賜予我的最甜美的折磨。
「噢,我的上帝,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眼楮!」李夫人站在門口,看著那道從馬車上走下來的美麗身影,激動得幾乎要流下眼淚。
她身子一頓,腳下的步子停了下來。她愣了一下,仔細地看著她,像是要確認真假一般,然後笑容浮上臉龐,帶著些微的怯意,令人心里疼得發酸。她輕輕地對她張開了手臂……
李夫人拉著裙擺,幾乎是飛一樣沖下樓梯,然後狠狠地把她抱進懷里,「噢,我親愛的小戴文,我的寶貝!」
戴文閉上眼楮,深深地吸一口氣,享受這個久違了的溫暖擁抱,「你好嗎?我親愛的玉珠?」
「除了因為想你而多了些皺紋,其他的,還算不錯!」李夫人語帶哽咽,卻不改幽默。
「是嗎?那依我看,你不是那麼想我嘛!」
「你這個孩子啊!」李夫人「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放開她,仔仔細細小心地把她從頭到腳看了個遍,「在外面,吃苦頭了吧?!」
戴文笑了笑,沒有否認。
「跟你父親一個樣,又頑固又驕傲,明明可以解決的事情,一定要固守著自己的想法,最好把大家搞得一團亂!」李夫人笑罵,然後又有些傷感地說,「這莊園里少了兩個死硬派,真是寂寞得讓人難受啊!」
「女士們,我們進去說吧!已經起風了!」塔威禮貌地打斷她們的對話。
「啊呀呀……真是的!瞧我!走吧,快點,大家都知道戴文小姐回來了,都等著呢!」
李夫人拉著戴文,一直把她帶到宮殿的門口,然後站到一邊,只是看著她。
戴文了然地笑笑,以為她會退卻嗎?她用力推開門,用行動告訴她,不會。因為她是戴文,戴文•沃提斯,這座莊園的公主,她回來了,驕傲的公主回家了!
「小姐,歡迎回家!」在大廳里站成兩排的佣人們,見到她便整齊地高聲說道。
「可真是個大排場!」她喃喃自語,忍不住對自己打趣,「我可沒想到自己這麼受歡迎!」
「戴文小姐,您終于回來了,我實在是太激動了!」大塊頭的溫格夫人站在最前面,一步跨過來,激動地搓著手,似乎想要沖上去擁抱,卻又不敢。
「您好啊!夫人!」戴文主動抱了她一下,「看到您還是這麼有精神,真讓我高興。」
「當然當然,我還要繼續侍候您和塔威少爺,以及以後的小小姐和小少爺呢!」溫格夫人用力地揮了揮手,「我代表所有的佣人們,歡迎您回家。現在所有的佣人都按照塔威少爺的要求在籌備歡迎舞會,那一定會是個盛大的聚會,我、我,抱歉,我實在是太激動了!我……」
「話可是別說得那麼滿,溫格夫人,我想可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高興吧!」伊麗莎穿著有蕾絲長裙,從人群的後方走出來。在這樣的和樂氣氛下說出這麼殺風景的話,是因為這六年來,她也變成了這個莊園里的半個小姐,天天被人侍候著,原本嬌縱的性格暴露無遺;再加上今天她也被溫格夫人大聲喝罵著從床上拉起來,被迫跟他們站在一起,心里十分不滿。新仇加舊恨,她根本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你現在看起來像個貴族小姐了!」戴文仰起頭笑著,知道她是和塔威一起被帶到莊園里的人,但已經記不起她的名字。她看來過得不錯,一點不客氣的樣子,倒是把那些貴族小姐們的壞脾氣學了個八分像。
「別用你那種小姐氣勢跟我說話!」伊麗莎冷哼一聲,她現在可不是當年的小甭女了,誰也別想欺負到她頭上,「你以為你還真是個貴族大小姐嗎?」
「伊麗莎,你怎麼敢這樣對小姐說話?」溫格夫人一轉身,高大的身子幾乎把戴文的視線全部擋了起來,「你以為你是什麼人?瞧瞧,快瞧瞧你現在的樣子,要不是塔威少爺,誰會去侍候你?你別忘了,你現在站在沃提斯莊園,這里的一切都是屬于小姐的,你不要搞錯了,真以為自己是什麼人了!」
「哼……我也告訴你,溫格夫人。別以為我還會像以前那樣,低著頭任憑你隨便羞辱。你才要搞清楚,現在莊園是塔威的,她才不是什麼小姐,她根本就……」
「伊麗莎!你怎麼敢這樣放肆!」塔威低沉的嗓音,打斷了伊麗莎自以為是的叫囂,他的神態嚴厲,眼楮直直地看著她,強大的壓力,讓伊麗莎不自覺地向後退了幾步。
「塔威,是她們先侮辱了我!你不能這樣偏心!」伊麗莎放柔聲音,既是撒嬌又是不滿地為自己辯解。
「我現在就告訴你,戴文小姐是這間屋子里最尊貴的人,沒有人可以隨隨便便地輕視她!如果你搞不清這一點,就待在自己的房間里,不要出來!」塔威很少用這種嚴厲的態度對人說話,不要說是伊麗莎,就連戴文也暗暗地吃驚。
「塔威,你太過分了!」伊麗莎當場流下了眼淚,模糊地叫了一聲,轉身飛快地跑走了!
「哎……干什麼發這麼大的脾氣?好好的,現在搞成這樣!」李夫人嘆了一口氣,言談之中也隱含著一些斥責的意思,「這幾年她也是被當個小姐一樣給寵著,你現在當著這麼多人,一點面子也不給她,實在是不好!」
「就是因為都讓著她,才讓她這麼不知分寸!」塔威的臉色很難看,原本的好心情都不見了,僵著臉,對他們行禮,「抱歉,請李夫人帶小姐去休息吧!我還有些事情,請容我先告退了!」
說完他看也不看她們,直接轉身向樓下的議事廳走了過去。
「脾氣可真不小!」戴文心里十分不以為然,她本不太在意的事情,被他這麼一說,反而無端惹了一身麻煩。
「我們不要理這個壞孩子!」李夫人像個對自己孩子生氣的母親,氣他也愛他,「走,我帶你上樓去,你的房間我都幫你整理好了,放了你最喜歡的印度香,咱們去看看!」
戴文並不反對地任她拉著走,嘴角有笑,回來的感覺,到目前為止,還不賴。
整個下午,塔威都沒露面,一直把自己關在議事廳里,陸陸續續地有人進進出出,似乎是有什麼緊急的事情。戴文則自己一個人隨意地在莊園里走走看看,情況和六年前並沒有太多的變化。
直到晚餐,眾人才又在餐桌上聚首。
「啊呀!我說今天怎麼這麼熱鬧!原來是戴文大小姐回來了!這可真叫我驚訝,我還以為像您這樣有志氣的人,是不會再回來的呢!」
戴文剛在想,事情怎麼可能這麼順利,她回來,所有人竟然都是一副感恩戴德的樣子。果然,最讓人討厭的阻礙,不就來了嗎?
「親愛的繼母大人,六年不見,您還是這樣風采照人啊!」
听著她的奉承話,餐桌上的人都或多或少地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戴文在心里發笑,如果是六年前的她,這個時候大概根本不會理會,甩手離席吧。可經過了在「綠袖子」的磨煉,掛著假笑說奉承話,這類虛偽的事情,她早已學了個通透。
「你、你別以為這樣說,我就會上你的當!」溫蒂夫人免不了吃驚地結巴了一下,然後才又板著面孔,故作姿態地說,「不要以為你回來了,我們就會像從前那樣什麼事情都依著你、每天圍著你轉,你要記住,這個莊園的主人已經變了……」
「母親大人,請您不要再說了!」塔威放下手里的餐刀,看著跟自己並不親近的母親,略帶警告地說道,「戴文小姐是我請回來的。雖然現在男爵大人已經不在了,但是我並不希望這里應有的規矩被破壞,包括對待戴文小姐的態度。她同您一樣,也是這里的主人。」
「男爵大人,你還這樣稱呼他?」戴文抬起頭,臉上的神情帶著些不易察覺的不悅,「他不是你的父親嗎?」
「非常抱歉,這只是習慣的問題。」塔威對她笑了一下,解釋道,「無論我怎麼稱呼他,都不會改變我對他的敬意!」
「哼……敬意!」溫蒂夫人不屑地吐出這兩個字,「你們大概都忘了吧?這里所發生的一切,都是那個你們嘴里口口聲聲說敬重的男人造的孽!我的上帝啊!不要這麼虛偽了,好嗎?」
「我從不否認父親大人他並不是個完人,但他從來坦然地面對一切,堅持心中認為重要的事情,所以,他仍然可以被稱作一位真正的紳士,受到人們的敬仰!」戴文仰起頭,表情嚴肅,不自覺地發出一陣神聖而不可侵犯的威嚴,「不要忘了,每個人都要為他所做錯的事情付出代價,包括您,我親愛的繼母。如果您因為怨恨而痛苦,那也是您必須承擔的後果。」
「你這個傲慢無理的……」
「抱歉!」戴文趕在她的謾罵之前,擺好餐具,優雅地用餐巾擦拭雙手,然後站起身,「如果我令您感到不快樂,我非常抱歉。請大家繼續享用美好的晚餐,我先告退了!」
說完,她完全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自顧自地離席,走出了餐廳。
這天晚上,有人來敲戴文的房門,她打開一看,是李夫人。
「我剛剛準備要去找你呢!」戴文讓開身子,笑著說道。
「你這個大小姐,我還不了解!」李夫人笑眯眯地說,然後忽然嘆了口氣,「幸虧你回來了,現在的時局越來越緊張了,我听他們說昨天凌晨的時候,德國襲擊波蘭了。哎……但願咱們不會被卷進去。」
「真的打起來了?」戴文又問了一句,「在倫敦要打仗的事情早就傳得沸沸揚揚了。」
「倫敦啊!」李夫人走到法式躺椅上坐下來,「在倫敦待了六年,說話都有倫敦腔了!」
戴文笑了笑,「到了倫敦才發現自己是個鄉下姑娘!」
「怎麼,在那里沒有得到你一直渴望的東西?」李夫人看著她平靜的面容,眉眼沒有變,可是隱藏在其中的東西拼合在一起,卻有了不一樣的風情。
「我渴望的是什麼呢?」戴文走到窗邊,看著夜幕下的莊園,影影綽綽的樹木和波光粼粼的湖面,這些曾在他的夢中無數次地出現,它們看上去沒有變化,可是她又隱隱地感覺到不一樣的東西,「自由嗎?還是得到肯定?不是沒有得到,而是得到了才發現那些其實並不是我真正想要的東西。」
「所以說,當年放你走,是正確的決定。」李夫人露出笑容,「你們沃提斯家的人,執拗得別人都勸不住,不是自己想明白了,就算走到地獄入口,也執意要走進去想明白。」
「我要是一直走進去,不回頭怎麼辦?」戴文笑笑,果然什麼也瞞不住她。她想要離開這里的想法,並不是那一天才有的。而她一直看得很清楚。
「呵……我這里還有秘密武器啊!」
「秘密武器?」戴文轉過頭,揚了下眉毛。
「塔威少爺啊!」李夫人像是一只偷吃魚的貓兒,笑得心滿意足,「塔威少爺是一位正直有責任心的男人,除非是得到你活得很好的消息,否則他是不會讓你在外面流浪,他會良心不安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他……」
「他喜歡我,或者說是迷戀對嗎?」戴文搶先說出答案。
李夫人笑了笑,並不意外她能感知這些。
「我不是個傻子!」戴文轉過身去,繼續凝望著斯旺西的夜空,這里可以看到星星,「六年前就隱隱地感覺到,他的眼楮清澈得像湖水一樣,一眼就可以看到底。現在只不過是更確定罷了。」
「可惜你們是兄妹。」李夫人語帶惋惜地說道。
「哼……」戴文輕輕地哼笑了一聲,「玉珠,不要試圖用這種話來刺探我,你明知道我們並沒有血緣關系。」
戴文轉過身,看著李夫人臉上露出無法掩飾的驚訝,她笑了,笑容里有些小得意。
「你想打探我對他的感覺,如果我露出失落的表情,你就會很開心地告訴我一個更大的秘密,我並不是父親的孩子,我說得對嗎?」
「你……你什麼時候知道的?」李夫人這一次真的感到震驚了。
「親愛的玉珠,你應該是了解我的,如果我知道了一個小秘密,就不會放過更大的,我會把他們都搞清楚。難道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