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主于月兌離了「醉生夢死」的生活,擺明了要窩在小茶樓里「混吃等死」,那麼,就只好……繼續吃吧!
問題是,與前幾日的雞鴨魚肉、「飛禽走獸」相比,今兒個簡直是個災難!
小川子覺得眼前主子的臉色就跟盤子里那些菜色一樣,瞬間變成了翠綠。
食籃里的飯菜,與往常一樣,照樣是熱氣騰騰,散發著令人垂涎三尺的香味,可是這也太過份了!
素的!
是素的!
全是素的!
每一道菜肴全是素的!
從食籃里一樣樣的將那些菜端出來,這次小川子打死都不敢報菜名了。
慘了!他在心里後悔莫及,怎麼就偏偏忘記告訴那許掌櫃,自己的主子自小錦衣玉食、嬌生慣養,口味也刁得很,平生最最討厭的,就是吃素!
主子對素菜的厭惡程度,非常令小川于記憶猶新;有一回,他與平安跟著主子出京,南下去瀧州,那是「寶豐隆」在驪京城外開設的第一個分號,在路上,平安听說沿途有家寺院的齋菜遠近聞名,于是屁顛屁顛地專程跑去寺院給主子弄來一頓齋飯,誰知還來不及邀功,就被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罵得平安,那叫一個……狗血淋頭!
「和尚才吃素,你少爺我是和尚嗎?」
「就算是和尚,也還有狗肉和尚,難道你主子連狗肉和尚都不及?」
「你既然喜歡食素,那不如出家當和尚算了,小爺也不攔你,打今兒起,你就吃一個月的素吧!」
一個月的素吃下來,平安的臉吃得猶如苦瓜,一臉菜色。
打從那時候眾人就曉得了,自家這小主子,前世應是跟綠色植物們,結下過深仇大恨的!
可不是嗎,小川子听府里人悄悄議論過,主子少年時有一次發神經,好端端的叫人將院子里一株名貴的桂樹給砍了,還親自放了一把火,整整燒了一天一夜;瞧瞧,這會兒都跟樹結下仇了,可不是發神經,是什麼?
放眼望去,眼前那一碟碟「翡翠白蓮」、「清炒雙花」、「香酥瓜卷」、「橘香青筍」、「白玉西柿湯」,名字好听,其實就是「蓮藕」、「菜花」、「苦瓜」、「萵苣」和「西紅柿」,居然吝嗇到連肉末的影子都沒有瞧見。
難不成,今兒玉陵城中有大戶人家做紅白喜事,將雞鴨鵝、豬牛羊這些犖腥都銷罄一空了?
還是說,這分明是那「得味居」不肯拋頭露面的女東家在整少爺?
「少……少爺……要不要去換、換?」小川子結結巴巴地詢問,等待指示,或是一陣……訓斥?
誰知……
「這是什麼?」
他看到主子蹙著眉頭,板著俊臉,拿起筷子指向那堆綠色食物中,最綠的那一道。
噢!天地老爺!原來沒有更綠,只有最綠!連小川子都忍不住被那恐怖的色彩,刺激得大倒胃口了。
不會帶有巨毒吧?那墨綠色的一陀陀圓形的團子,僅看著就嚇人,誰吞得下去?
偏偏主子又發神經了,竟親自挾過那團子,似乎是想以身試毒?
小川子猛地撲上去抱住主子的胳膊,哆哆嗦嗦地提議︰「少爺……還是、還是讓小的試試看,萬一……」
萬一少爺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他恐怕也活不了啦,不如就來個「以命護主」,至少還能留下美名萬古流傳。
「你?」不料雲墨一點也不體會這用心良苦,眼皮抬了抬,俊臉跩得跟二五八萬似的,冷冷地哼了聲,「你自己去買。」
這是櫻姐姐親手為他做的,只要是櫻姐姐為他一人做的飯菜,天王老子都不能覬覦!
櫻姐姐那樣聰明,怎麼會不知道這日日窩在小茶樓,財大氣粗且不愛吃蔬菜的京城公子哥兒就是他?
可她還是做著他喜歡吃的菜,像在他年少時,變著花樣讓他多吃蔬菜……
原來不管她理不理他、嫁不嫁他、喜不喜歡他,至少、至少她是關心他的。
想到這里,雲墨心里一陣窩心,眼眶一熱,差點就飆出男兒淚,又擔心被小奴才看見太丟臉,猛地將臉埋在碗里,一頓狼吞虎咽。
「少爺,要不要緊,難不難吃?」
「老天爺呀……少爺?」
「少爺!」
小川子驚恐萬狀地小聲嘮叨著,生怕主子會突然因食物中毒倒地不起。
雲墨終于被刁嘴滑舌的小奴才念得煩不勝煩,只好忍痛割愛,挑肥揀瘦地施舍了一個綠團子給他。
小川子淚流滿面,硬著頭皮捧起,小心翼翼地咬上一口。
第一口,外層的皮兒滑溜溜,十分彈牙黏韌;第二口,是艾草的味道,濃郁卻沒有苦澀;第三口,芝麻和砂糖拌好的餡兒甜而不膩,恰到好處;最後一口吃盡,艾香、米香與清油香混合成異香撲鼻,那奇異的口感足以令人回味無窮。
天!這也太好吃了!小川子覺得自己的舌頭幾乎都要美掉了。
究竟是什麼樣的人,能心靈手巧到這種地步?小川子突然對「得味居」的女東家產生了濃烈的好奇心。
那個從來不輕易在前廳露面的女子,總是待在後院廚房里,總是靜靜地做著事情,飯館里的人都尊敬地稱呼她一聲「櫻姑娘」,私底下都發自肺腑地夸她有一雙巧手,做出來的菜肴,堪稱一絕!
還不僅是這樣咧!這向來不喜素的主子,此時此刻,竟然對那滿桌的「綠」毫無懼意,埋頭猛吃,生恐被人搶了去,那模樣,簡直與府里最受主子喜歡的小白狗兒如出一轍!
一頓風卷殘雲,酒足飯飽後,雲墨端起精致的白瓷茶杯,掀蓋,瞅著被滾水沖泡得舒展開來的淡綠色葉片,淺啜一口,心滿意足了!
正在這時,隔壁間,突然腳步紛雜,接著傳來一陣笑聲,其間還夾雜著粗鄙的話語。
本來就應該清雅幽靜的地方,倏地被人打擾,實在是叫人不快。
雲墨皺了皺眉。
「少爺,我去叫阿大趕他們走。」小川子也頗為氣憤,不知道是哪家不懂事的公子哥兒,竟敢打擾主子。
「算了。」這茶館他也沒包下,人家做生意,開門自然是要迎客的,反正這會兒也用完了膳,雲墨也懶得計較,起身便朝外走。
小川子趕緊跟上,問道︰「少爺,您是要回郡守府嗎?」
「我去軍營。」
城外的局勢,很有點……不妙,稱霸一方的「烏皖」因畏懼「虎豹騎」和「苻家軍」的威名,倒是收斂鋒芒,安分了;誰知道,不知又從哪里冒出個不知死活的「羯族」,不知是受人唆使,還是想趁亂大撈一筆。看著城中大軍一動不動地縮在玉陵當烏龜,每日便在城外挑釁,扯著嗓子叫罵。
瑛王猶若不聞,按兵不動,不知道在打什麼主意;苻少將軍這邊卻已然是按捺不住,若不是雲墨極力阻止,早沖到城外殺了個十七八回。
既然「虎豹騎」不動,那「苻家軍」亦不動,不如藉此機會休整士卒,待城外番族氣衰,再出兵好了。
就是不知道那智勇兼備、多謀善斷的瑛王,肚子里打的是什麼主意?
出了雅座的門,剛剛走到隔壁間,雲墨的腳步卻驟然停了下來。
棒著門簾,有四個穿著體面、模樣放浪的紈褲子弟,加上兩個跟班,正在其間大放厥詞。
「喂,朱兄!听說倚翠園新來的嫣然姑娘,比那醉紅樓的小桃紅,還要媚上幾分呢!」
「真的嗎,馬兄,那今兒個晚上,咱們可要瞧瞧去了。」
「唉,這玉陵城雖然有「塞上江南」的美譽,但比起真正的江南可要差多了;公子我喜歡南方女子,這城中青樓女子多鄙俗、骨架又大、皮膚粗糙,哪兒像南方佳麗那般水靈?公子我啊,只要在這兒憋上三個月,一到江南,看母豬都成了貂嬋!」
「哈哈……看楊兄這話說的。」
「其實呀,你們是有眼不識金瓖玉,這玉陵城里,也是有真正的貂嬋呢!」
「哦?牛兄,此話怎講?」
「喏,就對面「得味居」的櫻姑娘,那才是真正的尤物呢!不僅出得廳堂,入得廚房,生得又美,可惜就是年紀大了點……」
「對了,听人說賈公子最近看上那櫻姑娘了,還有心娶她進門呢!」
「是啊,我也不明白,那櫻姑娘一向為人冷淡,從來不肯跟咱們多說一句話,怎麼就被單單願意理那賈仕呢?兩人熱乎著呢!說起那賈仕,除了家中有錢,無論是相貌、人品還是才學,還不如我呢,可不正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嗎?」
「噯喲,快別這樣講,說不定那櫻姑娘看著清高,骨子里說不定多貪財呢!要不怎麼都眼看成老姑娘了,還沒嫁出去,肯定是左挑右選,想找個有錢人家嫁,賈公子雖說不學無術,可人家有錢呀,不比自己辛辛苦苦、起早貪黑開飯館來得強,再說哪個女人不愛金龜婿呀?」
「這話沒錯,不過那櫻姑娘。肯定是比不了醉紅樓的小桃紅的,賈公子怕是玩膩了小桃紅,才又肖想良家婦女了。」
「此話差異,朱兄不知道,越是看起來冷若冰霜的女人,上了床,嘿嘿,可浪著呢!」
「沒錯沒錯,老子就想上了她,瞧那小蠻腰細的,不知道扭起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