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飯店的門,梅國華和趙舒元都顯得非常不高興,連話都沒興趣再多說,回去的路上車里氣氛也十分沉重。梅施安靜地坐著,心里很滿意,看來她爸媽也認為這個阮總很不靠譜了,或者說他的態度讓他們覺得理想中的」天賜良緣」的確是做夢。
「老何他們是什麼意思?」梅國華像個爆竹突然炸了,連個過程都沒有。
「行了,都這樣了,下次再找機會吧。」趙舒元掐了掐鼻梁,十分疲倦的說。
「施施啊,你別對阮總有意見,他今天就約了咱們一家,是老何他們太不要臉,來橫插一杠。你沒看阮總今天也很不高興嗎?」梅國華皺著眉解勸,梅施听得直想笑,這還不是女婿呢,已經開始維護起來了,錢的魅力對爸爸的影響實在太大了。
「就算他今天只約了咱們一家,他也是打算先後和幾家姑娘相親,他當自己是皇帝呢?遴選後宮?他這是腳踩好幾條船,也不怕淹死!」梅施翻著眼戳破爸爸的謊言。
「婚姻是大事,買東西都要貨比三家呢,更何況是選老婆。」梅國華對男人看待女人的心態是行家,不以為然地說。
梅施還想再說幾句,趙舒元煩躁地嘖了一聲,「好了,回頭再說吧。」車也駛進小區,所有人又陷入沉默。
回到家也是各回各房,梅家夫婦甚至連兒子沒在家都無心過問。
梅施倒是有些擔心,生怕梅逸又去了什麼不好的地方,招惹難纏的人物,邊換衣服邊打電話給弟弟。梅逸那邊很吵,果然他又去迪廳這樣的地方瞎混了。梅施厲聲叫他回家,梅逸很不在乎地說還沒到十點,回家無聊。
梅施實在拿他沒辦法,只好問清了他在什麼地方,換了合適又不扎眼的衣服找他去,看著他才能放下心。
眉眼俊秀的梅逸在舞池里被幾個女孩圍住,當姐姐的坐在吧台遠遠看著,心里真是說不出安慰還是擔心。梅施也明白,自己這個弟弟靠這麼看著是沒用的,假期完了還不是要回到美國去,估計玩得比這個還瘋。她只求他一不沾染毒癮,二不感染怪病,三不當少年爹地……真這麼發散地思考下去,她真是要寢食難安哪。
「一起喝一杯?」一個男人帶著不可饒恕的得意之色挨著她坐下,梅施沒正眼看他,就被他輕浮的姿態給惡心著了,沒等她冷聲拒絕,那男人自己先大驚小敝起來,拍了下巴掌,「怎麼又是你?」
梅施這才有點兒興趣賞了他兩眼,面熟,沒記憶……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或許阮廷堅對她也是這種感受,心里很不是滋味。在阮廷堅見過的女人里,她也淪落為丫鬟甲了嗎?太傷自尊了。
「說起來真是……」面熟男十分慨嘆,「怪不得中國人都信緣分,真是太神奇了。」
這話說得梅施又想吐了,就他這副純正得近乎鄉土的面孔,還拿腔拿調地說「中國人」這麼見外的話呢。這惡心人的勁頭倒讓她想起他是誰了,就是機場偶遇的所謂「老同學」。
「我今天上午剛把你的電話號碼給了薛勤,晚上就又看見你了。」
梅施直直地看著他,周圍震耳欲聾的音樂聲都好像突然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你說,你把我的電話號碼給了誰?」
黃越開一副夸張的驚訝樣子,「你不會連薛勤都忘了吧?當初我們可是隔壁寢室……」
薛勤……她怎麼可能忘記他是誰。
「怎麼,他也回國了?」梅施重新整頓神情,漠然地冷笑一下。
黃越開連連點頭,「改天一起出來玩。」他的目光已經隨著路過的美女飄走了,接著人也飄走了。
梅施無意識地從口袋里掏出手機,她在這麼吵的地方,如果他打電話來她也听不到……沒有未接來電。她自嘲地笑了笑,怎麼忘了,像薛勤那樣注重細節的人,怎麼可能在這麼晚打電話給她呢?他……還會打電話給她麼?
「姐,你沒事吧?」梅逸一臉疑惑地走回她身邊坐下,遠遠的就發現姐姐神色不對。
梅施白了他一眼,用濕巾給他擦額頭上的汗,「我能有什麼事?就是給吵的!這里也太鬧騰了!」
梅逸放下心,笑的時候露出白白牙齒,這種明朗的笑容讓梅施的心情也好起來了,「姐,你看那個領舞的女孩。」梅逸看小舞台上那個賣力舞動的縴瘦少女,「好看嗎?」
梅施只注意到她超短蓬蓬裙下的熱褲,梅逸一問,她才又看了看少女的臉,坦誠說︰「妝太濃,一跳舞熱得都花了,像鬼一樣。」
梅逸皺眉,不屑說︰「女人就是不會欣賞女人。」
梅施心不在焉,有些煩躁地嗤了一聲,「你一個屁大點兒的孩子就會欣賞女人了?」
梅逸騰地站起身,像被踩了尾巴的貓,毛都炸了,「你先回去吧!」
梅施後悔,她這是怎麼了,怎麼會突然說出這麼一句?叛逆少年都听不得這樣的話。「好了,小逸。」她趕緊拉住弟弟的胳膊,「咱們回家吧,我大概是太累了。」
梅逸皺眉,嘴唇動了動,終于點了點頭。
陽光透過紗簾照到房間里的時候,梅施覺得頭很疼……她應該睡了很長時間,又似乎根本沒睡。幾乎是無意識的動作,她模了模枕頭邊的手機。實在有點兒驚奇,一向神經極粗的自己,竟會因為听說薛勤知道了她的手機號碼而這樣惴惴不安。翻身避開陽光,自己也覺得好笑了,怪不得說初戀力量巨大,看來是真的。
薛勤……一想起他,她就會想起校園里綠意蔥蔥的古樹,優雅而靜默。印象中的薛勤永遠穿一身整潔的白色半袖襯衫,瘦削卻挺拔的身材因為這簡單的色調顯得內斂而清高。學校里的高材生往往都帶著那麼股不諳世事的倨傲,有點兒孩子氣。她記得他獲得公派出國的機會來向她告別時,這種氣質尤為明顯,他看著她說︰「家世的差異讓我一直非常有壓力,總覺得在你面前有種無法甩月兌的自卑感,所以……還是分手吧。」
她記得自己坐在小小的桌子對面,看著他好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那天她還準備了一個好消息想告訴他,她要和他一起出國讀書……她為自己畫好了未來的圖景,一起出國,然後結婚。終于這份沒有說出口的驚喜梗在她心里變成了一個結,從此她非常厭惡听到「出國深造」這四個字。
那天是薛勤率先離開的,梅施總覺得他的步伐有著她從未見過的輕松。仿佛是一瞬間恍然大悟,與薛勤交往一年多,別說越雷池半步,就連靠近那個池子都沒有。她一度以為是薛勤用心苦讀造成的書呆子做派,分手這刻,他的輕松……讓這一切變得早有預謀。
這種感覺非常不好,好像一下子換了角度看過去的一切。以前回憶是粉紅的,現在全是灰色的殘跡,非常丑陋。
薛勤……這個她以為早就該淹死在茫茫腦海里的人,突然一下子浮出來,讓她有措手不及的驚痛。他帶給她的挫敗感——經過這幾年,她變得比以前更會打扮,更漂亮……似乎也沒治愈。
手里的手機突然震動著唱起歌,嚇了沉入思緒的梅施一跳,是一個陌生的號碼。坐起身,攏了下有些凌亂的長發,她深吸了一口氣才裝作十分淡漠地接起來喂了一聲,心跳的聲音卻很清晰地響在耳邊。
「梅施小姐嗎?」對方是個女人,嗓音悅耳且非常公式化,梅施嗯了一聲,雙肩不知不覺地瞬間頹下。「我是阮廷堅先生的秘書,請于下午三點到魁北路的屬秀咖啡與阮總見面。」
梅施覺得自己突然就被激怒了,「我沒空,告訴他,我永遠沒空見他!」這人也欺人太甚了,還真讓秘書約定見面時間!
秘書小姐顯然是個見過風浪的姑娘,就像早就預設好的答錄機般朗朗說道︰「如有改動,請直接致電阮總。謝謝,再見。」
梅施想摔電話,忍住了,惡狠狠地撥回去,卻再沒人接听。這就是霸王邀約!直接致電阮總?她也得知道怎麼致電阮總啊!她是可以去問爸媽,可她非常了解爸媽知道她要阮廷堅的電話目的是拒絕的話,她會非常慘,至少她的錢包會非常慘。
重新躺倒蓋上被子,對啊……她有不去的自由嘛!
手機又響,這回是媽媽,梅施看著屏幕上的名字長長嘆氣,終于還是接了起來。毫不意外,「阮總」的秘書效率非常高,不僅通知了她,還通知了她媽媽。如果阮廷堅真打算和她結婚的話,他一定會非常徹底的貫徹一個真理︰娶一個女人,等于娶她全家。
一直磨蹭到下午兩點,她突然有個非常好的想法,可以穿上去機場的那套衣服,戴上墨鏡,重點提示一下阮總,讓他對她有更深刻的看法。
事實證明,知女莫若母也是句真理,趙舒元竟然提前下班來「督導」女兒的穿著,要求務必與上次保持同一風格。梅施沉著臉,穿著另一套優雅裙裝,一肚子悲憤出了門,臨走還要听送她到門廊的母親說︰「施施,別讓媽媽失望。」
梅施比約定時間早到了十分鐘,因為一路上車開得十分暴力,速度也沒撫平她的抑郁,當阮廷堅翩翩走進來,看著早早來到的她時,露出滿意的矜持微笑,像在鼓勵一個工作表現出色的下屬一樣,她就更加抑郁了。
「上回……失禮了,對不起。」阮廷堅一坐下就淡然說了這麼一句。
梅施愣了下,實在有點兒意外,阮廷堅從頭到腳都像是個不會道歉的人種。
侍者來點單,阮廷堅隨意點了一杯咖啡,話題被截斷,兩人都沒試圖繼續。
「今天本想約你一起吃晚餐,結果還是沒時間。」阮廷堅說話模式像是脈沖的,一會兒一句,前後沒有關聯。
「哦。」梅施喝了口咖啡,強迫自己適應一下他的說話方式,不然會有喘不上來氣兒的感覺。
「對我,印象好嗎?」阮廷堅神情平靜,簡直就像在問應聘的員工︰喜歡這份工作嗎?
梅施咽了口唾沫,十分慶幸提前咽下了那口咖啡,不然全得噴他臉上。這口唾沫顯著地壓住了涌到她嘴邊的話︰不好,十分敗壞!
她應該婉轉一點的,婉轉。
「嗯……」她突然覺得話到說時方恨八點檔狗血電視劇看得少。
「好,既然你對我沒太大的意見,我很高興。」阮廷堅看著她,十分肯定地總結。
梅施瞠目結舌,她有意見,她還沒來得及說。「呃……那個……」
「是的,我會和你父母協商具體事宜。」
梅施握著桌沿,她終于找到技巧了,想和阮廷堅正常交流,一定要在一秒內搶答,不然他就會自行宣布答案並取消她發言資格。
「阮總,我想你是誤會了。我的意思是……」手機很不湊巧地響起來,梅施猶豫了一下,畢竟今天一天她都在等電話。
「你先接。」阮廷堅很大度地說,眼神頗具威嚴地一點,很明顯,他覺得她的電話在交談中打來是種失禮,但他可以原諒。
梅施覺得太陽穴劇烈抽痛,她就要被阮廷堅折磨瘋了,這幾年她沒這麼窩火過。
「喂?」她幾乎有些凶狠地對著手機嚷。
「……梅施?」對方顯然受到驚嚇,口氣十分不確定。
梅施呆住,這個聲音……與兩年前完全沒變。
「是梅施嗎?」薛勤又問了一遍。
「是……」梅施不知道,自己竟然拖了個有些悵然的尾音。
阮廷堅緩緩地端過咖啡,淺啜一口,默默地看著她。
「我听越開說了,昨天又踫見你……現在才打電話給你有點兒冒昧,晚上有時間一起吃個飯嗎?很長時間沒見了,老同學似乎沒剩幾個……」薛勤比往常話多,訕訕地試圖解釋自己請客的理由。
「有時間。在哪兒?」梅施看著已經西斜的太陽在玻璃基座上晃出的光暈,極力顯得平靜。
「我才回國,這城市變化又太大,」薛勤笑了,「還是你說吧。」
「吃川菜?我記得你愛吃辣。」梅施被往日的記憶點亮了一絲淡淡的微笑,卻讓對面的阮廷堅皺起了眉頭,他盯著她看,她卻毫無察覺。「忠武路蜀園,很好找。」
幣斷了電話,梅施才發現阮廷堅的目光,不像探詢,卻十分不悅。當然了,這個傲慢到天上的家伙容忍不了她的忽視。
「今天,就這樣吧。」他先站起身。
「嗯……阮總……」想和他說清楚,但媽媽那期待又擔憂的神色卻一下子擋住她要說的話。她應該在他有時間,有耐心的情況下,小心地,「卑微」地,「十分惋惜」地說明對他完全沒意思,這樣才算妥善了結。
「其他事情,我都會和你父母交代清楚的。」他又宣布他規定的答案了。
梅施突然全身無力,看著阮廷堅步履優雅地離開。這個男人恐怕是不會听她的拒絕的。對她來說,她要拒絕的不是阮廷堅,而是她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