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不下心用濕巾擦去灰塵,怕疼,從包里掏面巾紙,里外里裹了幾層,眼不見為淨,回城再說吧。
阮廷堅也大致結束工作,往停車的地方去了,沒人叫她,梅施訕訕地自動自發跟著回車上。
阮廷堅大約是累了,上車自顧自喝了幾口礦泉水,靠著座位閉上眼。
梅施也渴,可一只手傷了,沒辦法擰瓶蓋,又怕喝了水上廁所,眷戀地看了看飲料架上的水瓶,委屈地扭開臉。
「梅小姐的傷……」還是帥哥秘書開了口,「要不先去鎮上的小醫院處理一下?」
阮廷堅闔著眼,眉頭聚攏,顯得有些不耐煩卻沒說話。
帥哥秘書心領神會,吩咐了司機一聲,就往鎮上開。
鎮上只有一個醫務所,非常簡陋,看上去也不太干淨,公用廁所散發著臭味。阮廷堅沒進來,只在院子里抽煙,梅施幾次都想逃走,一回頭就看見站在大門必經之路上的他,以及他的臉色,她又敗了,乖乖地接受鄉村醫生的處理。
傷不嚴重,但清除傷口里的沙粒和殺菌非常疼,梅施本想堅強而淡定,結果又淚流滿面。幸好天熱她沒化妝,可剛從工地那種塵土飛揚的地方出來,一哭,小臉上淚痕交錯,看起來無比淒慘。
梅施拖著步子出來,感覺被人暴打了一頓,只想趕緊坐上車回城。
她听見阮廷堅嘖了一聲,忍不住抬頭,他果然正直白地嫌棄看她,一回身拉開車門,拿出一盒濕巾,命令說︰「擦擦臉。」
梅施也覺得臉黏糊糊的難受,順從地抽出一張擦拭。擦完找垃圾箱,這才發現司機和帥哥秘書都不見了,小院里只剩下她和阮廷堅。
阮廷堅轉回身,眼看著要上車。
「阮廷堅!」梅施一急,月兌口叫出他的名字。
阮廷堅停住,隔了兩秒才轉回身,默默看她。
梅施輕吐了一口氣,這話她早該說了,現在四下無人,不把一直壓在心里的話說出來,她會難受死。
「你……還在生我氣嗎?」她試探地抬眼看了看他,隨即又正了臉色,自己也知道這種探看的眼神八卦兮兮的。
「沒有。」阮廷堅冷淡地說。
梅施在心里唾棄他,真是口是心非啊,不生氣能這麼對她嗎?「以前……」她覺得自己該大度點兒,誠懇點兒,「是我錯了。」
阮廷堅的臉色緩和了些,脊背卻不自知地繃直。
「我不該冤枉你,說那麼傷人的話,我錯了。事情已經過去,你原諒我,做個朋友總行吧?」
阮廷堅沒說話,梅施心里沒底的抬頭,她說的還不夠謙卑嗎?她覺得阮廷堅的臉色被天氣襯得像黑鍋底一樣,嘴唇緊抿,眼瞳深沉,神情都有點兒猙獰了。
「好。」
梅施听他干淨利落地說出這個字,松了口氣,心里卻不像一塊大石頭放下了,反而多了根小刺在扎啊扎,大概是因為終于要正視的確走到盡頭的事實了吧。為了緩解這種古怪的情緒,她抬起胳膊想和阮廷堅充滿友誼地握握手,結果受傷的右手包得活像豬蹄,還想換左手,阮廷堅已經轉身上車,砰地關上門。
梅施有點兒尷尬,好在阮廷堅已經上車,只剩下一個人比較好平復。她訕訕地收回手,繞到另一邊上車。
司機和帥哥秘書隔了一小會兒也都上了車,帥哥秘書回頭覷了覷阮廷堅的臉色,問話顯得格外小心翼翼,「回城嗎?」
阮廷堅嗯了一聲,閉眼休息,眉頭微皺,對什麼都不耐煩似的。
車開了一會兒,梅施口干舌燥,看了眼明顯不願理她的阮廷堅,拿起一瓶礦泉水輕撞了撞帥哥秘書的肩膀,「幫我打開唄。」她笑眯眯,很親善地說。
帥哥秘書的第一反應不是接過她的水瓶,而是看阮廷堅的表情,梅施也順著他的眼光瞧了一眼,他連眼皮子都沒撩,可能已經睡過去了。
帥哥秘書這才幫著她擰開瓶蓋,梅施咕嚕咕嚕一口氣喝了半瓶,總算解除干渴。放下瓶子,發現阮廷堅已經睜開眼楮,看著窗外的景色,梅施鼓了鼓勇氣,既然說好了做朋友,就不要再這麼別別扭扭的了,她扯出一個笑容,用胳膊肘撞了撞他,「幫我蓋上好不?」
阮廷堅回頭看了看她,又看了下水瓶,就在梅施開始尷尬的時候,接了過去,輕輕擰緊。
雨幾乎是一下子從天上傾倒下來,打得車身砰砰響,高速平整的路面被雨水砸得起了一層白霧。司機把車停靠在路邊休息區,除非特別著急趕路的,其他車輛也陸續靠邊停下,想等雨停了再走。
梅施看窗外的雨景,幾乎只能看見玻璃上不停流過的水痕,雨太大了,還開始打雷。在高速這種比較空曠的地方,電閃雷鳴很是可怕,梅施下意識地往車中央靠了靠。幾個響雷過後,雨勢更急,雷電倒弱下去,天色昏暗的厲害,梅施本來就累,天再一黑,即使旁邊坐著阮廷堅也敵不過陣陣困意。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縮好,其實睡過去也沒什麼不好,醒來說不定已經到家了。
伴著雨聲陣陣,梅施睡了香甜一覺,睜眼先看見自己蹬在車門上的鞋子,一時迷糊,分不清上下左右。動了動腿,她已經看清阮廷堅的昂貴轎車車門上被她踩出來的腳印。她……是躺在座位上的,咽了下口水她才有勇氣看自己枕著什麼——果然是阮廷堅修長的大腿。她簡直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種場面了,目瞪口呆地保持著貓一樣的姿勢蜷在主人身邊。
「醒了?」阮廷堅的聲音冷酷而隱忍著怒意,「起來!我的腿麻了。」
梅施簡直是條件反射彈起身來,嘴巴里凌亂地說著︰「哦,哦。」她實在想不明白,怎麼可能就睡成這副德行了呢,要不要道歉?
前面的帥哥秘書咳了一聲,這會兒倒有笑容了︰「阮總,現在雨小了,您用下車走動走動嗎?梅小姐倒在您腿上已經兩個多小時了。」
梅施眯眼看了看帥哥秘書,總覺得他話里藏刀,指責她殘害他家阮總。她也不是故意的,最沒臉的現在不是她嗎?听了這話,她更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道歉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阮廷堅嗯了一聲,動作僵硬地開門下車,在路邊點了煙。梅施這才張望了下窗外,雨已經停了,他們居然還在原地!排在他們前後的車輛早都無影無蹤,梅施一陣絕望,看了下時間,已經下午兩點半多。
「怎麼一直都沒走?」她喃喃低語,不會是因為她睡著了不忍心吵醒她?小說里都是這麼講的。
還沒等她感動,前面的司機頭也不回地接口︰「雨剛停,路上還有積水,阮總的安全第一,陶秘書吩咐等等再走。」
「哦——」梅施點點頭,意外收到司機大叔的答復,自作多情釀出來的小甜蜜還沒聚攏成形就散了,果然女人都有公主病,都到了這份上,她還是是不是發作一下。
阮廷堅抽了半支煙就回了車里,「嗯……那個……」梅施覺得她該說點兒什麼,畢竟她的睡姿引發的不光是儀態問題,「你腿還麻嗎?」
阮廷堅用眼角掃了她一下,吩咐司機開車。梅施立刻破譯了他這一眼的內心獨白︰麻,你還能幫我揉?
她暗自在心里回答︰不能。對不起,繼續麻吧。
回到鼎億樓前已經三點多了,天色暗得好像馬上要入夜。梅施搶先竄下車,不等阮廷堅或者帥哥秘書說話,「你們上樓吧,上樓吧,我叫秘書來接我。」
阮廷堅沉吟了一下,「也好。」
梅施放了心,鄙視自己為什麼要瞎緊張。看他沒有上樓的意思,她倒不知道該不該轉身走去自己的車上。
「上樓等吧。」他沉著聲說,好像很不甘願,像是在說客套話。
「不……不用了,我在一樓等就好,很快會來的。」梅施瞪著大眼,連連搖頭。
阮廷堅掉頭就走,梅施用余光瞧見他和帥哥秘書進了電梯才蹭進大廳,在休息區找了個不顯眼的沙發坐下來。米珍說立刻派人過來,大不了二十多分鐘,梅施不急不慌地掏出手機看新聞,刪除廣告短信。听見嘩嘩的雨聲,梅施向門外張望,果然又下起了大雨,今天果然是不該出行的日子,她有點兒擔心來接她的人能不能順利到達。
一等就是四十多分鐘,雨也不見停,人也不見來。梅施有點兒坐不住,正想打電話給米珍,她的電話卻心有靈犀地先打過來了,說來接她的人路上出了點兒問題,現在雨大,城里各處都堵了車,暫時來不了。梅施听了有點兒煩惱,卻也無可奈何,接著米珍又說了讓她簡直跳起來的話︰「我已經聯系了阮總的秘書陶鵬,請他為你安排休息地方。」
梅施從來對米珍都是又敬又順從的,這次差點就要數落她多事。
「陶秘書還很熱情,說他安排人等雨小了送你回家,這次真是要謝謝鼎億了。」
米珍說話的方式梅施太熟悉,最後那句分明是提示她要感謝一下帥哥秘書和阮廷堅。真怕抱怨的話月兌口而出,梅施掛斷了電話,還沒等喘勻這口氣,已經看見帥哥秘書禮貌微笑著從電梯里出來走向她。
「米助理已經和我說了,我也請示了阮總,一會兒雨停送您回去,上樓等吧。」
梅施木然站起身,有種被請去局子喝咖啡的感覺。電梯不停向高攀升,梅施心一橫,做朋友的要求她已經說了,他也答應了,大大方方的吧!
出了電梯,仍舊是滿眼忙碌,阮廷堅的管轄區總是給人精英雲集的感覺。梅施之前很少上來,但這里的人顯然都認得她,眼神相遇都投以禮貌微笑。
她被領進阮廷堅的辦公室,他只是抬眼看了下進門的她和帥哥秘書,又繼續敲鍵盤,十分無視。
帥哥秘書把她引到寬大的沙發邊坐下,再沒說什麼就出去了,不一會兒一位美女進來送了杯咖啡給她,梅施向她笑了笑。
「有報紙雜志什麼的,給她兩本。」阮廷堅盯著屏幕,像是對空氣說的,美女卻十分伶俐,飛快地拿回幾本時尚雜志,梅施由衷感謝,不讓干坐著多傻啊。
梅施看會兒雜志就瞄瞄窗外的雨勢,小了很多,就是不停。忍了一會兒,她咳了一聲站起身,阮廷堅像沒听見似的,她只好干笑著自己繼續︰「阮……」她突然為難,以後叫他什麼好呢,阮總阮廷堅似乎都不合適,「雨小了,能……」
阮廷堅停下手里的活兒,按通話器,不耐煩地問︰「有司機嗎?送她回去。」
揚聲器里傳來帥哥秘書遺憾的聲音︰「現在總裁辦的司機都出去了,又因為大堵車,短時間回不來。」
梅施發急,阮廷堅似乎更煩,命令帥哥秘書︰「那你去送!」
「華興的人馬上要來,我要負責招待,阮總……」
阮廷堅啪地掛了听筒,又看屏幕,「現在沒辦法,等吧。」
梅施又蔫蔫地坐回去,今天走了不少路,又摔了,趕上陰雨天裂過的腿總是有點兒疼,她邊看雜志邊揉。
「你的腿還沒好?」阮廷堅還在打字,話還是對空氣說的,梅施抬頭看了看他,知道他在問她。
「好了,但徹底恢復還是需要一段時間的。」她保持平淡地回答了一句,練習一下,以後就這麼正常交流也不錯。
「晚飯想吃什麼?打包回來在這兒吃。」
梅施愣了下,有點兒跟不上他的思路,「不用了,謝謝。」她順嘴答。
「總不能我吃你看,這點風度我還是有的。」阮廷堅停下,直直看過來,那種冷淡疏遠又不失禮的眼神立刻讓梅施招架不住,和他當朋友也真不容易,明明是曾經那麼親密過的人,讓他用普通人的眼光一看——還不如被他當仇人呢。
「隨……隨便吧。」她突然就沒了精神,不太著意地說。
阮廷堅又打電話給外面,吩咐送餐進來,頓了一下,他說︰「記得要把勺子。」
梅施歪在沙發里,什麼都不願意想,听他說了這麼句話,下意識地反應他可能要湯了。
大樓里就有幾家飯店,飯菜送來的很快。
送咖啡的美女幫著送餐的伙計把餐盒都攤在梅施面前的茶幾上,阮廷堅等他們擺好了才走過來,一坐在梅施旁邊,梅施都被顛了顛,順勢往遠離他的一邊挪了挪。
阮廷堅也不管她,自顧自拿起筷子開始吃,中午就沒吃,他還吃得挺香。
梅施咽了下唾沫,也去抓筷子,一出手才看見自己的紗布豬蹄,愣了愣。
阮廷堅看她不動了,才側過臉瞥了一眼。梅施就被他看的輕顫了一下,這才換手去拿勺子,鋼制的勺子微微發涼,蟄痛了她的心。他一直是細心的人,總是對女人保持風度,就像他再怎麼也不會把熟睡的她從腿上推開,這個脾性在這種時候總是讓她瞬間有扛不住的心疼。太了解他的好教養,所以不應該有錯覺,失落卻非常分明,她也只能無奈忍過了。
因為天陰,入夜特別早似的,和阮廷堅吃完飯,天已經黑蒙蒙了。阮廷堅又回到辦公桌去處理文件,梅施起來坐下好幾次,還踱到窗邊去看下不下雨。
阮廷堅看了她一眼,「現在是下班高峰,就算走也是堵在路上。」
「哦。」梅施點點頭,這還是再見面以來他心平氣和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她舒坦不少。皺著眉坐回沙發,這個時間段就算不下雨也不好打車,真不知道要拖到什麼時候才能回家,都怪這只受傷的手。她百無聊賴地瞪包著紗布的手,試圖彎彎手指,鄉村醫生非常不吝嗇紗布,包得密密匝匝,明明傷的是手掌靠近手腕的地方,結果包得全手都不能動。
電腦發出關機的音樂聲,梅施無意識地抬頭看了眼,阮廷堅正在收拾文件,好像是要下班的樣子。「走吧,我送你。」
梅施瞠目結舌,「嗯……那個……」她結結巴巴,不是說等司機回來送她嗎。
阮廷堅的臉色又不好看,「我先送你回家,明天再叫司機給你送車,已經下班了,司機也要回家。」
梅施只能點頭,不然顯得非常沒人味。走出辦公室才發現外邊的工作人員都走了個精光,一個加班的人也不見,大燈已經關閉,只開著行路燈,光線朦朧曖昧。阮廷堅正在鎖門,梅施加快腳步走向總裁辦外,果然電梯大廳那里燈火通明,剛才那種不安全感瞬間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