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的天藍色天空,在連續幾天陰雨綿綿的天氣之後無私的綻放。台北的晴天如樂透大獎一樣難尋,如果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有三百六十天都在下雨,台北人都不會覺得奇怪。雨跟台北息息相關,你儂我儂的親密好友。陽光如上帝的恩典灑在信義區的街道上,使原本忙碌的步調多了幾分悠閑,而瑟瑟作響的女敕綠葉子也使這小小角落的風景不像是憂郁藍色的禮拜一。
BlueMonday,她仍穿著一襲黑衣,不同的是質料從後棉質換成了雪紡紗,雖然一身黑卻輕透許多。透明的玻璃自動門映著她的身影,她的紅唇微笑了一下,一扇門便往左側開啟。
她挽起一頭如瀑布般的長黑發,綁成優雅的發髻,露出了白皙的後頸,幾絲細發垂落下來,更添幾分引人遐想的性感魅惑。大框的黑色墨鏡雖遮住了她的眼楮,卻反而有著明星的氣勢與風範,墨鏡的輪廓襯托了她尖細小巧的下巴,讓臉的輪廓與頸部延伸至鎖骨的線條更為柔滑。自動門開啟的聲響使咖啡廳里的人們頓時停止交談,往她的方向看去,女人們開始竊竊私語,男人們則看得目不轉楮。
她不理會其他人的反應,環視了一圈之後,唇邊勾起一抹笑容,直直地往最里面的位置走去。
昏黃的燈光使得最里面的位置特別昏暗,是一般人不會選擇的座位。她拉開兩人座的其中一張椅子坐下,慢條斯理的摘下墨鏡,滿帶笑意的看著坐在對面的男人。
「花小姐,您動作慢的我都快睡著了。」彥玖玩笑的挑起一邊的眉,雙手環抱在胸前,身子往後倚靠著座位的靠墊。
「男士等女士不是應該的嗎?」花墨硯翻開桌上的menu,瀏覽著上面的飲料名稱,「愛抱怨的男生小心沒人愛。」
「不勞您費心。」
彥玖邊說邊舉起手,一名正在收東西的服務生看到後匆匆忙忙的走過來。
「您好,請問需要什麼?」
「熱帶水果茶,熱的無糖,謝謝。」花墨硯闔上menu交給服務生之後,拿起桌上的水杯,小口小口啜著檸檬水。
「很意外您會喝水果茶。」彥玖以為花墨硯會喝的是咖啡,還是什麼都不加的黑咖啡,他有些意外。
「最近需要養生。」花墨硯笑眯了眼,微微勾起的眼角使眯起的眼呈現的不是普通的彎月型,而是難以形容的弧度,但與眾不同。
彥玖似乎開始了解為什麼雨烈那麼執著于花墨硯,她的眼楮的確會將人拉進一個難以逃月兌的漩渦,然後迷失其中。就像是蒼蠅飛進一株豬籠草里,無法逃離只有被消化的份。
──這比喻好像不太美觀。
「不好意思。小姐,您的熱帶水果茶。」細細的聲音從花墨硯的身後傳來,嬌小的服務生將壺裝的水果茶和一組白色的咖啡杯輕輕地放在花墨硯的面前。「請慢用,謝謝。」
「所以,鼎鼎大名的EVENNIGHT公關長陳彥玖先生,今天約我來是所為何事呢?」花墨硯將水果茶倒入咖啡杯後,優雅的手指勾起咖啡杯的耳朵,湊近輕聞它的香氣。
「也沒什麼要緊的事……」彥玖也拿起咖啡杯,想喝一口才發現他的拿鐵已經沒了,他尷尬的抿抿嘴,將咖啡杯放回桌上。
「什麼事會讓毒舌彥玖先生這麼吞吞吐吐的?」花墨硯啜飲了一口水果茶,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拼命壓住唇邊的笑意,假裝沒發現彥玖尷尬的神情。
「那我就直接問了。」彥玖調整了一下坐姿,挺直背脊,「您對雨烈抱持著什麼感覺?」
再度勾起咖啡杯耳朵的手指頓時停下了動作,花墨硯抬頭看著彥玖溫柔的五官。她的唇形彎起了上揚的弧度,左手托著側臉,勾起的眼角正對著彥玖的視線。
「你很溫柔。」她別有深意的笑了一下。
「我知道。」柔和的五官也能構成一張嚴肅的臉龐,彥玖收起笑容,梨窩消失的無影無蹤。
「壓力很大吧?保護你底下的小朋友們。」花墨硯又喝了一口水果茶,與啜飲不同,她豪邁的將咖啡杯里的茶一飲而盡。然後又倒滿了水果茶在杯子里。
「這是我應該做的。」主管保護下屬,是天經地義的事。雖然這似乎牽涉到他們的私生活,但彥玖覺得他有義務去保護他們不受傷害。
所以他才破天荒的約了花墨硯,為了明白花墨硯對雨烈究竟抱持著什麼樣的想法。他不希望雨烈受傷,無論是在感情上或是生活上。無論是年紀或心靈,彥玖都比他底下的那群人還來的成熟,人生經驗也相對豐富,他一直期望自己能多一點奉獻,對那三個人的人生而言。
「既然你直問,那我就直說。」花墨硯見他正經的神情,便也收起唇邊的笑意,正色地說道。「目前沒想法,也沒感覺。」
──我這麼說了,你想怎麼做呢?──
花墨硯不動聲色的這麼想著,微微挑起的眉說明了她正看著一場好戲,心里漾起一抹笑容,但嘴唇的弧線仍維持著水平。
「那我希望您可以離他遠一點。」
彥玖的回應讓花墨硯對他的好感頓時消失不見,她看著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名無理取鬧的小孩一樣。彥玖溫柔的臉龐在她的眼中像是一場鬧劇,她嘆息的搖搖頭。
「相信聰明如你也一定知道,感情是沒辦法強求的。」花墨硯說著,「你的要求就像是一位莫名其妙的女生希望她的男朋友摘下天空中的星星一樣,很荒唐。」她身子往後傾,雙手環抱于胸。
「我也知道很荒唐,但還是希望您能多注意。」彥玖垂下眼,幾秒鐘後又直視花墨硯的眼楮,眼神轉為銳利,「對他沒感覺,就不要玩弄他的感情,他還小。」
「他也不小了,快成年了不是嗎?」花墨硯笑了笑,「而且年齡不是距離,說不定以後我會對他產生感情。」
她的身子瞬間向前傾,一秒鐘之內她的臉湊近彥玖的雙眼之間,她的鼻子與他的鼻子距離不到兩公分。彥玖睜大眼,一時之間措手不及,也來不及躲開,原本銳利的眼神有些慌張,不敢直視花墨硯的臉。
花墨硯勾起性感的笑容,紅唇令人遐想。「未來的事誰知道呢?」
她輕輕的說著,吐出的氣如芬芳噴在彥玖的臉上,她隱約瞥見彥玖的臉頰透出若有似無的暈紅,眯起眼笑了一下,身子向後放過了他。
彥玖瞪著她,但有些狼狽,他無法止住罷剛過于激動的心跳,只能不斷的深呼吸吐氣來平復臉上的紅暈。
花墨硯倒完壺里的最後一滴水果茶,一口飲盡之後,將墨鏡重新戴回臉上,拿起桌上的帳單不由分說地起身。她突然想起什麼事似的,意長深遠的看著彥玖正努力平復情緒的臉龐。
「雨烈會對他的感情負責,人生是他自己的。」花墨硯頓了頓,她的重點是下面那一句。「如同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所以你也該放開你的過去了。」──不然你這輩子都無法正視陽光,因為你活在陰影之下。
「您怎麼知……」彥玖臉上的肌肉微微牽動著,他睜著驚訝但疑惑的眼,問題未完,他的眼神卻飄到了另一個地方。「她有跟您一模一樣的刺青。」
花墨硯胸前的刺青,一只蝴蝶正翩翩起舞。
她對他笑了笑,但那笑容卻是憐惜而施舍的。每個人都有一則屬于他自己的故事,包括花墨硯自己,而她知道,彥玖現在正沉浸于他自己的故事當中。
當花墨硯轉身而離去的時候,彥玖的目光仍飄零的如一片落葉,漫無目的找不到方向。渙散的穿梭于人與人之間,每個位置每個角落,都有他目光的碎片。眼前的畫面在他眼里碎成了無數的碎片,無聲的刺進他的眼,他使盡力氣阻止想闔上眼的念頭。
他想要,睜著眼看著這世界,就算他所認知的世界正一點一滴的崩解。他無法接受內心的瘡疤被殘忍的挖出來攤在陽光下,那是屬于他的記憶,捆綁他一生的記憶。
驀地,一雙手掌遮住了他的視線。所有目光的碎片一點一點拼湊成黑色的簾幕,幾秒後,一絲光線滲入眼前的幕簾。
「好點了嗎?」陸煒的嗓音從他身後傳來,听起來有些沙啞。
「嗯。」彥玖應了一聲,「你應該憋很久了,很想笑吧?」
「你居然完全敗在花墨硯的手里,要服膺于她的石榴裙下了嗎?」陸煒一個側身轉過,俐落地拉開彥玖對面的椅子坐下,動作流暢的仿佛排練了幾十次一樣,「伶牙俐齒又氣勢凌人的陳彥玖完全不敵花墨硯,很想幸災樂禍的嘲笑你。」
而後,陸煒收起玩笑式的笑容,「但我現在完全笑不出來。」
「你想問什麼就問。」彥玖明白他想說什麼,只好舉雙手投降。
「花墨硯說的‘過去’是什麼?你說的‘她’又是誰?跟你讀警校但不當警察的原因有關系嗎?花墨硯為什麼會知道?那刺青又是怎麼一回事?」
「……你問題太多了。」彥玖揉了揉太陽穴,不揉還好,一揉便酸痛不已。
「那你一個一個回答好了。」陸煒不好意思的吐舌,「問題一︰‘過去’是什麼?」
「我不回答。」彥玖很干脆的拒絕。
「……問題二︰‘她’是誰?」
「拒絕回答。」
「問題三︰跟你不當警察有關系嗎?」
「不想讓你知道。」
「問題四︰花墨硯怎麼知道的?」
「我不知道。」
「問題五︰刺青是怎麼一回事?」
「我有保持沉默的權利。」
「……你不回答還叫我問做什麼?」兩手一攤,陸煒有些無奈。
「我只有準許你問,並沒有逼你問,也沒有對你保證說我會回答。」彥玖理所當然的表示。
「……算你狠。」陸煒囁嚅著這麼一句,對彥玖無計可施之下,索性大剌剌地翹起二郎腿,姿勢非常的不雅觀,甚至引起店員的側目。
看什麼?陸煒沒禮貌的回瞪。
「不過話說回來,你為什麼把我找來這里?」陸煒感到有些疑惑,「還要我離你們遠一點,不讓我參與。」
「希望在危急的時候,你能拉住我。」彥玖苦笑著,梨窩重新淺淺的刻印在他的嘴角兩側,「像剛剛一樣。」
「我是拉住你了。你剛剛好可怕。」
陸煒也跟著苦笑,對剛才的畫面仍心有余悸。他從遠處觀察到花墨硯離開之後,彥玖的臉色便開始不對勁。他第一次看到如此脆弱的彥玖,仿佛靈魂被抽離般,彥玖的表情一捏就碎,雙眼無意識的瞪大。
像是死不瞑目的尸體。
陸煒意識到這一點後,急忙繞到彥玖的身後遮住他的眼,不希望他繼續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