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一勒走過幾名穿梭于屋內外的奴僕之間,來到岳頌雅的面前,兩個男人的眼眸相交,但鳳一勒卻始終看不穿沉澱在對方眼底的那抹陰沉。
「難道不是真心對她的嗎?只因為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所以就突然變得無情了嗎?」來到岳家鎮之後,鳳一勒就听左花說了,當初,讓兩位主子鬧到今天這地步的理由,就是樂兒想要替岳頌雅當媒人。
「是,我不否認,我岳頌雅確實是個小人,我為她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想要得到代價的。」
「樂兒喜歡你,誰都能看得出來,她喜歡你。」
「那僅只是因為我與她相處的時間最長,僅此而已。」一抹微淺的笑痕勾上岳頌雅的唇畔,讓他眼底的那抹眼神看起來更加陰沉。
「你就不怕這一去,再也見不到她了嗎?」
「若是再也見不到她,也只能說是我們的緣分太淺了。」說話的同時,岳頌雅轉眸看著被鳳二勒背在背上的她,那張哭得梨花帶淚的臉蛋就伙在她二哥的肩頭上熟睡,但就連睡著,那眼淚也是不停地滾落。
「到底樂兒喜歡上你,是福,還是禍呢?」
說完,鳳一勒搖頭嘆氣,揚了揚手,領著兩位弟弟帶著小妹離開這間她睡了九年的寢房,似乎在昏睡之中感覺到自己就要離開最熟悉的地方,離開她最喜歡的雅哥哥,一聲近似悲鳴的嗚咽從她的喉頭逸出,淌滑而落的淚水,在她二哥的肩頭上濕了大片……
以前,一天睡上八個時辰,對鳳八樂而言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她生平最大的心願,就是睡著的時候能吃東西,吃東西的時候可以一邊睡著,要是能夠兼顧生平這兩大樂事,她的人生就再也沒有遺憾了。
但會有這種想法,是因為她從未想過有一天,雅哥哥會不在她身邊。
失去之後,她才赫然發現,就算天天都能吃著好吃的食物,飽飽地睡上八個時辰,但少了雅哥哥在身邊,她仍舊無法覺得快樂。
左花知道主子離開岳家鎮,心里極難受,不想讓她一個人待在家里胡思亂想,硬是拖著她上街。
對于京城的繁華似錦,鳳八樂並不是太感興趣,她任由左花拉著走,一路上走走逛逛,大多時候是左花在說話。
忽然,一名迎面而來的老人伸手捉住了鳳八樂的衣袖,扯著她的袖子,說什麼也不讓她走。
左花見老人把袖子拉了起來,讓主子一條白女敕的藕臂露出了大半截,她一時氣憤不已,「你做什麼要拉住我家小姐的衣袖!來人啊!非禮——」
「左花!」鳳八樂喊住她,不讓她開口張揚,「我瞧這位老者不似是壞人,而且,他……非禮不了女子。」
最後一句話,她音量微小,而且說得十分含蓄,只見老者點頭,給了她一抹稱許的微笑,開口說話的聲音,听起來像是公雞被人給掐了脖子,「瞧你這娃兒圓潤嬌憨的模樣,沒想到一雙眼力倒十分了得,是,老夫是個閹人,就算有心,也無力啊!」
「小姐,你是說他……」左花拉著主子,訝異地指著老人。
鳳八樂不理她,伸手想從老者手里取回袍袖一角,但不料他將手里的衣料捏得緊緊的,要是一個用力,怕不小心就會扯破了。
「老爺爺,你做什麼要扯住我的衣袖呢?」
「老夫只是覺得訝異,未出宮前,老夫專門司管織局,經手無數上好的絲線布匹,在皇宮大內,什麼上等好貨沒見過,可要像娃兒這身料子那麼好的貨色,就算在宮里也是少見的。」老人說完呵呵地笑了,「穿著這身好衣裳出門,今兒個可是有什麼喜事嗎?」
「沒有。」鳳八樂搖搖頭,沒見到一旁左花用「你這個老前輩真是哪壺不開提那壺」的緊張眼神瞪著老人,一雙澄澈的眼眸忽然顯得黯然,「我今天沒有喜事,而且,我沒覺著這身衣裳有什麼好,雅哥哥給我訂做的衣裳,每件穿起來都像這件一樣舒服,我平時穿慣了,真的不覺得特別好。」
聞言,老人有瞬間為之怔愣,听她說得真心,沒有半分虛假,忍不住笑嘆了口氣,「娃兒啊!你這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你穿著這身衣衫沒值上千,至少也要幾百兩,足夠平常人家吃穿好幾年了!你說的那位雅哥哥,對你可真是好得沒話說啊!」
老者話才說完,沒料到就瞧見她眼圈泛紅,貝齒咬住女敕唇,像是要把眼淚給吞忍回去。
可是,一顆豆大的淚珠仍舊是不爭氣地滾下來,她扯著衣袖按住淚眼,不想讓人家看見她掉眼淚的難看樣子。
「是啊!雅哥哥以前真的待我極好,真的極好。」
「以前?莫非那位公子已然不在了嗎?」
「你少胡說!雅哥哥才沒那麼短命!他還活著,好好地活著,就算沒有我在他身邊,他也能夠好好活著!」
她覺得好生氣,一古腦兒地大吼出來,她一向都不是太愛發脾氣的人,可是听到老者說雅哥哥已然不在的時候,她真的覺得好憤怒。
鮮少見到主子發脾氣的左花,此時忍不住一臉訝異,愣愣地瞧著主子美眸之中閃爍著像是火焰般的怒氣。
「是是是,是老夫失言了。」
「你快說他會長命百歲,你快說!」
「好,我說我說,你那位雅哥哥絕對會長命百歲,絕對不會短命,這樣說可以了嗎?」
鳳八樂瞪著老者,眨了眨眼,沒讓盈眶的淚水掉下來,左花趕緊遞上手巾,她捉著巾子,好半響只是愣愣地站著,看著老者無奈地搖頭,掉頭離開不想再招惹她這個怪丫頭。
「小姐?」左花擔心地喚道。
「雅哥哥以前真的很疼我。」她轉眸迎視婢女擔心的眸光,逞強地彎起一抹燦爛的笑容,眼底泛著的濕潤,讓她臉上的笑容顯得有些苦澀,「我相信那時候他是真心待我好的,所以,就算他現在不再疼愛我了,不想再見我了,我還是希望他活得好好的。」
「是,小姐說得是。」左花點頭,替小主子難過得快哭了,就是因為她太善良,所以才更教人心疼。
「小姐,回去吧!」被那位老者一問,只怕小主子已經沒有逛街的心情了。
「嗯。」鳳八樂點點頭,轉身走回來時路,她抬眸看見長長的街道延伸到盡頭,忽然覺得有些恍惚,踏出的腳步遲疑了。
「小姐?」左花湊上前輕喚了聲,「回家吧!」
「左花,怎麼辦才好呢?」她啟唇輕喃,聲音听起來輕飄飄的,「我覺得鳳府不是我的家,我覺得那個地方好陌生,這些年來,我連一天也沒住餅那里,但岳家鎮也不是我該待的地方,更何況,如今那兒我回不去了,你說,那是不是代表我沒有家了?」
左花听主子這麼說,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身為一名奴才,她實在猜不透爺心里的想法,只知道他是真的把小主子給折騰得遍體鱗傷啊!
沒了鳳八樂的岳家,大多數時候,是一片沉寂的。
往往一整個白日,奴僕們總是相看無言,廚房做起吃食也總是不起勁,就連呂大娘都不怎麼做細點了,因為最愛吃她手藝的人兒已經不會再回來了。
東福知道大伙兒都因為想念樂兒小姐而無法振作,起初幾天,他就睜只眼閉只眼,當做沒瞧見,直到過了半個月的一個清晨,他把岳家上上下下百來名的奴僕召集到後院的廣場上,逐一地開口數落。
他要他們就算心里難受,也絕對不能表現出來,因為他們拿的是岳家的俸給,岳家現在又不是沒主子了,誰敢再漫不經心,他就拿誰開刀。
在場的幾名丫鬟嚶嚶地哭了起來,問東福說樂兒小姐是否還會回來?每個人都在等待東福給個答案。
雖說親近主子,不過東福也不過就是個總管,他心里也有百般無奈,只說這件事情要看主子的意思去辦,他們這些奴才只管把分內的差事做好就成了。
這兩日,天候不怎麼炎熱,可是卻十分悶沉,岳頌雅連日來接見了不少人,就在片刻之前,下人來報,說端木大人遞帖求見。
他站在書房窗畔,等著手下領人進來,在窗台上擱著一盆小巧的蘭花,正是他一直養在暖房里,總被鳳八樂笑稱說是不會開花的蘭花。
岳頌雅斂眸看著蘭花,手里拿著沾濕的絹巾,輕輕地擦拭著蘭花的葉片,目光不意地瞄到株睫上在不久之前抽出的一段小小的枝芽,那將是會開出花朵的女敕芽,就在她離去不久之後所長出來的。
其實,他從來不曾告訴樂兒,說他將這株蘭花當成了是她,同樣的令人費心,也同樣的難養,就不過是盼著開花,卻像是永遠等不到。
而今,蘭花即將開花,她卻已然不在了。
「爺,端木大人到了。」門外來人喊道。
「嗯。」他輕吭了聲,擱下巾子,轉身看見端木少皞走進來,他笑頷了頷首,指了指一旁的座位,兩人一起坐下來。
「雅爺,貴妃前天晚上臨盆了,生下了一位皇子。」端木少皞的臉色凝重,這個消息對他們而言,無異是一樁噩耗。
洪國舅多年來能在朝廷呼風喚雨,靠的就是女兒醇貴妃極受到皇帝的寵幸,如今終于誕下一子,在後宮之中的勢力將會更加穩固。
當初,岳頌雅為了維護鳳家,花了不少心思鞏固了朱宰相在皇帝身邊說話的地位,終于勉強壓制住洪國舅的氣勢,只是如今相爺老了,心思也胡涂了,听信了兒子的話,想要拉攏在皇帝身邊當紅的醇貴妃,就希望美人在皇帝耳邊多說好話,讓他可以在父親告老辭官之後,可以繼續安然在朝為官。
听完端木少皞所說的話,岳頌雅抿唇不語,雙手交握在胸前,斂眸陷入了沉思,清俊的臉龐沒有一絲毫表情。
這些年來,他當然不會蠢得只依靠朱宰相,就以為自己可以高枕無憂,他花了不少銀兩,資助不少人進朝當官,眼前的端木少睥是其一,譚隱官也是其一,他們同樣都是出色的人,只要再給他們假以時日,要讓他們取代朱家在朝廷的勢力,也絕非不可能。
但是,醇貴妃懷上身孕,卻是他們始料未及的,如今母憑子貴,再加上朱洪兩家連手,遲早要把舊帳算到他頭上。
眼下,除了洪國舅之外,還有他一向不太喜歡的朱千藩,不同于他爹親只是喜歡裝風雅爭面子,他這兒子是貪心到連蠅頭小利都想要據為己有。
「鳳府那邊沒有動靜吧?」他揚起眸光,看著端木少皞。
「果然一如雅爺預料,朝廷此刻正在用兵之際,就算洪國舅對鳳家再有不滿,也說動不了皇帝對鳳家不利,畢竟是一門驍勇善戰的武將,在這個時候最是能夠派上用場。」
「嗯。」岳頌雅點點頭,眸底略過一抹寬心,「回去告訴隱官,那件事情要再加緊的辦,眼下這太平不會太長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