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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惑九重山雪月 第2章(2)

「阿大說……」宴十二停了下來,抬眼看了眼一臉漠然的女人,遲疑了下才道︰「她們願意給你治手和腳。你為什麼不答應?」要知道機會一旦錯過,她可能就要一輩子像現在這樣。雖然兩人關系清白,但在別人眼中,他便是她的人,她答應了,他的意思又怎麼會重要。

「我想要的,不需要人給。」油燈昏暗,風冥的臉被籠上一層暈黃,削減了幾分冰冷。

宴十二啞然。不明白這樣狂妄的語氣為什麼自她口中說出,竟會讓人覺得理所當然?

屋內一下子靜了下來,只有坐在床尾端著碗吃飯的阿大的咀嚼聲。風冥無論吃什麼,都無聲無息,這讓宴十二不由猜想她定然有過很好的教養。

吃的是野菜和干米飯,阿大白天玩的時候掐回來的,淡淡的苦香味在屋內飄蕩。宴十二每日天未亮就得出門,天不黑回不來,根本沒時間下山買菜,如果阿大不摘野菜,他們只能吃白薯煮飯。白薯和大米倒是剛上山那會兒備好的,夠三人吃上一兩個月。采石廠日結的工錢讓他們的生活較之前寬裕了許多,用不著再煮稀得可照見人影的野菜粥來糊弄肚子,宴十二也勉強可吃個飽。與其他地方比起來,江家對苦力還是比較好的。

許久,當碗中的飯菜吃去大半碗時,宴十二才低低地說了句什麼。

「嗯?」風冥沒听清楚,不由揚眼詢問。

宴十二臉「騰」的一下紅了,好半會兒才囁嚅道︰「我掙錢給你治。」這話無疑是一個曖昧的承諾,宴十二雖然素來沉著,卻亦不免為了自己如此大膽的話而微覺窘迫。

「嗯。」風冥反應如常,並不拒絕。

宴十二悄悄松了口氣,眼中笑意湛然。他救風冥原無所求,雖早已下定要養她一輩子的決定,卻從來沒說出口過。直到江久竟出現,才突然意識到風冥的狂傲。

我想要的,不需要人給。

這一句話驚了他,明明知道她現在連吃飯穿衣都要人幫助,但仍然無法懷疑她話中的真實性,似乎她真能做到一樣。

那一剎那,他突然反應過來,即使是他準備養她,也得她同意才行。而莫名地,她毫不猶豫的應允竟讓他心中一暖。有一個人相伴,即使他會再辛苦一點,也勝過他以鰥夫的身份帶著阿大無依無靠,遭人白眼。

「我也要努力掙銀子給風姨治病。」身後的阿大突然插嘴,認真無比地道。

宴十二看到風冥因此話而露出怔忡的神色,不由微笑,「阿大要怎麼掙銀子?」他回頭溫和地問,言語中並不見逗弄的意思。

阿大跳下床,將碗筷放在一旁的凳子上,然後跪在床前,彎腰從床下掏出一堆東西來。

卻是一堆形狀各異的石頭。風冥知道,那是阿大集攢了很多天的。

「我要用這個去換銀子。」阿大昂起小下巴,得意地宣布。他親眼看到山上運下很多石塊,也听人說過那些石塊是要賣錢的,便以為這山上所有的石頭都可以換錢。

宴十二失笑,探手揉了揉阿大的小腦袋,「石頭怎麼能換銀子呢?阿大。」

阿大並不氣餒,又將石頭都推到床下,站起身,拍了拍膝蓋上的土。

「能換的。」他無比地肯定。這座山上的石頭都能換銀子,他听到監工婆婆對那些干活的叔叔們這樣說過,她總不能對那麼多大人說謊吧。

宴十二嘆了口氣,沒有繼續戳穿阿大的幻想,也許讓他覺得自己有用,能幫大人,並不算是件壞事。

听著兩人的對答,風冥心中升起古怪的感覺。近萬年來第一次有人真心真意地幫她,在乎她,卻不求回報,這種感覺于她來說相當怪異而……陌生。

有的時候把小孩子的話不當一回事的話,可能會出現意料不到的情況。正如阿大一樣。

那天早上宴十二一上工,阿大將一瓢水放到風冥的身邊,便抱著一個包袱下了山。

「風姨,我去城里玩,中午就回來了。」他對風冥這樣說。

風冥素來對身邊的一切漠不關心,自然也不會問他為什麼去,更沒想到他一個孩子走得遠了可能會出事。她只是坐在那里如同以往每天一樣專心致志地用細微如絲的靈力探查人類的腦部和神經構造,企圖盡快掌握它的奧秘,以據為己用。

直到日落西山,半山腰燃起火把,小木屋籠罩在一層青蒙蒙的暮色中,阿大仍沒回來。那個時候風冥才感到不妙。

按以往的慣例,宴十二還有一個時辰左右才會回來。

「阿大……」風冥低喃。

抬頭看了眼對面的山腰,敲擊岩石的聲音並無分毫減弱的傾向,看來要等宴十二下來再去找那孩子,已是不及。

想到阿大明亮的大眼中露出驚恐的神色,她不由輕輕嘆了口氣,靈力運轉,如潮水般涌向四肢末端關節,以強大的力量將斷筋拉攏,而後強行修復。

半盞茶時間過去。天愈加黑了。

風冥雙腳落地,長身而起,活動了下手腕關節,而後身形微動,如閃電般急掠往山下。

夜幕籠罩下的辛城是寧靜而祥和的。

路兩旁的民居中透出點點昏黃的燈光,外出做活的人們都已經回到了家中,從敞開的門和窗可以看到許多人家桌上已經擺上了熱騰騰的飯菜,也有一家人正和樂融融地圍坐在桌子前吃晚飯的。街上不時響起喊在外面玩耍的孩子回家吃飯的聲音以及孩子稚女敕卻不甘願的回應。也有吃過飯的女人,搖著扇子坐在門口或者是樹下,一邊閑聊一邊納涼。

風冥緩步行于街上,宴十二寬大破舊的衣服像一條罩子般掛在她身上,卻絲毫不減她身上散發出的強大霸氣。行過之處,人們噤聲。

被太陽烤熱的石板炙燙著她冰冷的腳底,她的目光如冰劍般掃過路上的每一個人,連黑暗的角落也無一遺漏。

阿大!在哪里?

如果阿大不在了,她會要整個辛城陪葬!強烈的殺意從風冥身上散發出,令她所行經的整條街溫馨盡散,如同陷入陰冷的地獄中一般。

「哇——」一個正在前面不遠處玩耍的小孩被嚇得哭了起來,和她一起的其他孩子都站在那里瑟瑟地發著抖,眼睜睜地看著風冥的接近,連動一下也不能。

「你要做什麼?」一個女人突然從旁邊沖了出來,抱住那個大哭不止的女女圭女圭,恐懼地拔高聲音質問。

「阿大在哪里?」風冥腳步不停,從容向前走去。

惶亂的腳步聲再起,又有幾個大人沖了出來抱住自己的孩子就跑。唯有那個女人精神被風冥鎖定,竟然只能蹲在原地,動彈不了。

「不知道……阿大,我不知道阿大是誰……」女人驚恐地發現自己的處境,強烈的預感告訴她,只要一個回答不對可能就是身首異處的結果。

「阿大,男孩兒,下山賣石頭。」風冥緩緩地道。雖然她對身邊之事漠不關心,但是不代表她不知道,阿大那小小的腦袋里轉的什麼念頭,又怎麼能逃出她的眼楮。前一晚才說到要拿石頭換銀子,今天早上就吃力地拎著個重重的包袱跑下山玩兒,那孩子疼她,若真要玩,又怎麼放心把她一個人丟下一整天。

「我、我沒……」女人覺得自己渾身都開始出冷汗,牙關無法控制地打起顫來,下意識地想要否認,卻在看到風冥眼中的殺機而驀然噤聲。

「那個賣石頭的孩子……那孩子中午來過,後、後來好像……好像往拾香街去了……」一旁有個男人突然開口。

風冥的目光倏然轉向他,前面的女人立時松了口氣,虛月兌地軟倒在地,發現自己和孩子的褲子都濕了。這個時候從一旁跑出一個男人半拖半抱地將她們拉到了旁邊。

那個開口的男人個子不高,很瘦,但是眉目清秀,被風冥目光罩住,立時胸口一滯,差點喘不過氣來。

「我記得……記得他,因為……因為他找我……找我要過水喝……」他結結巴巴地說,沒想到好心多嘴的後果可能是給自己惹來殺身之禍。

「你跟我去。」風冥神色微緩,指著男人道。

那是沒有任何商量余地的。男人往後看了眼自己的女人,見她面如土色,似無意為自己出頭,心中雖然失落,卻不得不戰戰兢兢跟在風冥身後。

拾香街一路探听,兩人最終在一條黑巷子里找到蜷縮在那里狀似熟睡的阿大。男人心中暗暗松了口氣,知道自己的命保住了。

「阿大。」風冥低喚,趨身上前將他抱起,伸指按上他的腕脈,知道他只是睡過去,並沒受到其他傷害,心中便又恢復了平靜無波的狀態。

「你去吧。」她對身後的男人道。即使知道事情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的簡單,但是阿大沒事,那麼就沒必要再找麻煩了。

男人感覺到風冥身上一直籠罩的陰寒之氣盡斂,渾身一松,軟軟地靠在了一旁的牆上。一只手突然伸過來扶住他,他側臉看去,竟然是自己的妻主。她臉上盡是擔憂,顯然是一路跟來的。心中不由一熱,差點落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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