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容容瞪圓美眸,指著坐在身旁的喬允揚。「誰跟他是——?!」
話才說到一半,她的嘴就被喬允揚給捂住,他投給她一記冷睨,頗有威脅之意,暗示她最好閉嘴,不然就把她身上那件他「好心」出借給她,既「溫暖」又「怡人」的玄色裘袍給收回來!
她眯細美眸瞪他,卻是很識相地閉嘴,一雙縴手揪住殘留著他氣味的裘袍不放,就怕他真的把這件暖呼呼的袍子給收回去。
不過,也正因為這件至少要價萬金的裘袍,讓她更加好奇這男人的真實身分,除非這裘是他偷來的,要不,他絕對是非富即貴。
而見他一路上對地形與路線極為熟悉,卻又不似個尋常的公子哥兒,那矛盾的沖突感,更令她想一采究竟。
「還未明媒正娶,因為家里的人還不同意。」喬允揚笑著回答虞洪,他的臂膀橫過她的面前,故作親昵地將她給摟進懷里。
夏侯容容倒靠在他胸膛,任由他抱著沒有掙扎,被風吹得冰涼的女敕頰,感覺到從他臂彎沁上的溫度,以及他吹拂在耳畔的男性氣息,其實,撇開了男女授受不親這一點,他的溫度與懷抱倒是挺令人覺得舒服的。
不過,她心想,自己真要提防這男人才是,竟然可以臉不紅氣不喘地扯那謊言,料想也不是什麼好心眼的家伙。
喬允揚瞥見她不屑的眼色,不禁勾起一抹淺笑,想回她說,他說的也不盡是謊言,還未明媒正娶是事實,但原因是她這新娘子跑掉了!
他又笑?!
夏侯容容沒由來的惱火,對他吐了吐女敕舌,做了個鬼臉,看他唇畔泛著的那抹笑,心有些暖燙,但她立刻將這份暖心的感覺,歸咎于是他的裘袍再加上他的臂彎,兩者加在一起,實在太過溫暖了!
她不豫地拍他的手臂幾下,掙開他的擁抱,幾乎是一跳站起,「我累了,想先睡了!請‘夫君’慢慢喝酒,今晚不必回來也沒關系!」
說完,她不等他反應,揪著下擺近乎垂地的暖裘大步走向虞洪為他們安排的氈帳,人一進帳里,就再也沒有聲息。
喬允揚失笑,不知道她是哪根筋忽然出錯了!瞧她那反應,乍看起來像生氣,再更細思量,卻又像是因為對他的在意。
不過她那句「夫君」哪!若能再喊得柔些、軟些,怕他是再也坐不住,會想跟著她的腳步回氈帳,對她履行他這位夫君該做的事。
「風爺。」一旁的虞洪驀地改口,神情也一轉為恭敬。
「我不想冒任何一點險讓她知道,所以,你還是喊喬兄弟吧!」喬允揚低沉的嗓音略淡,這時一旁的人要替他的碗里再滿上酒,卻被他以手擋下婉拒,就算他對自己的酒力有自信,卻不敢保證喝得太過,與那暖玉生香的人兒躺在同一頂帳子里,他能夠維持冷靜。
「是。」虞洪點頭,略默了半晌,又道︰「我剛從‘那個地方’過來,听說了不少事,喬兄弟,他們都在等你回去!現在,那人不只壓制不住部落內的氏族們,就連其他八個部落族長也都有人開始不服,眼下看著那地方,實在難以想像當年你的父母——?!」
「夠了!你太多話了!虞大哥。」
喬允揚唇畔噙著微笑,眼底卻是帶著淡淡的冷意,看到夏侯容容縴巧的身影鑽出氈帳,快步地往他們這方向跑過來。
「你出來做什麼?」他話才說完,就見她飛快地把暖裘月兌下來,扔回給他,然後飛快地把他裹身的毛毯取走,裹在自己身上,看她的舉動,他覺得好笑,「你這是干什麼?」
「帳子里很溫暖,我不需要這麼溫暖的狐裘,就還你吧!這兒風大,你要穿暖些,才好坐得久。」
說完,她裹著毛毯轉身就要離開,卻被他揚聲喊停了腳步。
「你想說的應該是希望我坐久一點,最好是今晚都別進帳子里吧!」
聞言,夏侯容容回眸瞅他,在火光的映照之下,她那雙美眸明亮得就像是最耀眼的星辰,「我好心好意,你當成驢肝肺了?」
「是嗎?」所以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她君子之月復了?
「當然是!」她輕哼了聲,「你整晚在這里吹風病了的話,明兒個我找誰給我當馬車夫?」
「那倒是。」他含笑點頭,終究還是這妮子算得精明。
「不過呢……」她調頭回來,俯身朝他勾勾手,示意他耳朵靠過來,「為了避免你進帳子之後,才發現真相,我就先告訴你,那整張睡臥我都要佔了,把這裘衣還給你,就是要你自個兒想辦法靠著裹它取暖,你要是敢靠近我一丁點,小心我對你不、客、氣!」
雖然夏侯容容已經壓低了音量,但是,虞洪就坐在不遠的一旁,最後兩句話听得尤其清楚,驚訝喬允揚竟然由得她這個小女子如此欺壓自己?!
喬允揚揚笑不語,而她也沒打算討他的回答,把狠話撂完之後,就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人,那自小嬌養的身段與儀態,沿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當然了,還有她雖猶不自覺,但偽裝日淡而月兌出的美麗容顏,即便只是靜靜地站著,都要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雖未回答她,但他倒想問問,她能夠對他如何「不客氣」呢?
此時的喬允揚並未將她的話當真,直至日後親眼見識時,才知道她的「不客氣」,是發起狠時,根本就忘記「客氣」二字該怎麼寫!
羈日,他們與虞洪的商隊同道而行,因為雙方都必須進城采買些必要的糧食用品,所以,兩隊人馬打算在進了下一個驛城再分道揚鑣。
三五十來人的車隊與馬群浩浩蕩蕩的,蜿蜒在顯得荒涼的漠地上,像是一條長長的人龍,相對于景色的貧瘠,小孩與婦人們的歌聲听起來十分熱鬧愉快,讓坐在前頭馬車的夏侯容容不住地往回望。
「你想過去與他們一起嗎?」坐在她身旁的喬允揚淡聲問道。
她搖搖頭,「不想,他們唱的歌好听,但我不會唱,也听不懂,那話听起來不像是宮話。」
「那確實不是官話,是蒙古的歌謠。」他笑視了她一眼,渾厚的嗓音用官話為她念出了歌詞的意思,「老哈河水,長又長,岸邊的駿馬,拖著韁,美麗的姑娘諾恩吉雅,出嫁到遙遠的地方,當年在父母的身旁,綾羅綢緞做新裝,來到這遙遠的地方,縫制毛皮做衣裳,海青河水,起波浪,思念父母情誼長,一匹馬兒做彩禮,女兒遠嫁到他鄉。」
說完,他看著她投望而來的眸光,兩人相視久久無語,他看見她瞳眸深處閃過的一抹黯然,仿佛自己就是那歌謠里所說的那位諾恩吉雅,離開父母身旁,嫁到這遠方的美麗姑娘。
忽然,就在這時,前來傳來了虞洪的大喊。
「爺,快退!有流沙坑!」
就在此話喊出的同時,驚慌的人聲,以及淒厲的馬鳴聲同時響起,喬允揚拉動韁繩要將馬匹調頭,但驚慌的馬匹不受控制,這時,他驚覺不對,看見兩匹馬的前蹄已經沒入沙中,就連馬車都跟著一起在下陷,而且沉遠極快。
「走!」他拉住夏侯容容的手腕,將她一把抱住,飛跳至馬車頂,借力蹬到十數尺開外的平地上。
夏侯容容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當她回眸之時,見到流動的沙子已經淹沒兩匹馬的半個身子,在他們前方還有兩匹馬車也遭過到相同的下場。
「不行!不可以!」她急著想要跑過去拉住馬轡,卻被喬允揚強悍的臂膀牢牢地鎖住了縴腰。
「不可以過去!」他在她的耳邊喝道。
「我當然要過去!你看,馬和車都快陷下去了,你力氣大,快點把它們給拉起來啊!」她回頭揪住他的衣領,然後環視一旁眼睜睜看著馬匹陷落,卻一動也不動的人們,「為什麼你們都站著不動,快點拉啊!」
喬允揚斂眸看著她激動的表情,抿唇不語,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對她說明眼前的狀況,臉色顯得有些凝肅。
夏侯容容氣他的無動于衷,用盡了力氣推開他,想要一個人過去把馬兒給救上來,但才挪動不到半步,就又被他給從身後抱住。
「不要過去!」
「你不要攔住我!你們不拉,我自個兒拉!」她掙扎著推他,激動得眼眶都泛紅了。
「沒用的!」他一個箭步將她給拉回來,大掌緊緊地鉗住她縴細的膀子,讓她看著他,然後堅定地搖頭,「你力氣再大,大不過流沙。」
「流沙?」她眨了眨美眸,神情顯得迷惑。
喬允揚點了點頭,目光沉定地直視著她,「對,在我們的前面就是一個流沙坑,平時看起來就跟普通的沙地沒有兩樣,但是,只要不小心誤觸了,就會被沙子的力量給拉下去,沒有人知道那個渦洞究竟會通往何處,但是,被卷進去的人和物,就會消失在這個世上,卻是不爭的事實,我們還可以借力逃出來,已經是很萬幸了。」
「可是——?!」
夏侯容容轉過頭,看著她的兩匹馬兒就剩顆頭沒被沙子埋進去,它們無不是瞪大了眼楮,不停地掙扎嘶鳴,跟著馬車被一起卷進沙堆里,那可憐的樣子教她心都揪起來了!
想她今天早上還拿了隻果給它們吃,它們吃得很開心的樣子,如今想來,教她覺得既心痛又難過。
「如果覺得難過就不要看,因為誰也救不了它們。」他拉住她的手腕,想要扳過她的身子。
「不,我要看。」她掙開他,回頭看著就要被流沙滅頂的馬兒們,她昂起嬌顏,迎著席卷而來的風沙,噙在眸里的淚水泫然欲落,「我救不了它們,但至少可以送送它們最後一段路程。」
如果可以,她還是想救它們!
她夏侯容容生平就最見不得有人在她面前過上困難,更別說是要在她面前丟了性命!
此刻,她想起了馬兒們的一路相陪,心想若不是她將它們買下來,它們現在一定還可以過很平安的日子,可以安享天年。
如此想著,她的心里不禁有悔有愧。
喬允揚盯視著她咬唇忍淚的側顏,想一般女子看見這情景,怕不是已經嚇得臉色慘白,再不然就是哭天搶地了,而她,卻只想著要送馬兒最後一程。
終于,在馬兒們的聲息終于被黃沙給完全吞沒的時候,夏侯容容閉上美眸,回過頭一把抱住喬允揚,一雙縴細的膀子緊摟住他的頸項,一聲不吭的,悶悶地將自個兒蒼白的臉蛋埋在他的胸懷里。
「你還好嗎?」他輕撫著她微微顫抖的背,知道她不是被驚嚇,而是在強忍住不哭。
「沒事。」她回答他的柔軟嗓音里有著哽咽,「借我抱一下下,沒別的意思,我就只是想借抱一下下。」
「好,借你。」他苦笑輕嘆了聲,這妮子就算在這個時候,還是想要跟他清楚劃清界限,但那是她的想法,可沒說他不能趁人之危。
他以有力的手臂將她擁進懷抱里,感覺她輕顫了下,有半晌的僵硬,但最終沒有推拒他,傾側帶著悲傷的嬌顏,偎枕在最靠近他心口的位置。
「喬兄弟。」虞洪走過來,對于剛才在混亂之中喊出「爺」這名號,他的心里難免忐忑。
喬允揚淡然搖頭,表示事已至此,他也不想追究了,只是開口道︰「可以請虞大哥給我們留匹馬代步嗎?她怕還需要一點時間才能釋懷,如果你們已經準備好的話,就先走吧!我們在城里會合。」
「好,沒問題,我這就讓人留匹馬給你們。」說完,虞洪回頭喚來同伴,命令挑一匹最強健的馬兒,為他們配鞍。
自始至終,夏侯容容都沒再開口說過半句話,也不知道虞洪他們是什麼時候離開的,任由喬允揚將她抱送上馬背,坐在她的身後,兩人一騎渡過了漫漫的荒原,朝著驛城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