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夏侯容容留在「銀來客棧」當起教導「仙姑」,喬允揚則是當起了住店客人,這個男人的存在,令她感到介意,不過表面上卻沒動聲色。
她會覺得奇怪,是因為在她沒有阻止,眼睜睜看著店家收他高價住金,一天足足要他二十兩銀子,幾天下來,都已經是百兩的天價的情況之下,他竟然沒吭半聲,也沒有離開的打算。
奇哉!敝哉!不過銀兩不是從她手里花出去的,她覺得自己似乎也不必為他感到皮肉痛。
但是多虧有他這位大金主,讓她有足夠的資金可以重新整頓這家「銀來客棧」,讓它可以成為一家名副其實的「銀來」客棧!
她花了三天的時間,教導廚師老西做幾道簡單的菜色,其中有東坡肉、炒雞片、芙蓉豆腐,以及幾樣炒鮮蔬等等菜色,然後還有她嫂嫂段倚柔最拿手的甜炖品,以及教他們如何腌漬像冬芥這類可以儲藏的食物,然後如何判別像火肉這類食物的好壞,才好確定可以熬出像樣的上湯。
南北貨的買賣,也是「慶余堂」很重要的一門生意,這些對夏侯容容來說,自然是輕而易舉,但對于料理,其實她是十足的門外漢,可是,她生平最大的本事,就是只要看過一遍,听過一次,就能夠熟記清楚。
而從小,她只要跟太爺爺賭氣的時候,就會跑到廚房去,把想吃的東西全給點了,要廚師做出來給她吃,然後她就站在一邊看他們手忙腳亂地烹菜,一道道嘗著剛燒好的美味佳肴,是她的樂趣。
不過,在一次被飛噴的熱油傷了手,太爺爺就不準她再去了!
當然,對于自己嘗過的食物味道,她也絕對不會忘掉,更別說她看過家里大廚的手記,所以在老西把菜做出來之後,她再嘗味道,約莫有八九分相似,她就讓他過關。
經過三天的訓練,在第四天時,她讓他們搬出一個可以移動燒火的大爐,在門口烹起了菜肴,一天就烹兩道菜,還有剛煮好的米飯,路過想吃的人,只要付出一文錢,就可以進客棧飯堂里,吃上一碗米飯,以及兩小碟菜。
第一天的菜色是火焰醉蝦,以及八寶豆腐。
當人們看著紅火燒灼著被酒以及中藥材腌醉的河蝦,那瞬間迸出的藥香、酒香、以及蝦子的鮮香,原本還觀望著的人︰心想不過一文錢,都忍不住要嘗上一口,生意開張第一天,「銀來客棧」里已經高朋滿座。
有了第一天的好兆頭,她很快就挑好第二天的菜色,東坡肉與問政山筍,熬得十分入味生香的紅燒肉,再加上淋過咸酸甜清淡醬汁的水燙山筍,好吃得讓人連舌頭都想吞下去。
而今天已經是第八天了!
一文錢的要價,一天多加一文錢,如今已經提高到八文錢,但仍舊是人滿為患,「銀來客棧」里到處都是前來吃飯的食客,就算是沒位置坐下,只能站著吃,他們也心甘情願。
誰教他們被那便宜的一文錢給誘上鉤,如今是吃上癮了!
因為被迫站著吃的客人越來越多,所以,今天夏侯容容臨時決定,菜色改為金銀蹄雞湯,那湯黃濃似女乃,香氣撲鼻,有著火肉的濃厚鮮香,然後再給上一碗米飯,讓人就加在湯里,以勺吃用。
等他們吃完之後,老西幾個人再端上桂花鮮栗羹,一大鍋以藕粉勾上薄芡的甜羹湯端出來,人們就已經聞到襲人的桂花香味,更別說吃進嘴里之後,栗子爽脆,桂花芳香,味道清甜適口。
人們吃得意猶未盡,已經在打听明天的菜色,讓瘦小伙計過來替他們向「仙姑」打听看看,明兒個他們能吃到什麼好東西!
「我還沒想。」夏侯容容笑咪咪地說道。
說完,她昂首嗅了嗅那桂花栗子羹留下的甜味,心想還是她家嫂嫂做得最好吃,老西做的羹湯,她肚子里的饞蟲不感興趣。
此刻,她人就站在櫃台後面,撥著算盤珠子,看看他們今天究竟有多少進帳,一共是四十九兩又八文錢。
雖不滿意,但尚可接受。
「仙姑就行行好,現在客人們都在等著你開金口啊!」瘦小伙計眉開眼笑,他們這家黑店……不,是「銀來客棧」從來沒有過眼下的熱鬧光景啊!
這時候的夏侯容容一雙眸光,不自覺地往客棧另一端的角落望去,看見了依舊是穿著一身玄色衣袍的喬允揚。
他的投店名字叫做「大喬」,一听就知道是假名字!而她卻是看到那個「喬」字就忍不住想皺眉。
這幾天,他這位「大金主」一如那張酷酷冷冷的冰塊臉,話也從未多說半句,跟著客人們一起付錢吃飯,只是每每當她轉頭時,就會看見他那雙深沉的眸子正在盯視著她,好像想從她身上端詳出個什麼東西來!
她給他做了個鬼臉,吐了吐女敕舌,見他微挑起眉梢,對她這鬼臉露出一抹質疑的眼光,但她偏不再理他,回頭面對瘦小伙計。
「要我想菜色可以。」她雙手捧著臉蛋,偏首燦笑,「不過,我要你們這些天的收入,全換成銀兩,歸我所有。」
「仙仙仙仙仙姑……你你你你這是在跟我們……們們們開玩笑笑笑笑吧?不不不……做做……做不到到到!」
她不是仙姑嗎?這天底下怎麼會有像她一樣的貪財仙姑呢?
「做不到?好吧!看來你們翅膀硬了,能自個兒飛了,我好歹也教了你們不少菜色,以後你們就自求多福羅?」
「仙姑!」
「只要你們答應我的要求,在我離開之前,我會給你們留樣東西,以後你們靠著那樣東西,就可以不愁吃穿了!」說之以理,動之以情,最後再誘之以利,她有十成十的把握,絕對會達到目的。
「真真真真真……?」
「真的!」夏侯容容搶一步替他把話說完,就怕他繼續「真」下去,她會听到替他一口氣喘不過來。
「這這這……這事我不能自己己己己……做主,所以以以……?」
「所以你去跟老西他們討論清楚,再回頭來問我!」說完,她揚手打發他離開,一臉巧笑嫣然,不愁他不會答應。
瘦小伙計前腳才離開,喬允揚後腳就走過來,他高大的身軀背著門外的光,投落的影子幾乎覆罩住整個夏侯容容。
正提筆寫下收入銀兩數目的夏侯容容,被這突如其來的陰影籠罩給吸引了注意力,她抬起美眸,與他俯落的眸光對個正著。
她不急著開口,只是一瞬也不瞬地瞅他。
「你一向都有這本事嗎?」他問。
雖然剛才與他們之間還有一段距離,不過,她與伙計所說的話,卻是一字一句清楚地落進他的耳里。
「什麼本事?」
「把人給賣了,還讓人心甘情願替你數銀票的本事。」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那天,你一開始進這家黑店,根本就打算吃霸王餐的吧?你根本就不打算付錢,又或者我該說,你根本就付不出銀兩,是吧?」
「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蟲?」她挑起一邊眉梢,質疑道。
「不是。」他只是親眼看著她的錢袋被偷而沒出手相助而已。
不過,夏侯容容卻對他目睹之事不知情,頗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女敕唇,「既然不是,那你是你,我是我,你的想法不能代表我的,也就不是事實,我沒想過吃霸王餐,替他們整頓這家黑店……不,是整頓這家客棧,是善心之舉,我可以很篤定的說,如果我不幫他們,窮他們今生今世,怕也做不出一頓能端上台面的飯菜,而這家店,也永永遠遠都是家黑店了!」
「這話你說得倒是一點都沒錯。」他點頭贊同。
沒想到他會干脆地認同她的說法,夏侯容容有一瞬微愣,更沒想到會被他認同,忍不住彎起開心的笑。
「不要說我沒有告訴你,他們向你收的住金真的很貴,你要不要考慮一下換個落腳的地方啊?」她這可是好心提醒喔!
沒想到她會「好心提醒」,一抹淺笑躍上他的唇畔,讓他的神情變得柔和些許,教她覺得這男人其實長得有一點好看。
那笑,教人見了不會討厭。
「謝謝你的忠告,但我會與你同一天離開。」說完,他轉身就走,不給她提出疑問的機會。
這時,正好瘦小伙計帶著老西一起過來,絆住了想要追問的夏侯容容,她被兩個人擋住了去路,只能以目光追著他離去的背影,沒能問他,她又沒告訴他何時會走,為何他能篤定會與她同一天離開?!
每天二菜一飯的生意,做到了第十五天,夏侯容容就讓老西他們掛出暫時歇業的牌子,說明會另擇吉日開門做生意。
如流水般的銀子賺得好好的,突然臨時喊停,老西幾個人都覺得好心痛,不過,他們拗不過夏侯容容的堅持,當然也很快就被她說服。
她說,往後這家店的生意倘若要擴大經營,就絕對不能只靠他們三個人,所以要他們對外招兵買馬,找幾個跑堂,以及幾個懂得燒飯菜的人,加以訓練之後再開張,他們「銀來客棧」才會真正「銀來」不斷!
此刻,她挑了張吃飯的桌椅,讓瘦小伙計幫著磨墨,讓她寫字。
她在一本空白的簿子上,不斷地寫下成串的字句,其中包括一些圖畫,途中只有幾次略微停下,做出思考的樣子,大致上落筆如行雲流水。
「仙姑怎麼會知道那麼多菜色和做法呢?」
瘦小伙計上過幾年學堂,本來是想要趕考求功名,不過他這腦袋卻只能識得字,對于那些先聖先賢的道理,卻是半點也想不通,最後因為家道中落,只能流落來當「黑店」的伙計了。
所以,他自然能看懂夏侯容容下筆所寫的字句,看著她寫下一個又一個菜色,無論是煮法分量,以及挑選材料,都寫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