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騰龍策(下) 第8章(2)

「皇後,請你把話說明白一點。」檠天帝看著妻子還略顯蒼白的臉色,對于她的逞強感到憂心,但是,眼下又極需她過人的聰明才智。

「從那位容夫人下手。」

此話一出,眾人面面相覷,那位「容夫人」說起來雖然是一般百姓,但是,她的交游廣闊,再加上近年來,善舉不斷,先別說她聯合幾個大商擘開棚施粥,就連「龍揚鎮」都收容了不少因戰亂而流離失所的百姓,只要朝廷一個舉措失當,非但動不了她,還會招致民怨。

而這也就是朝廷一直動不了「龍揚鎮」的主要原因,明知這些人親近朱蜃國,卻拔除不掉,才成了在背芒刺。

「本宮知道你們心里的想法,那位容夫人的能耐,本宮心里也有數,不過,本宮要試探,在那個男人心里是不是連一點弱點也沒有,是不是就連他的女人命在旦夕,他都仍舊可以無動于哀,對朝廷趕盡殺絕,倘若,容夫人不過是他可以丟棄的棋子,對她的性命,他可以毫不心疼,如果……只是如果,騰里羅汗王連這一點心軟都沒有,那麼,這一場仗……」說著,她頓了一頓,對著檠天帝緩慢說道︰「我們將必敗無疑。」

讓夏侯容容倒下去的,是染了毒的箭。

動手的是一隊沙漠商旅打扮的男人,雖然「龍揚鎮」里里外外已經布下嚴密戒備,但終究還是被這些人模混了進來。

原本,夏侯容容已經被溫陽派人給帶開,卻沒料到喬裴意一個失足絆倒在地,眼看著箭就要射中他,她沒有多想,掙開拉住她的人,以自己的身子護衛,毒箭射進她的右肩。

事後,那群商旅大半都死于「懷風莊」護勇的刀下,而活捉的人,才被囚進地牢里正要逼問,就已經咬毒而亡。

這些人,都是朝廷所養的死士,同樣的人,在「懷風莊」的底下也有,不過,夏侯容容從不輕易將他們派上用場,除非萬不得已。

想來,朝廷已經到了無計可施的地步,夏侯容容的心里還是一樣想法,她覺得當今的帝後處境頗為堪憐,他們不會想到,有個男人在他們身邊布了十年局,讓他們身邊處處都是危機。

毒箭的刀勾著她的肉,被硬生生地拔除,就怕箭上的毒滲得更深,小喬識毒,一直在她身邊激動的大叫,卻已經幫不上忙。

夏侯容容知道這一天遲早會到來,只能慶幸朝廷下手的物件只有她,而不是將她身旁的人都拖下來陪葬。

昏昏沉沉了兩天,她不知道自個兒一口氣何時會斷,不知道在她中毒箭第二天清早,無明與無滅去了「懷風莊」,說藥師派他們過來,讓他們為她施了針,然後要老譚他們以馬車快送她到「大佛寺」,讓藥師指示他們做更進一步的醫治,免得為時太晚。

「藥師?」

夏侯容容不知道自己昏迷多久,她迷蒙地睜開美眸,發現自己趴伏在一床鋪在地面的褥被上,她轉過眸,看見盤腿坐在她身旁的男人。

「感覺如何了?」在他的臉上,猶是一貫的淡笑。

「沒感覺,渾身麻麻的,連痛都感覺不到。」

「因為我給你下了麻針,趁著不痛,好好睡一會兒吧!」

「睡不著。」她笑嘆了口氣,勉強撐著想爬起來,雖然他就近在她身邊,卻絲毫沒有想伸手幫她,直到她靠著自己的力氣坐起身,「痛著的時候,只想到痛,現在不痛了,反倒開始胡思亂想起來,想自己還有好多事情沒做盤算,如果我這條小命就此休矣,趁著這口氣在,該做的安排還有好多。」

「安排?你現在應該為自己多想想吧!」

她笑著搖頭,昂起螓首,直視著前方的臥佛,「不,如果我死了,是一了百了,反倒是活著的人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不能不替他們著想。」

藥師冷笑了聲,對于她的天真嗤之以鼻,轉眸與她一起望著佛面,「事到如今,你還覺得他仁慈嗎?」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這世上比他殘忍的人,太多太多了。」話落,她轉過頭看著藥師,與他相識那麼久,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看他,才覺得他其實是一個很好看的男人,但是,沒有人的氣息。

對了!這就是她一直感到很詭異的地方,明明與他在說話,但卻覺得他人根本就不在這里,仿佛他只是一個幻影,並不是真的存在。

「你發現了嗎?」藥師的目光依舊定在佛祖的面上,低沉的嗓音帶著笑,對于被她發現真相,一點也不驚慌,反而像是惡作劇終于被人給揭穿。

夏侯容容頓了一頓,才緩慢點頭。

「所以,你才不能扶我。」

「就算能扶,我也不見得一定會想幫你這一把。」

聞言,她非但不介意,反倒笑了,這個藥師讓她覺得古怪,也讓她覺得熟悉,因為他說話的方式,偶爾與她自個兒還挺相像的。

「如何?我……能活嗎?」

「你想听實話,還是安慰的話?」他回眸笑瞅著她。

「你能說出安慰的話嗎?」這人以為她今天才認識他嗎?她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藥師,光听你給我這兩個選擇,我的心就要涼了!」

他被她的說法逗笑了,這一刻人還盤坐在蒲團上,下一刻就已經在殿側的矮櫃前,一半的白色衣袍已經消沒在陰影之間,與她相對望著,他白色的身影與背後用色瑰麗的佛像圖畫,形成極強烈的顏色對比。

「我替你在命門下了幾針,封住了你的心脈,你不會那麼容易就死掉,但是,我還要告訴你,有些傷害,一旦造成了,就不能再恢復成原來的模樣,就如同破鏡不能重圓一樣,一朝破碎了,那裂痕永遠都會存在。」

聞言,夏侯容容的心微微泛涼,直視著他那雙幽邈的眼眸,從他的眼里已經看見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從那天之後,她的傷勢反覆,一直無法痊愈。

這一點,藥師那天告訴過她,說這傷口至少要持續放血幾個月,表面才能夠緩慢痊愈,要她每個月都必須到「大佛寺」去見他,在每一次的診治之後,他會告訴她結果。

這一天。她疼得起不了身,大半天就趴躺在床榻上,臨了夜晚,無論如何也入不了眠,只是閉著眼楮,養神休息。

「小姐,傷口又疼了嗎?」婉菊進來,擔心地看著主子。

「我沒事。」她笑著搖搖頭,捉過一顆枕頭抱在懷里,「我突然間有點想吃藤蘿餅,只可惜這兒找不到藤花。」

「婉菊去想辦法,一定給小姐弄來藤花漬糖做餅。」

「你想有可能嗎?如今咱們是籠中鳥,被朝廷的軍隊給團團包圍,怕是一只蒼蠅都飛不出去,同樣的也進不來,你上哪兒給我弄藤花來呢?」

婉菊默了聲,半晌,又笑道︰「那小姐吃玫瑰糕嗎?如果是玫瑰,還有些干的,小姐想吃的話,絕對不成問題。」

「好,也好。」她含笑點頭,「一樣都是花,玫瑰還比藤花香,我吃玫瑰糕,你就去做一些過來吧!」

「嗯!」婉菊笑著點頭,很高興主人能有想吃的東西,「小姐好好歇著,等婉菊把糕做來!」

在婉菊離開之後,她起身下床,僅著白襪套的縴足踩過冰涼的地面,站在敞開的門口,被屋外銀色的月亮光輝迤邐一身。

沒有。

哪怕是只字片語,都沒有。

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寫了封信函,讓人送去給他,寄望著能夠得到他的回信,渴望著可以見他一面,但因為太過想念他,所以她還是讓人送去了!

但她的信像是石沉了大海,他連一點回應都沒有。

我信你,不會讓我有後顧之憂。

這一瞬間,她恍然大悟。

原來,從一開始,這句話的意思就再明白不過了!

是她自個兒沒想通透,太過看得起自己在他心上的分量。

她不是他的「後」,不過是一顆被他遺棄的「卒」,從一開始,在他對她說出那句話時,就已經是訣別,明白告訴她,他不會回頭的。

「你想的,大概不只是把當初你父汗和母妃打的江山給爭回來,只怕,你這一場戰火,會無窮無盡的蔓延下去,直至你問鼎中原吧!」

話落,她斂眸注視著迤邐一地的銀色月光,噙起一抹淺笑,但是美眸里的神情卻苦澀到了極點。

「好,我成全你,答應過你的事情,我一定會做到,我會做好你懇要我為你辦到的事情,哪怕這會要了我的命,但是……喬允揚,從這一刻起,我不要再想你,這是你自找的,從這一刻起,我要將你給忘記,不要再想你。」

入秋,天漸轉涼。

就在人們以為騰里羅汗王會趁勝追擊,一舉攻進中原之時,戰況卻顯得異常平靜,然而,就在短暫的沉寂之後,兩軍再度交戰于定川堡,雖然中原大軍已經對騰里羅運兵如神的才智有所提防,但最後,仍舊被誘兵深入,數萬大軍被圍困于撫戎,不過,這回的朱蜃國大軍並沒有像前幾次一樣,圍而困之,然後大舉殲滅,相反的,騰里羅派人提出議和,而朝廷也決定接受。

「龍揚鎮」的日子,仍舊一貫的平靜,這幾日,朝廷的軍隊逐漸地撤走,所剩的人數不過三五十人。

「懷風莊」總號里,依然是來往的商旅不斷,夏侯容容從後堂走出來,每個人見她能出來走動,都是眉開眼笑。

這時,她的目光落在最角落的一張桌案上,一名年約十五六的大男孩努力在練算盤,她記得這男孩是剛進不久的學小闢。

「不能練。」她走到他的身邊,伸手按住了他撥打的算盤,「白天里空打算盤,是商家的大忌諱,如果你要練習,就挑晚上下了工再練,我會讓郭掌櫃派個熟手教你。」

「是!謝夫人!」大男孩站起身,半詫半喜地點頭。

「嗯。」她微笑,轉眸望向大門。

正好喬裴意跑了進來,手里拿著一封書信,人還未到她面前,已經高興地嚷道︰「小娘!好消息!好消息——?!」

他話還未說完,就听見門外人們相互奔走,大聲喊嚷道︰「戰爭結束了,中原與朱蜃國已經簽定盟約了!」

好半晌,夏侯容容回不過神,她轉眸看著喬裴意,見他滿臉笑意,肯定地向她點頭,肯定她剛才所听到的話,是千真萬確。

結束了!

終于。

她緩慢地閉上美眸,輕吐出一口氣,這口氣在她的心里憋得太久,在終于能夠釋放的這一刻,竟教她的心隱隱地作痛!

她不知道喬允揚為了什麼而放棄問鼎中原的機會,但她已經想不了那麼多,只知道終于結束了!

「小娘?」喬裴意擔心地看著她沉靜的臉容,他注意到她的眼角泛動的淚光,不免有點擔心。

「我沒事。」她睜開眼,對著他微笑,「你去吧!現在外面應該很熱鬧才對,你去听听他們怎麼說,再回來告訴小娘。」

原本喬裴意是不想離開的,卻在听到小娘的請托之後,勉為其難地點點頭,再加上他真的也好奇現在的情勢發展,「好,那我去去就回。」

「嗯。」她含笑點頭,目送他跑遠的背影,然後轉身走進內室。

這時,才剛有幾個月身孕,身子還不算顯重的婉菊走了過來,見主子的臉色不甚紅潤,擔心地想要過來攙扶,卻被她給揚揚手遣退,只能在一旁看著,見她提起袍服的下擺,乏力的步子就連跨過門檻,都顯得力不從心。

「爺要見夫人。」

夏侯容容垂斂美眸,看著以單膝著地,跪在她面前的溫陽,看見他必恭必敬的模樣,令她匆然覺得有點可笑。

「我不去,如果要見我,讓他自個兒來找我。」說完,她轉身走開幾步,不想再听他說下去的態度再明擺不過了。

「請夫人不要為難屬下,爺說,他一定要見到夫人。」

這一刻,夏侯容容听出了他話里的弦外之音,他言下之意,就是他的爺鐵了心要見她,如果她不從,也只好硬來了!

「你听他的嗎?」她回過眸,淡淡地覦他。

「我……?」溫陽的臉色一瞬間青白不定,眼前的女子,不只是他主子的女人,更是他這些年來效忠的物件,更是他妻子視為最重要的小姐,何者為輕,何者為重,他一時之間取決不下。

「所以,只有我以為咱們之間有患難情誼,以為你該挺我多一點,終究,我在你心里,還是不如他這位爺嗎?」

「請夫人恕罪!」溫陽一臉歉疚,雙膝點地,伏首請罪。

「你何罪之有呢?不過就是對主子忠心耿耿而已。」夏侯容容噙起一抹輕淺卻微苦的笑,「我去!我不教你為難,終究你現在是婉菊的夫君,是她肚里骨肉的爹,她是我的好姊妹,我舍不得讓她沒了你這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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