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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韌斬 第9章(2)

「你也說了,那是以前的我。」他一手支枕,一手把玩她纏繞在肩頭的發,「身為北狄準王妃的綣兒失蹤,北狄與中土難免一觸即發,因此必須幽禁使臣織羅公主,容出空隙才能調兵遣將,我再隱下去,其他嬪妃皇子便會發現父皇的真實情況,宮內一旦自亂陣腳,就會給別人可乘之機——我能做的,便是維持一種平和的假相。」

「說來說去,你還是順著梅妃他們的計劃走了。」她推開他的手。

「我不是聖人,也有自私的時候。母妃可以負我,我卻不能負她。」他斂下眉,「那八年是為了還大哥的債而離開,如今的局面,我不回來掌這個權,就是看她死。」

「你沒有辦法抽身了。」雪韌毫不留情地挑破這一點,「當上攝政王,有權,你可以掌控局面;失權,你的任何一個兄弟都有可能成為劊子手。」

所謂騎虎難下,便是如此,聰明如寧王,怎麼會讓向往自由的自己走到這一步?

「對,從此再無寧四這個人。」他眼神復雜地望著她,「因此,我要你離開。」

「離開,能去哪里?」她低下頭,雙手攏住膝蓋,劉海遮掩住顫動的睫毛。

「當初是我要你跟我走,你不肯;現在讓你走,你又不肯。」他無奈地嘆息,「讓我拿你怎麼辦才好。」

雪韌輕輕地蹙眉,「別管我了,你——顧你自己。」這個男人太累了,總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要怎麼辦才好?

「你在為我擔心麼?」他的指尖滑過她褶皺的眉宇。

雪韌怔怔許久,緩緩「嗯」了一聲,不再吭氣。

龍繾淡淡地笑了,笑得很苦澀,輕憐蜜愛地吻她的鬢角,喃喃道︰「為什麼,讓我這麼晚才听到呢?」

那種難言的痛楚感染了雪韌,她伸出雙手,環上了他的腰。

她是一個無用之人,無法再繼續娘親的遺命,眼前,面對真正憐惜自己之人,還要繼續維持那種敏感的自尊而蹉跎歲月麼?

她不會說什麼讓男人心花怒放的話,當了二十年的假小子,早已喪失了女孩子的嬌柔。但是有一點,她不會走,一定會在他身邊到最後。不管下場是喜是悲,都不至于會恨——

娘親的「恨」,就在于放手後的一場空啊!

「龍繾……」

「嗯?」他無意識地應,快要入睡了。

「這八年我想起過你的。」

「……」

龍繾沒有說話,抱著她的手,收緊——老天,不要在他決意放棄的時候,給予太多希望,那太殘忍。

夜深人影之時,外面傳來湘湘的通報。

有客來訪。

諸多不眠之夜後,難得龍繾睡得那麼熟,雪韌幾乎不願叫醒他。只是湘湘在外面求見了好幾次,說是陵王帶人駕臨,不見,可以麼?

陵王那個自小就嬉皮笑臉的浪蕩公子在這時來找兄長,有什麼目的?對雪韌來說,陵王意味著夢魘的開端,不是兒時被他欺負,也不會拒人于千里之外。推了推身邊的人,她壓低聲音喚︰「龍繾……」

龍繾沒有醒過來的跡象。

雪韌無奈,小心翼翼繞過他下榻,披上外衣到門口,「讓十四爺在客廳等一下吧,王爺才剛剛休息沒多久。」

「哎呀,自古溫柔鄉都是英雄冢,大難臨頭,四哥還有心情睡覺?」遠遠地,傳來男人怪異不羈的笑聲。

雪韌再想回避來不及了,微側過身,以袖遮顏,盡量避免正面照面,畢竟,與朝廷中人踫面的機會太多。

「王爺恕罪,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不便相見,先行回避。」

「別走啊,現在有湘湘丫頭在,還有我身邊的薛公公,怎麼會是孤男寡女?」陵王圍繞雪韌轉了一圈,「以前就問四哥什麼時候給我添個四嫂,現在有了佳人在懷麼?怎麼也不告訴兄弟一下!」

「十四爺是找寧王爺的,小女子告退。」雪韌一听薛公公也來了,更是急著要走。那是她最不想見的人啊!

「這聲音為何越听越耳熟?」陵王一挑眉,問身旁的薛公公,「你說是不是公公?」

薛公公欠身,沒有說話,雙眼卻沒有離開過雪韌。

「好了,十四弟,你來我府中是要欺負女人家麼?」熟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雪韌佯裝無措羞澀地縮進來人懷里。

龍繾微微一笑,模了模她的發絲,「去休息,別著涼了。」

听出寧王在給她解圍,雪韌立刻掉頭回房。

「四哥你又來這一套,每次都不讓我看看她是什麼樣的國色天香,能讓你金屋藏嬌!」陵王不滿地撇撇嘴。

「到時會有機會讓你看的,等父皇病情穩定一些吧。」他拉陵王往花廳走。

「父皇病情穩定?唉呀,你不說還好,現在御醫根本不讓其他人接近父皇,誰都不清楚他老人家的病情……」陵王搔搔發絲,「四哥你身為父皇封的攝政王,去看看怎麼樣?」

「御醫不讓去看,肯定有他的安排,不必多慮。」當然不能讓外人看,不得不承認,尚書府兩個老狐狸,利用尚書職權,把消息封鎖得很好,「到底這麼晚有什麼事?」

「織羅公主被人放了!」

「什麼?」龍繾眼前一黑。糟糕,公主被人放了,北狄會肆無忌憚地報復中土失信于和親之事!

「偏偏六扇門的四個捕頭戴罪潛逃,現在只有靠刑部去查,這一仗恐怕難消弭了。」陵王一勾龍繾的肩,「四哥,中土多年沒有仗打,加上皇上病體未愈,我看,讓我親自遠征吧。」

兩人的議論聲慢慢變小,最後不見蹤影。

雪韌的前腳還沒踏進臥房,後面站著的薛公公就開口了︰「能讓你以女裝委身,寧王真是不簡單啊。」

「這不關你的事。」她沒回頭,吩咐湘湘,「去給王爺準備夜宵。」

「是。」湘湘識趣兒地離開。

「早點這樣子多美,為什麼要穿男裝呢?」薛公公走上前,想去拍她。

雪韌閃開,冷冰冰道︰「自重,公公。」

「公公」兩個字格外加重。

薛公公拂袖一揮,長嘆道︰「要如何才能讓你放下前仇?雪韌啊……」

「我不會放下前仇。」雪韌扭頭瞪著他,「你可以去告發我,這樣一箭雙雕,不用擔心我壞你的大事,也可以除掉寧王。」薛公公單刀直入,「宮里是非太多,不是你想得那麼簡單,早晚有一天,你會明白我的苦心……」

「苦心?處心積慮攀權附貴嘛。」她冷嘲熱諷,「我承認殺不了你,可是要我放下前仇也絕對不可能。」

「要恨我也要留著命,你走吧,離開這里,離開寧王!」

雪韌腦子閃過一道靈光,「你說什麼?」

「跟著寧王,不會有好結果的。」薛公公從懷里取出一張密箋,遞給他,「這東西好生保管,不要讓任何人看到,包括寧王,等待三日後再看。」

「我不要。」她甩手想要丟開燙手山芋。

「扔了你會後悔的。」薛公公淡淡地說,「能不能救你自己還有寧王,都在密箋上,而且你若是提前看了,只會加速災難的到來。」語罷,他也離開了。

雪韌握著密箋,陷入沉思。

等到龍繾再回來休息,已是天快放亮。兩人背對著背,半晌,龍繾開口道︰「雪韌,三日後我會啟程,帶兵駐扎到山海關。」

雪韌肩頭一顫。

「到時,你要走要留,便是最後機會。」

「為什麼帶兵駐扎的人不是陵王,而是你?」她吸了一口氣,問出疑惑。

「十四弟年輕氣盛,真的與北狄人短兵相接,不會沾光。」

「又是十四弟,又是母妃,你有沒有想過……」未出口的「你」讓雪韌咽了回去,她不該多話,很多事,男人一旦下了決定,女人便無法改變,硬要扭轉只會落得一身腥臭,何苦!

他從後攬住她的腰,面頰抵在她後背上,輕嘆道︰「要是老天有眼,或許我們——」

或許,真的可以期許麼?

雪韌的手慢慢覆上腰間的大掌,閉上了眼。

寧王掛帥出征,帶走了伏刀,將侍劍留在雪韌身邊。

事實上雪韌看得出侍劍不願意,可是又不能違背主子的交代,終日守候在她身邊,也是悶悶不樂。

當然,雪韌不可能丟開一切遠走天涯,手里那封密箋,沉甸甸,始終火燎著心。

等到第三天,龍繾大隊人馬出發,雪韌當即拆封,不看還好,這一看,險些追出城去。不是侍劍和湘湘攔阻,她的人早在京城之外。

侍劍沒有看那封密箋,自然不知具體情況,「雪姑娘,到底是什麼事?」

「現在三言兩語也說不清了。」雪韌坐下來,閉上眼沉著地思考了一會兒,說道︰「侍劍你現在等我修書一封,然後喬裝打扮混出京,把信給王爺。」

「屬下不能離開姑娘身邊。」侍劍擺擺手,「王爺要是知道,非活剝了屬下的皮。」

「現在是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雪韌一臉肅然,「你家王爺那條命重要,還是姑娘我的命重要,你心里很清楚,不是麼?」

雪韌說得如此直接,倒讓侍劍尷尬了。客觀說,雪韌是個不錯的人,除了對王爺很凶很不好之外,對府里的下人都很溫和……話說回來,對王爺不好,又怎麼會關心王爺安危?

「屬下離開的話,你……」

「我可是六扇門的捕頭,不要小看我。」雪韌揚起臉,吩咐道︰「湘湘,去準備筆墨。」

湘湘乖巧地點頭。

等雪韌寫完,又一次交代侍劍,「絕對不可以讓別人發現你的行蹤。」

「如果真有危險,姑娘該和我同走。」侍劍總算在關鍵時刻反應過來,京城最危險。

「如果有人來,府里原本該在的人不在,不是讓人起疑?」雪韌吁了口氣,「我在這里的話,那個人看到就不會打草驚蛇。」

「不能讓你一個人在京城!」侍劍走了兩步又回來,「雖然你在我心里無足輕重,在王爺心里卻舉足輕重。」

雪韌釋然地笑了,「走吧,別讓我跟你動手。」

「雪姑娘!」侍劍為難地皺眉。

「你就說我離開京城,決定不再跟著他寧王了。」她端起桌子上的花茶,抿了兩口,「這也是你家好王爺給我的選擇權,正好,派上用場。」

這個女人……

若是對王爺無情,何必用自己當穩軍計的墊腳石?侍劍權衡利弊之下,終究要顧全主子的安危,于是頭也不回走出花廳,前去喬裝。

雪韌盯著窗外朵朵初綻的花,身子卻冷了,淒然一笑,「原來,我依舊是什麼話也對他說不出口呢。」

因為此刻她還不懂,那種感情︰大愛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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