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韌抓到支持太子忤逆的黨羽之一,使太子謀殺國師的事大白于天下,策動宮變的計劃也宣告破滅,皇帝大為震怒,下旨處太子以極刑,剜去膝蓋骨,封了府邸,發配一干人等到西域碎葉城,永不返京。
京師沸沸揚揚,尤其和太子有瓜葛的朝臣,個個寢食不安。
雪韌雖然沒有抓到那在萬花閣制造血案的凶手,但立下大功,由六扇門的邢爺推薦,成為了風燭、花凋之後,六扇門最年輕的捕頭。不過,這捕頭當得郁悶,若不是邢爺在國師府的案發現場發現了寧四的蹤跡,雪韌還不知他乃當今皇帝的第四子!那麼偷他繡囊、戲弄他的十四爺,豈不就是十四皇子?
他向來痛恨王公貴族的子弟,偏偏又和他們打起了交道,怎麼能不郁悶?他還沒有找陵王算當年受欺受辱的賬,倒先被人家戲弄了一遭,這口氣實在難咽!不過,對雪韌而言,成為御前捕頭後,他可以更接近那個人——讓他想了多年也恨了多年的人。
可這個人現在的身份……
「薛公公,他是欽天監十二監之首,在深宮大內說一不二。」邢爺領著雪韌出皇宮,一路上介紹大內的一些內幕,「雖說不可這麼分幫結派,你心里卻得有個數,若說尚書府是梅娘娘那邊的人,這薛公公便是菊妃的親信……」
「薛公公……」雪韌遲疑了一下,困難地開口︰「他什麼時候入宮了?」
邢爺一怔,「你知道他原來不是宮里的人?」
雪韌趕忙澄清,「不,我只是听人說,他原是陵王府的大管家。」
「哦。」邢爺點點頭,又似笑非笑地搖搖頭,「那時候陵王爺太小,薛公公就在府里照顧王爺,後來王爺大了,他就進宮來伺候娘娘。」
那個娘娘究竟有多大魅力,可以讓他犧牲尊嚴,入宮當內侍?
「你一直在問薛公公,認識他嗎?」邢爺若有所思地問。
「不……認識。」雪韌淡淡地說,「無非是在進宮前听了一些話,有些好奇。」
「你倒不像好奇心重的人。」邢爺擺擺手,「這些問我也就罷了,不要問旁人,免得招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雪韌的眉毛微微一皺,望著身旁低著頭急促而過的宮女們,胸口陣陣抽痛。
一入侯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又何況,那蕭郎已非完人?
經過御花園的時候,一道身影攔住了去路,邢爺見到來人,欠身施禮,「陵王千歲。」
「免禮。」陵王笑嘻嘻地負手繞了雪韌兩圈,「你就是六扇門的新捕頭?」
十四爺?
雪韌第一個反應就是被他偷了繡囊,然後童年不堪的回憶涌上腦海。不由自主,他握緊了拳頭,眉眼上隱隱浮現青筋。
「咦?你臉色不大好,不舒服嗎?」陵王伸手要去撫他的額頭。
雪韌退步,反射性地揮出一掌。
陵王險險地閃開了,年輕的臉寫滿不悅,「干什麼?小王又不是蛇蠍。」
「陵王恕罪,這小子有嚴重的潔癖,不管是什麼人,都不習慣被觸踫。」邢爺趕忙在中間賠笑打圓場。
雪韌咬著嘴唇,一言不發。
「這樣子啊……」陵王聳聳肩,扇了兩下扇子,「難怪反應這麼大,算了,小王不會斤斤計較,邢卿,你先走吧,小王和雪捕頭很投緣,還想多聊聊!」
「多謝王爺。」邢爺趕忙給雪韌使眼色,先行離去。
雪韌恍若未見,徑自說︰「為什麼盜走繡囊?」
陵王眨眨眼,「什麼?」
「那天,王爺分明也在小店中。」雪韌直視著他,「為什麼要戲弄屬下?」
陵王對他的無禮不但沒有生氣,反倒意味十足地托起下巴,「你知道你在和誰說話嗎?」
好熟悉的話!
這不是寧——不,應該說是龍繾,他曾說過的話嗎?不愧是兄弟倆,那種居高臨下的架勢如出一轍,不過,龍繾沒有眼前少年的那股子邪氣,他很淡,很靜,行事慢條斯理,要讓人舒服得多。
咦?他怎麼會突然對比起他們?要知道蛇鼠一窩,有什麼可比的?
雪韌緩緩地吐出口氣,「陵王。」
「那麼一個‘屬下’對王爺,該用什麼口氣?」陵王氣定神閑問。
雪韌倔強地挺直了身軀,「屬下自認對王爺沒有不周之處,只是求實。」
「可是,小王覺得你這是質問的口氣哦。」陵王像是來了興致,左繞右繞,就是不肯正面回答他。
雪韌怒火燃燒到極點,幾次壓抑下來,為了不引起更大的波動,他一撤身,「既然王爺避而不答,屬下也沒什麼可說的。」
陵王見他要走,便上前去攔。
雪韌只想快些甩開他,免得一個控制不住,失手傷人。于是,腳踏五行方位,施展師父傳給他的「履冰步」,不著痕跡地在宮里穿花繞樹。
陵王武功一般,他沒下過太大功夫,也就跟身邊的護衛七拼八湊學了幾招,當然比不上雪韌的腳法,但這個人屬于狗皮膏藥,始終不肯放棄糾纏,害得雪韌一路躲得暈頭轉向,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只要可以藏身,都想往里進。
穿過一道拱形門,雪韌來到一座寧靜雅致的宮門前,抬頭一看,那匾上寫著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萬卷樓。
萬卷樓?
那不是皇子們昔日讀書的地方?他怎麼跑到這里來了?又听到那急促的腳步聲,雪韌硬著頭皮閃了進去。
腳未站穩,雪韌就被一道修長的身影吸引住目光,咦,那是……寧王?王爺何等尊貴,照禮數,萬不該隨隨便便席地而坐,何況是坐在那個進出必跨的門檻上?太子失勢,其余皇子中最有可能繼承大統的是寧王和陵王,而陵王又玩心重,不成氣候,那麼最有可能的不就是身為寧王的他?這不該高興才對嗎?干什麼擺出一副兔死狐悲的樣子,難道在為太子可惜?他的臉龐仍是溫文如玉,眼神卻不大相同,隱約閃著一抹幽光,似乎是憂傷,又似乎是緬懷著什麼。
龍繾敏感地察覺到異樣,順著聲音望去,與雪韌四目相對,一時怔在那里。
「你……」
不等他們開口,追趕來的陵王也進了拱門,見龍繾坐在那里,立即揚起燦爛的笑,「四哥好興致,怎麼在這里待著?」
龍繾沒動地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此刻,他的笑有種讓人意亂情迷的錯覺,仿佛看到了淚眼似的,又分明在他眸中找不到一絲痕跡。
也許是他的眼眸太過復雜?
雪韌一眨不眨望著他,莫名的酸楚感涌上來。
「四哥,你不是罵過我了,為什麼他還揪著那件事不放?」陵王手指一點雪韌,「難道要為一個繡囊,抓我去六扇門認罪?」
有沒有搞錯?明明是他十四爺糾纏不休,一路追到萬卷樓,怎麼現在變成他的錯了?雪韌氣得滿臉通紅,哼了一聲,索性豁出去質問,「這就是我不能追究的原因?金枝玉葉,做什麼都可以是吧!」
龍繾听出他的怒意,拍拍衣袖的微塵,走到跟前,「小兄弟,當初約好解決了國師府的事領你見十四弟,不過,牽連那麼大,沒抽開身。」
身份大白,他卻還像初見那樣溫溫淡淡地喊他一聲「小兄弟」,熄滅了雪韌一半的火,心也不由得軟了下來。
陵王揚了揚眉毛,「這是什麼意思?」
「犯錯道歉,天經地義。」龍繾不苟言笑,「十四弟,你要人家說我們仗勢欺人嗎?」
陵王不甘願地撇嘴,「看在這話有幾分理的份上,我道歉。」搔搔發絲,「四哥,我不過是看他弄濕了你的大氅,才戲弄一下他嘛,這麼斤斤計較,一點意思都沒有。」
看在這話有幾分理的份上?一點誠意都沒!
雪韌抿緊唇——他儼然忘記,此刻對面的兩個人是以什麼身份對他致歉,不然,他絕不會余怒未消。
龍繾模了模他的頭發,「走吧,再不回去,菊妃娘娘又要派人找你了。」
「四哥,怎麼又弄我頭發?」陵王躲開他的手,「你又不是父皇,怎麼也老氣橫秋的?」
龍繾彈了他的額頭一記,「什麼話,讓父皇听到又要罵你。」
「罵我也好過下令廢了我。」陵王吐吐舌頭,見龍繾臉色大變,趕忙擺手,「我走了,這就走了,不用送我。」經過雪韌身側時,又看了他一眼,喃喃道︰「看你真是越看越眼熟,我們以前真的沒有見過麼?」
當然見過!雪韌憤憤地偏過頭,不去看他,也不回答。
陵王模模腦袋,訕訕地走了。
龍繾凝視他遠去的身影,不知是對雪韌說的,還是自言自語,「他還是稚氣未褪的孩子。」
「他的年齡還是孩子麼?」那陵王只比他小一點,無論如何都和孩子沒關系吧!用孩子的名義來掩飾錯,算什麼男子漢?
「你似乎對我們兄弟有敵意。」龍繾直視他,「那為什麼答應當六扇門的捕頭?這個差事不適合你。」
「怪了,人人都說進六扇門以後吃喝不愁,只有王爺說不好。」雪韌揚起一抹諷笑,「王爺不能否認,爭執由陵王引起。」「那麼對我呢?」龍繾跟前一步,「你還在為那天我不讓侍劍出手幫你而生氣?」
「沒有。」雪韌避開了他炯炯有神的眼,「這本是江湖中人的行為準則,尊貴如王爺,當然不必遵照。」
「以你的身手根本不必他幫。」龍繾低低地一嘆,「進門的時候,你揮手擋回那陣北風,我便知道了。」
雪韌驚訝于他的洞察力,又一陣嗤笑,「好一個義正辭嚴的道理啊!」
「微服出宮,大動干戈是不大好。」龍繾雙手一攏袖子,「我再次鄭重請你原諒那天十四弟的所為。」
「王爺不必如此。」雪韌一向吃軟不吃硬,倒有些不自在,「雪韌一個小小的捕頭,承受不起。」
龍繾默默地瞅著他,眼波流動,露出一抹哀傷之色。
雪韌心里毛毛的,轉身告辭,不料被他拉住手腕,然後挪至袖子——那是龍繾察覺到雪韌渾身僵硬,松開了他的手腕,轉而牽住了袖子。雪韌回頭的瞬間,仿佛在他臉上捕捉到了一絲……一絲的孤寂?那份脆弱是屬于得天獨厚、意氣風發的寧王麼?
「先別走,陪我一下可以嗎?」
「王爺,您這舉動才叫做‘稚氣未褪’……」雪韌舉起了袖子,苦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