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驕鳳令 第12章(2)

這時,仿佛有人看透了他的心思,嗤笑了聲道︰「以命換命?凡間人,這世上的道里哪有你想的如此簡單?」

鳳熾與蓮慶不約而同地回頭,看見在不遠之外的大黑石頭上坐著一個人,他的模樣說不上好看難看,身穿一襲顏色慘白的袍子,難以看出他的年紀,不知道該說是少年或男人,若真要給個形容,就是個「年輕人」。

「你不問她為何會來到黃泉嗎?」年輕人問。

「不問,我只要她平安生還就好。」鳳熾的嗓音斬釘截鐵,沒有一絲毫猶豫,「說吧!如果你不是要我以命償命,那你究竟要什麼交換條件?」

「我要給你的交換條件,當然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情,那件事情在這天底下,如果你鳳熾不做,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做到!」年輕人笑笑,一臉悠哉,似乎不太急著揭曉謎底,「不過,在進入正題之前,咱們可以再閑聊幾句,鳳熾,你難道不好奇,為什麼你明明就不記得與柳鳴兒的前世,卻從一開始就對她特別好嗎?你可知道自己為何一直做著那夢嗎?」

鳳熾搖搖頭,看著年輕人微笑的臉,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在你前世投胎之日,正逢人間的七夕,你喝完了孟婆湯,在過橋時,正好看見她從人間給你的流燈漂過來,你從蓮花燈火里看見了她在人間哭訴著對你的思念,沒想到當時應該已經既無喜亦無憂的你,竟然為她的悲喊心痛得流下淚水,孟婆沒能收到那滴淚,所以,因為那滴淚水而生的痛苦,到了下一世,你也忘不掉,你只是不知道自己為何而心痛而已。」

我只是說如果,你不要說得一副你真的會比我早死的樣子!

這一刻,在鳳熾的面前,仿佛可以見到前世的那個七夕,與她初遇的情景,她掩著雙耳對他氣嚷叫喊的美麗模樣,在這黃泉之中,曾經逝走的記憶如潮水般流回他的腦海里。

只是沒想到當初一語成讖,前世的他真的比她早一步離開人間。

鳳熾轉眸看著三生石,看見那石上正映照著他前世見她的最後一面,他站在正離岸的船弦上,見她趕至了港岸邊,不停地喊他,最後,被她的二師兄,也就是後來的傅鳴生給攔止。

他看見她不停哭喊,對著傅鳴生又叫又打,要他放開她;在那瞬間,他感覺心髒傳來一陣劇痛,一則是對她的憐惜,想著再有機會,要再來見她,一則是他與生俱來的心疾,在他成年以後,第一次發作。

從那一次的發作之後,他便病了,終至臥床不起,最後,沒能撐過那年嚴冬,在他死前,他所統領的海盜集團,就已經分崩離析,直至今日。

「若說她前世是個不祥的女子,愛她的男人為她換命,斷一朝江山龍脈,葬送成千上萬人的性命,雖說那些人不該死,但卻不得不死,只能說是天意如此,不得不為。」年輕人的臉上有無奈的笑,「可是,她這輩子就還挺吉祥的,有你要為她靖海,只要你能整頓中土沿岸海域,從今以後就可以少死很多無辜的百姓,天道輪回,有一消,則必要有一長,凡間人,听我這麼說,你應該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了吧?」

「我知道。」鳳熾點頭,對于年輕人要他做的事已經了然于心。

「這是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約定,事成之後,即便是對你最心愛的人,都不能吐露半句事由,要不,我就當你毀約,能做到嗎?」年輕人說完,瞪了蓮慶一眼,那眼神仿佛是故意不想把他這個局外人算進去。

「可以。」鳳熾的回答沒有絲毫猶豫,與年輕人相視一眼之後,轉身頭也不回地離去,這一刻,黃泉的風逆拂著他神情決絕的臉龐。

當年傅鳴生的心境也與他此刻一樣嗎?只能做,不能說,哪怕要粉身碎骨都不曾有過一絲毫猶豫,只要伊人能夠安然無恙就好,哪怕她的前世與今生,都不會知道有兩個男人曾經為她大開殺戒!

蓮慶自始至終都不語地看著年輕人,若他沒猜想錯,這年輕人應該是第十殿的轉輪王,但這終究也只是他的猜想,如今,柳鳴兒已經復生,他也算是完成當年對傅鳴生的承諾。

在他要轉身離去之前,驀地,他听見懷中的土鈴發出了共鳴的響聲,他轉頭看向年輕人,「敢問一句,傅老前輩如今也在此地嗎?」

「那不關你的事。」在一瞬微妙的沉靜之後,年輕人笑說道︰「凡間人,快走吧!即便你有些微道行,但這黃泉就怕你能輕易來得,卻走不掉!」

蓮慶張口原想再多說什麼,但最後還是放棄,回頭看著黃泉之門就快要關得只剩一線幽微的光線,他不敢再耽擱,以最快的速度往來時路奔去,在門完全關上的前一刻,及時閃身出門,回到人間。

兩年後

一望無際的湛藍海洋,幾十艘大船集結成隊,航行在洶涌的海面。

在大風的吹拂之下,在大船的長桅上,一面面朱色鳳凰大帆迎風鼓張開來,宛如那一只只鳳凰真的展開雙翅,翱翔在藍天之中。

鳳熾站在主船的最前端,看著不遠的前方,有朝廷的船隊前來迎接他們的凱旋,站在他身後的鳳官,則是前兩日他帶領的商船回到中土,途中讓人放他過來這艘鳳熾下令打造的戰船上。

為了要靖海,除了原本鳳家的船舶之外,鳳熾另外畫設計圖讓人打造了三艘大戰艦,以及在廣歧水路之間可以靈活行動的龍艇,船艦所備的各式大炮,戰力自然不自話下,但其中尤其以「飄風子」的設計最教人驚嘆。

「飄風子」亦即撥漿,每船漿有百余,人坐船中撥漿,艦行如飛,船中之人也能有所隱蔽,便不會被箭炮射中,而每一漿都有一鳥槍或神槍與之連動,漿動則群槍齊發,敵人難以抵抗。

當初,鳳熾回「鳳島」召集幾位制船的老師傅,在幾天幾夜的商量之後,最後畫出了戰艦的初圖,鳳官印象很深刻,幾位認識這位東家多年的老師傅都說,他們的炎爺似是不同人了!

原本鳳家船隊的船舶就具備可以打海仗的戰力,但仍舊適于用來經商,但是,鳳熾所造出的船艦,卻完全是為了要海戰之用,他完全知道機關的利害巧妙,就像突然之間被點開了茅塞,師傅們都說,憑鳳家造船的功力,再加上鳳熾的設計圖,至少百年之內,沒有人可以造出比這更好的戰艦。

如今,朝廷對鳳熾所打造的戰艦十分感興趣,不過一直都無法深入地探究,幾次曹英借口要上船探訪,都被鳳熾給草草帶過了。

似是不同人了!

鳳熾知道人們私底下都是如此討論著他,就連他偶爾都感到恍惚,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前世的海梟,或者是今生的南海霸主,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他從未離開過這片詭幻莫測的海洋。

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那一場黃泉之行,是夢是真,直至今日,就連鳳熾自己都不敢肯定,但是,他在黃泉里所拾回的前世記憶,卻一幕幕鮮明得宛如昨日,雖然不是全部的事情都記起了,但是,已經足夠他弄明白很多事情了!

「你真的已經決定了嗎?」鳳官終于難以按撩開了口,「你確定自己真的不進京面聖?難道就不怕皇上找你麻煩?」

聞言,鳳熾挑起眉梢,睨了鳳官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他問了一個很傻的問題,最後他只是嗤笑了聲,回頭看著一望無際的海洋。

「所以,你又要回去等門了嗎?」听鳳官的說法,似乎他面前這男人不是剛完成靖海大任的英雄,而是一位等待夫君回家的怨婦,「你有沒有想過,倘若鳴兒這一生一世都不願開山門,你就真的在那山門前等她一生一世嗎?鳳熾,你會不會太想不開了?」

與其說他是質疑,倒不如說心里其實是有些不敢置信,因為,多年來與這男人交手過招,早就領教過他的心如鐵石,所以,如今站在眼前的痴心男人,鳳官反而感到既不熟悉,也不習慣。

「想不開不好嗎?」鳳熾雋雅的眸光微斂,閃過一抹淺笑的光芒,「一直以來,對于所謂的利害得失,我計算得比誰都精準,比誰都更冷靜看待,從來沒有為任何人失去過分寸,所以,我讓她流著眼淚求我,你信嗎?即便是在那一刻,我都沒有半點心軟,現在想來,那個心如鐵石的鳳熾真教人憎恨,所以,她該恨我沒錯,千萬分的應該。」

你是她寧願在忘川河里囚等千年,換一世回眸的男人……

這一刻,蓮慶曾經對他說過的話,一遍又一遍,不停地在他的腦海里盤旋,從未有過片刻停息。

曾經,她寧願在忘川河里等待千年,換他一世的回眸,而他呢?他是如何償還她的一片痴心呢?

「鳳官,今晚子時之前,一定要離開這艘船。」他的嗓音極輕,轉瞬間已經隨風消散開來。

「為什麼……?!」鳳官問到一半忽然住了口,看著鳳熾帶著一抹神秘微笑的側臉,「難道你想要毀——」

「不必多問,總之離開就對了,派來接應的船我已經安排妥當。」泛在鳳熾眸里的笑淡淡涼涼的,「雖然這片海域已然靖開,但是,鳳家仍舊會是從前的鳳家,沒有人可以改變這一點。」

「我知道了。」鳳官點頭,對于他這位義兄的狠絕,至此他真的算是開了眼界,「我在師父身邊待的時日不長,他的一身本事,我只學到一點皮毛,不過,他曾經說過一段話,我至今依舊印象深刻,人說天機不可泄漏,說得玄妙,其實再簡單不過,其實所謂的天機,就在人或事物為生變動的剎那或閃念之間,也就是所謂的‘靈機一動’,而天機顯現,則事情端倪可見,而如今你與鳴兒之間的僵局,大概就是神課之中所說的,事物到了最黑暗的盡頭,應該發生變化卻又未變,說起來是最痛苦的時刻,但事物狀態不發生變化,卻是誰也幫不了你,大概只能求老天幫忙,讓谷里的人改變心意,願意把門打開,要不……」

說到一半,鳳官搖頭苦笑,雖然話沒說完,但是,他想鳳熾的心里應該很清楚明白才對。

鳳熾抿唇不語,沉靜地閉上雙眸,任由海風吹拂起他的黑發,以及玄色的袍服披掛,翻騰得一如他騷動不已的心緒。

「可是,」鳳官又接著說下去,或許是因為在他心里已經把鳳熾當成親兄弟,有些話他不能不說,「‘百花谷’的大門真的被打開,對你而言也不見得就是好事,因為現在的狀況雖然令你痛苦,至少還能抱著希望,而真的見了面,結果可能是再度得到,也可能是更徹底的失去。」

「我知道。」鳳熾的嗓音十分低沉,就像是古井里沉澱了千年的水,再也難以興起一絲波紋。

鳳官嘆了口氣,知道再多說無益,「我先下去準備了。」

說完,他轉身離開,留下鳳熾一個人站在船首,迎逆著從海洋深處吹來的大風,在久久的沉靜之後,鳳熾緩慢地睜開眼眸。

「鳴兒。」他輕喚著在心里想念過千萬次的名字,仿佛她就在他的面前,「我們之間真的結束了嗎?我再也听不到了嗎?鳴兒,我想听你再說一次,說你會永遠喜歡鳳熾。」

無論如何,他會繼續等待下去。

一抹心意堅決的微笑冉冉地泛上他的唇畔,如果,等待可以讓鳴兒有機會明白他對她的心意,那麼,就算是在那山門之外,等到地老天荒,直到他老死,他也都不會放棄。

因為,他想要再次擁有她。

再一次,找回她,找回屬于他與她的,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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