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花睨曾經騙過他的。
潛伏在六王爺所居住的院落一隅,暗暗計算著侍衛們巡邏的路線與時間,不禁想起了當日花睨聲稱是鬼醫谷傳人之事。
然而,模糊的記憶里,似乎卻是他強把鬼醫谷傳人的身份加在她的身上,她只是沒有否認,順著他所認為的誤導了他罷了。
而且,相對地,在他的記憶里,他記著的更多的不是她到底是什麼身份,而是她那惟妙惟肖的表情,總是藏著情緒心事的眼楮,為他的臉施針時的專注,凝听他的心跳時的陶醉,還有更多更多連他自己也意想不到的相處細節。
為了尋她,他仿佛盲頭蒼蠅般地走了很多地方。
本以為她離開時是那樣的傷心,一副要與他永不相見的堅決,必然不會直接到洛陽,于是他也繞路洛陽,途中還惹了不少的麻煩事,莫名其妙地成了別人口中的采花賊,多了個落人口舌的名號——蝴蝶郎君。
而且,暗地里似乎有人要陷害他,不管是哪號江湖中人與他曾經發生過摩擦,不必多久就會傳出那人死于非命的傳聞賴到他的頭上去。
本來也沒有在意,但事情一旦累積,非但他名聲受累,就連師門也蒙受屈辱。
江湖上甚至還傳出了謠言,說師傅獨孤戰揚言要把他逐出師門。
名聲狼藉,睨兒又百尋不見,當時的日子簡直不堪回首,直到某天夜里有人以飛刀傳書,告知了睨兒的下落以及太後殺人滅口的用心,他便馬不停蹄地趕至洛陽,趁著那殺手獨處之時,綁了取而代之。
「一個為了奢華生活就甘願放棄一切甚至跪在地上求我。想出此等連我都不恥的計謀的女人,你何必在乎她!」
驀地想起了喜兒的話,他暗暗咬了咬牙。
他所知道的睨兒不是這樣的人。
但……
她堅決又倔強地對他說,她非得回到六王爺的身邊不可。
那一夜,當他偽裝成師弟張逆風的樣子,隨著那些官吏來到那名六王爺的面前時,一路行來,看著她與那名六王爺在月下的對望,擁抱,甚至在後來,她還當著他警告的目光把頭枕在那位六王爺的手臂上……
每每想到這些,他的心就無法靜下來。
就在分離的半年間,她居然與別的男子有了婚約。
他們表現得濃情密意。
他就在她的身邊,然而面前再多的障礙,她還是口口聲聲說著必須回到那名男子的身邊。
他該如何是好?
雖然已經來了,卻只因一時的沖動,對她的擔心。
如若她真的愛上了別的男子……
他寧願,她真如喜兒所言,只是貪慕虛榮,並非動了真情。
那麼,無論再難,他也會把她帶走,帶得遠遠的,到一個只有他和她的地方,從此遠離一切,不問世事。
想到這里,剛好看到一名小太監去敲門。
不一會,門開了,一身華服面容蒼白的六王爺步出。
丙然是一副身體不適的樣子,看來傳聞被毒害是確有其事了。
不知道那名小太監對六王爺說了什麼,只見六王爺轉身吩咐了一下,便留了兩名侍衛把守門前,自己則帶著那名小太監與一直把守在外的其他侍衛們匆匆離開了。
機會來了!
他暗暗撿起地上碎石,扔出去。
「誰!」
碎石落地,發出輕響,那兩名侍衛才一分神,便被身形極快的他從後點了穴道。
推門而入,房內藥香寥寥。
輕聲走至床前,看著床上沉睡的人兒,他彎身,小心翼翼地橫抱而起,目光觸及那緊裹著紗布的兩臂,還有隱隱看到血色的左肩,不禁心痛得擰緊了眉。
——告訴你,這都是你那位睨兒姑娘拜托我做的!
想起喜兒所說,心里更惱。
即便是苦肉計,也不會把自己傷成這樣!
睨兒可不是那種有心計的姑娘,只怕,一切都是喜兒所為。不由想起喜兒用計趕走睨兒的那天,居然不惜自己吞了毒藥殘害自己的身體以博他的同情,心里忍不住寒了寒,把頭窩在她沾了藥香的發間。
不管喜兒是何用心,還好,並沒有取了睨兒性命。
第一次,感到自己原來還有害怕的東西。
卻無端地,為此感動了。
多少年沒有感覺到害怕是什麼滋味了?自從那一夜,母親狠心地在他的臉上留下了那可怕猙獰的傷口獨自離開,把他遺棄在盤踞著野獸的山林以後……
臉上突然一涼。
他震了震,抬起頭來,對上那雙半醒的眼兒。
她遲鈍地看著他,指尖依然細細地游移在他臉上那淡淡的凹凸不平上。
這個人,是誰?
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又是什麼?
看著他出神地看著自己,她也禁不住出神地看著他,直到他徐徐地靠近,直到他的唇就要踫上她的,猛地,她緊皺了眉,痛苦地捂住了左肩。
為什麼左肩會有種快要燒著的錯覺?
「睨兒,你怎麼了?」
睨兒?
她遲疑地抬起眼楮,看著他的緊張,慌亂間,她已經被他放到了八仙桌上。
「睨兒,是哪里不舒服了?」
「……肩膀。」
「肩膀?」
看著他繞到自己的身後去,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只覺得左肩上一涼,沒想到他居然二話不說就拉開了她的領子,她嚇得連忙捂住衣襟,若不是痛得無力,必然要……
「你的肩膀上……」
听到他倒抽了一口氣,她不禁緊張地看著他。
「鮮花……烙印。」
他的話,讓她徹底地愣住。
鮮花烙印,這四個字可是江湖的禁忌!
傳言中了鮮花烙印之人,會受控于人,任人擺布,至于孰真孰假,當中的秘密,只記錄在《飛花密錄》里。
而關于「鮮花烙印」的傳說,實在太久遠了,必須追溯到朝廷初建國之時,當時擔任武林盟主的上官恕身上,還牽涉到後來有名的某個古老的家族慘遭滅門的後來,枝節頗多……
如今,她身上居然中了鮮花烙印?!
兩人正震驚對望,突然,房外傳來一陣倒抽氣的聲音。
回頭,看到身後尾隨著浩浩蕩蕩一群人的六王爺僵硬在門外。
「走。」
還未反應過來,腰身便是一緊。
她瞪著他,而他縱身一躍,竟破瓦而出,然而雙腳才落于瓦上,就听見身下一陣嘈雜的腳步聲。
「快!傍我把那名采花賊給射下來!」
六王爺怒極,在屋下指揮著,不一會兒,弓箭手已經搭弓拉弦,畜勢待發,可就當箭在弦上,那六王爺又急著去喊停︰「慢著!都給我慢著,若射到了睨兒,就拿九族來賠!」
屋下,越來越多的侍衛趕到院子里。
屋上,她意外地看著那嚴陣以待的布軍,又看著越發摟緊了自己的他。就像是察覺到她的目光,他居然在這時候低下了頭來。
目光對上,她忍不住問︰「為什麼他管你叫采花賊?」
這個男人,是采花賊?!
「還有……他到底是誰?」
非語決意外地看著她那疑惑的小臉,心中隱隱感到不對勁,卻說不出所以然來,直到,她又問︰「你……又是誰?」
「你不知道我?」
明明身下危機四起,他卻偏偏失神于她的話里。
難道,是因為鮮花烙印的影響,使得她忘記了他?
突然,一支流箭飛來,他連忙以掌風擋開,並順勢抓住她的肩膀,「除了忘記了我是誰,你還忘記了什麼?」
「都忘記了,還能想起來嗎?」
她的回答理所當然得叫他氣結,「那麼,回答我,你知道自己是誰嗎?」
「我當然知道,我是……」
就當話出口,意外地看到他的身後銀光閃過,她想都沒想,指間退出了銀針,飛快地射了出去,並把他拉到了背後,並踢出一腳,把已經被撞歪了軌跡的劍猛地踩于腳下。
霎時,四周靜了下來。
「準王妃會武功……」
屋下,頓時竊竊私語。
六王爺臉色慘白地站在原地,自然也看到了屋頂上的一幕。
不過這些都沒有讓花睨放在心上。
她此刻,正詫異地瞪著腳下的劍——說是劍,倒不如說是一管軟劍。
黯然的金屬光澤,在月色下卻刺痛了花睨的眼。
再抬頭,瞪著那依稀帶著點熟悉味道的身影,這個蒙著面紗的姑娘,面紗之後到底是誰?
不過,就當對方使力抽回了軟劍,要再次攻過來時,她手臂一緊,已經被身後的非語決扛在肩上火速帶著逃跑了。
「喂,你放開我!」
狼狽地倒吊在他的身上,她又急又亂,身後並無人追來,可是她的一顆心就是放不下那名蒙面的姑娘。
可他沒有理會,徑自施展著輕功,在樹與樹間飛快地掠過去。
忍無可忍,她的指間退出了銀針,可他就像是腦後長了眼楮一般,就當她打算以銀針刺入他的麻穴時,他竟然猛地停住,並把她從肩上摟抱到懷里,她驚呼一聲,已經被他緊緊地按在樹干上。
腳下是脆弱的樹枝,她不敢隨便亂動,只能驚亂又氣惱地瞪著他。
而他,猛地把臉貼近過來,她不禁為那過分接近倒抽了一口氣。
「說。」
她沒有會意過來,戒備地看著他,「說什麼?」
「說你到底是誰。」
她氣結,「你特地拉著我逃跑,就為了問我這種無聊的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