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個郎情妾意啊,非語決非師兄!」
猛地,一個聲音響起。
她才疑惑著,本來摟住她的臂彎突然一僵,竟然在這個時候松開。
踉蹌了一步,抬起眼簾,發現他滿臉的僵硬瞪著她的身後,雙目中盡是震驚。她心里一驚,轉過身去,只見漆黑的夜里,一抹鮮艷的紅影盛放于月下。
妝容魅惑,五官突出,即使是負了傷,芳唇綻血,左臂以極不自然的方式垂于身側,這突然出現的紅衣女子,依然在這樣的夜里給人一種難以磨滅的印象——或許,讓花睨把她此刻的容顏深深記憶的,是那雙分明帶著怨懟的眼眸。
還有……
非語決不自然的反應。
雖然,此刻的非語決依然站在她的身邊,就在咫尺,可不知道為什麼,從他那雙刻意冷淡的眼眸,僵硬的身軀,她感覺到的只有遠在天邊遙不可及。
「非師兄,你可真是艷福不淺。」
那名紅衣女子,看上去縱然虛弱,但邊說邊瞪過來。她不禁在那樣的凌厲注視下後退了一步,而幾乎是同時,身邊的他上前一步,本來讓她依偎的胸膛霎時成空。
「紅姬。」
不知名的風悄然而起,天上濃雲隨風拂走,讓那難得露臉的月牙忽隱忽現,而交替的華光暗影,掠過他的臉,交錯出難以辨認的陰霾。
至于那冷淡卻隱約著在意的語調,實在讓人難以接受——不管是她,或是那名被喚作紅姬的女子。
「非師兄,在你害得自己的師妹慘遭人暗算身受重傷的時候,你居然還有心情在這邊跟別的姑娘談情……」
頓了頓,那名名喚紅姬的女子突然捂住唇,像是在極力隱忍著喉嚨翻滾的甜意——好倔強的女子,分明身受重傷,還一直驕傲地挺直腰干,可眼神中的柔弱又是如此鮮明地惹人憐惜……花睨如此感嘆著,也相信冷著一張臉的非語決有著類似的感覺。所以,他才會在那名女子——在紅姬身子一軟,昏厥之前趕了過去,緊緊地摟住了那軟弱無力的身子吧?
銀華之下,因為非語決高速前去,衣擺翻起的草碎雜根伴在回旋的兩人之間,又悄然地飄落。
月下,他們彼此凝視。
這樣的畫面,是該如何形容?
而,到底要多麼的專注在一個人的身上,才能像非語決這般提前做出反應?
花睨不知道。
她只知道,非語決似乎真的很在意這個紅姬。
至于她,則是相反。
無來由地,第一次沒有因由地討厭一個陌生的人。
清理傷口,包扎,熬藥,喂藥,拭汗……
花睨納悶地瞪著那張仿佛永遠不會醒過來的臉,惱恨著自己無端成了照顧別人的小廝。
好吧,她承認是自己心軟。
人家非語決非大爺連懇求的話都沒有,只是突然回望了她一眼,她就沒有骨氣地自動請纓,甚至保證在十天半月內還人家一個完好無缺活蹦亂跳的紅姬。
她這是在干什麼啊?
事情發展到這里,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了。
是著了魔,還是被人下了蠱?
她哪來的撐船肚量,幫著自己在意的人去照顧自己介意的人?
邊想邊把剛熬好的藥倒進大碗里。
「姑娘,又熬藥了?」
因為紅姬受傷不便遠行,目前他們正借住在距離洛陽不遠的山林里的一間簡陋的小屋院里。屋主是一對年老的夫婦,以祖產維生,身上似乎隱藏著什麼故事。
「嗯。」
看著那對年老的夫婦手上挽著食盒,便知道兩人又要前去後山的無名青墳祭拜。
「姑娘,上天會保佑你家嫂子的。」
似乎,他們一直誤會了她、非語決以及紅姬的關系,不過,實在也沒有跟他們解釋的必要。
面對那兩張無害又親切的臉,她只是無力地笑了笑,目送了他們,她端了藥便走進屋里。
放下簾子,轉身,眼前,非語決正沉默地坐在床沿,安靜地注視著依然昏睡不醒的紅姬。那種失神或專注,即使是在她的眼里,又何嘗不是一種深情?
也難怪那對老人家會誤會。
又或者,分明不是誤會吧?
自從那個紅姬出現,他就像是完全把她給遺忘了去。
即使在難得獨處,為他治理臉上印記的時候,他依然是那副心不在焉。
略略失神地注視著他那仿佛對一切毫無所覺的臉,她輕輕地收拾了擺開的工具,走到了曬滿了菜干的小天井。
空氣里飄蕩著菜干的濃香。
她深深地舒了一口氣,這才轉身走進借給紅姬休養的屋子。
其實都五六天了,按照用藥估算,依著紅姬所受的傷,高燒也退了,應該這兩天就會醒來,不過,真的看到紅姬坐在床上,並且以一種莫名的打量目光看過來時,她還是愣了愣,感到有點意外。
默默地走過去,本欲為紅姬把脈,不料紅姬卻反擒住她的氣門,害她一個踉蹌跌跪在床前,膝蓋撞上冰冷堅硬的石床,疼痛害她幾乎低呼了出來,但還好,忍了過去。
其實痛了會叫痛是一種理所當然的反應,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不想在這個紅姬的面前示弱。
而或許,是因為听到了這邊的動靜,非語決很快就出現了。
發現紅姬醒來,他像是一陣欣喜,但很快又壓抑了下去。
她默默地看著,感覺本來要挾著她的手悄然松開,于是站直身子,飛快地與紅姬對望了一眼。
紅姬的眼里,是深不可測的計算。
她微微一驚。
而就像是應了她心里不好的預感,紅姬突然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胸口,急喘著氣,一副很難過的表情。
「你怎麼了?」
非語決果然一個箭步上前。
不經意地,撞開了就站在紅姬身邊的她,並焦急地扶住了紅姬那看起來格外瘦弱的肩膀。
眉啊眼的,盡是騙不了人的緊張。
他到底在窮緊張什麼?
正值失神,卻听他飛快地轉過來喝道︰「睨兒,你發什麼呆,快過來診斷!」
不禁僵住,她瞪著他。
可他像是完全沒有發覺,大手一伸,直把她扯到了床沿,讓她坐到了他本來坐著的位置,自己則往床上一擠,仿佛完全契合般地扶住了紅姬,讓紅姬的頭枕在他的胸膛里。
「睨兒!」
他的緊張,使得她的心里涼了又涼。
伸出去把脈的手,冰涼的指頭按到了紅姬的脈動之處,然而,她的眉心卻皺了皺。
這時,紅姬那表現得格外虛弱的唇畔,漾起了狡猾的弧度,可卻又飛快地壓下,快得她幾乎以為自己看走了眼。
猛地,一口鮮血吐了出來,非語決一見,慌忙去抹。
「怎麼吐血了?是惡化了嗎?她到底怎麼了?好不容易醒過來,為什麼又這麼痛苦?你不是說只是單純的劍傷和內傷嗎?」
真需要這麼緊張嗎?
壓下心中莫名的感覺,她淡淡地開口︰「沒事,只是有點氣息不順罷了,我這就去采藥。」
說罷,丟下他和紅姬孤男寡女地獨處,她獨自冒著夜里的霧氣,走進了漆黑的山林之中。
霧氣帶著濃濃的濕意,可林間的空氣卻澄清分明。
但也,突顯心跳的凌亂。
抬頭望著冷清的銀月,璀璨的星星正俏皮地眨著眼兒,居然感覺那樣的亮光刺眼。
其實,大半夜的,在這漆黑的環境里根本不適合采藥。何況,剛剛把脈便知,紅姬的痛苦不過佯裝,估計是想要驅趕她離開的手段吧?
然而叫她離開的,卻是非語決的態度。
他的緊張擺明了他只需要身為醫師的她。
想到這里,心里又是一陣苦澀。
不知道為什麼,打從遇到這個男人以後,她的快樂她的自在似乎都遺失了。就連她的世界,也變得不再單純。
起碼,以前她不會詛咒別人永遠昏迷,期待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那個人的存在。
可那個人存在,並且巨大地存在于她和她所在意的人中間,而偏偏,在那個人危難之時,她還得盡心盡力地去看顧,甚至介意稍有怠慢就會換來她所在意的人的氣惱目光。
越想心里越是難過。
模糊的視線里,手下的藥草,無論如何用鐮刀去割,就是無法割取。
暗暗咬了咬唇,她棄了鐮刀,徒手去拔。
藥草的梗帶刺,而盲力在拉拔的時候使得雙手又熱又痛,可是這樣的灼熱和痛,卻使得她凌亂的心情稍稍地緩和了過來。
是那種自己仿佛已經不再存在的感覺,因痛變得單薄了。
「啪」的一聲,藥草被連根拔起。
原來根部之處纏繞著一塊巴掌大小的硬石,怪不得方才無論如何也割不斷。
狼狽地跌坐在帶著淺淺濕意的草地上,回頭,望著靜得讓人心痛的來時之路,這麼晚了,她獨自一人,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年輕女子,在這盛傳偶有流氓流竄的山野之地里采藥,居然沒有人會想到她的處境是危險的。
驀然憶起就在幾天以前,同樣的深夜里,某人因為擔心她而特地折返又不好意思的一幕,現在記起,倒像是春夢一場。想到這里,眼眶越發的干澀。掏出一直深藏懷里的方帕,小心翼翼地攤開,凝視著安躺著的耳環,在這一刻,只覺得一切的在乎都變得可笑。
哭不出來的感覺,她總算知道了。
可是,縱然知道了,還是想要待在他的身邊,這到底又是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