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得視線昏亂的雪,猶如鵝毛般地飄落,亂了東南西北。
花睨撐著越發沉重的油傘,瞪著眼前這名猶如刺蝟遇到了危險一般把劍指向自己喉嚨的男子,不覺害怕,只感懊惱生氣。她不知道他剛剛是跟誰激戰了到底幾百個回合,她只看到他頭發散亂,滿身的傷口,並且有好幾處都被喂了毒。
「不管你是誰……」那半眯的眼,仿佛已經無法看清楚站在眼前的人是誰,他的聲音,冷得跟四周的空氣有得拼,「不想死,就給我離開。」
她不說話,只是瞪著他那明明虛弱卻又假裝殘酷無情的臉。
好吧,這或許就是所謂的武林中人,誰虛張聲勢誰就天下無敵。
她向前去,可耳邊一陣風動,霎時,幾縷青絲從她的耳邊徐徐飄落。
伸手接住,她懊惱地瞪著那分明已經顫抖得無法把劍身握緊的手,依然無法理清來到這里乍看到滿地尸骸以及血污時心里的驚亂以及看到他艱難地從雪地上爬起來時心中的乍喜。
她一向寡情安靜。
除了藥草醫理,沒有什麼會讓她特別的感興趣或關心。
如今,這樣淒寒的夜里,她居然為著眼前這個陌生的男子冒著大風雪孤身一人以身涉險,莫名操心,簡直是瘋了她。
「非語決,是我。」
不免,聲音里泄露了隱隱的咬牙切齒。
但更讓她咬牙切齒的,絕對是那霎時一皺的眉心以及那更加冷漠的語調,「誰?」
她以為,他到底該認得她的聲音的。
前一刻鐘才要求她無論如何要等自己回來的家伙,居然這麼輕易地就能忘記她的聲音,那麼所謂的承諾,也不過是子虛烏有。
不了解江湖,她自然也不了解碎劍門的非語決到底是哪一號人物。
本以為,在江湖上名氣極好的碎劍門的徒弟,必然是磊落光明一諾千金之輩,如今看來,也不過爾爾。
所以,看著他因為終于耗盡心力倒在雪地,她毫不遲疑地,轉過身去就走。
她從來不會自詡清高或是慈悲,縱然能醫,對求醫者卻也是很挑剔的。
茫茫的雪,依然沉沉地砸落下來。
試著依循來時的方向尋回自己的腳印,卻意外地發現前路渺渺,根本無跡可尋。
沒走幾步,停下。
她轉過身去,徐徐地來到身上已經落了一層薄雪的他的身邊。
都說女人心海底針。
這是花睨第一次如此確定自己的性別。
油燈微弱的光暈映照在她出神的臉上,泛出一層淡淡的曖昧色澤。
而她,坐在床沿,一雙明眸,此刻正緊緊地凝視著那在睡夢中依舊緊皺著眉像是滿心煩惱,那張即使在睡夢中依然無法得到解月兌的臉。
其實,這人並不長得特別的秀色可餐,真要說,這人的五官雖然深邃分明,偏偏臉上縱橫著任何人都會介意的烙印。
是刀疤,好幾年甚至十幾年的舊傷了,但由于日前身重奇毒,使得傷口再次潰爛,即便已經被她悉心照料醫治,如今仍然顯紅。
而從他刻意的不修邊幅就可以推測他有多麼介意這些傷痕。
仿佛,只要有這些傷痕在的一天,他就無法真心去笑。
好奇怪,她明明跟他相處不久,連交談的次數也可以用十個指頭數盡,偏偏越是看著他夢魘般的表情,越是覺得自己對他是了解的。
但或許,所謂的了解也不過是一種奇怪的執念,她對他的一種妄思。
想到這里,縴細的指頭,飛快地一轉,指間赫然出現了細尖的銀針。
花睨目光一沉,騰出另一只手在他的臉上輕輕淺淺地按著,正要施針,孰料——
「喜……喜兒……」
是夢囈。
花睨的手僵硬在半空。
只覺得,他眉心比方才擰得又緊了些。
是夢。
夢中,是那個老愛笑的素衣少女。
偶然的相遇,意外的傾心感覺,仿佛命中注定一般的,然後她成了他的小師妹。
甜蜜得仿佛在做夢的每一天,幸福得幾乎無視身邊一切的古怪跡象。終于,年少的他接到了師傅語重深長地交予的重要任務,拗不過她的淚水,偷偷騙了師傅,拜托七師弟隱瞞一切,把她也帶下山去。
可就在那個紅得仿佛要燃燒的楓葉林里,他們遇到了為數眾多早已在那里埋伏的百花教教徒。
七師弟慘遭暗算,當場中毒身亡。
而他,一人之力根本敵不過螻蟻般數目眾多的妖教之徒,何況還要分心護她離開?
于是,他沒有多想,把師傅千叮囑萬吩咐十分重要的密函交到了她的手里,打算拼死也要助只是武功平平的她安全離開。
可,就當書函到了她手中的一剎,天地變了。
永遠不會忘記,那老愛傻乎乎地笑得很是溫暖的臉,在那一剎如何在面前瘋狂地扭曲,那種高高在上的魅態,還有那些為數眾多的妖教是如何地齊刷刷地跪拜于她。
他曾經還奢望著幸福的單純世界,就在那一刻徹底地毀了。
「非語決,我不會就這樣算了!」
他其實早就知道,那些糾葛不會那麼容易簡單地完了。
看著她負傷離開的狼狽身影,他才放任著自己虛弱地倒地。
雪地,明明是冰凍森寒的。
可是,他居然毫無感覺了。
他知道他身上多處中了毒,然而又如何呢?
沒有人會等他回去,沒有人……
腦海里瞬間恍惚過淡淡的身影,隨即,又消散開去。
是了,或者會有一個人,那個——來自鬼醫谷的姑娘,花睨。
那名姑娘,似乎很單純,甚至未經情事,他不過是稍稍撩撥,簡單的幾句話,她看著他時,眼神就不再一樣了。
雖然說不上是鐘情,但那種迷惑就像是已經被他所蠱惑了心思。
那名姑娘啊……
很想大笑幾聲。
那名姑娘,太單純了,單純得他動了歪念頭想去染指,只要想到那名姑娘來自鬼醫谷,老是被他的小師弟掛在唇邊,一旦想起小師弟每每提起她時就不自覺地露出一副老幸福的表情來,妒忌就使得他很惱火。
所以他……
旋即又懊惱地否決心里的別扭想法。
他,並不是真的單純地想要破壞小師弟的好事。
其實,他真的對那名認識才不久的姑娘動了心,看著她為他靦腆卻佯怒的表情,那嬌紅的臉……他,情不自禁。
所以,他把母親唯一留給他的耳環給了她。
是信物。
也是他必然要回去尋她的決心。
但,還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