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唯見秋月白 楔子

冷月無聲,青裳照水。

闢袍銀綬的男子扶著宮牆輕喘口氣,愈發覺得腳步不穩。只怪他一時大意,萬萬沒有料到那位樓蘭王的寵姬竟會做出這等離經叛道之事——將媚香點在燈籠里。待他察覺到異樣時已經有少許香氣入月復,雖不足以使他喪失理智,卻也令四肢乏力,空有一身功夫卻使不得。

幸而他放出了報信的「雛庚鳥」,一炷香時間之內應該就會有人來救他。

「一、二、三、四……」

耳邊傳來女子數數的聲音,他登時緊了心弦,這才發現自己繞到一座寢宮的窗前,室內點著微薄的燭火,不夠明亮,隱約只見伊人單薄的身影倒映在窗紙上,一頭青絲披散,她似乎無所事事,正一顆一顆地撿起石子穿起來,穿完整了又扯斷,繼續穿……

這里似乎是東宮太子府?男子正欲細想,忽聞紛雜的腳步聲往這邊靠近,伴著細小的談話聲︰

「你可曾見過焉耆國的使者?」

「是今日在大殿上撫琴引來百鳥的那個年輕人?怎麼了?」

「哼,他竟敢調戲殷姬娘娘!真是好大的膽子!」

他調戲殷姬?男子冷笑,真是惡人先告狀。但他來不及考慮更多,便在人潮涌來的那瞬翻身躲進了那扇窗戶。

「呀——」短促的驚呼聲被他封住,「請不要出聲,我不會傷害你。」

女子順從點了點頭,一雙濃黑的眸子靜靜看著他。她很年輕,看上去也很乖巧,似乎並不感到害怕。盡避她心里打著別的主意︰她原本可以喊出來,但這個人在危急關頭也不忘了禮數,對她用了「請」字,讓她直覺認為他並非奸惡之徒。何況依她的性子也不想為難一個毫不相干的人。

男子稍稍松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處在一個被鏤空的木質屏風圍起的隔間里,當他不經意間通過鏤花的孔隙看清寢宮內的畫面時皺緊了眉——便在重疊的藕色紗幔里,正有兩道赤果糾纏的身影,交頸吟歡,且是兩個男人。

真是——荒唐——

他驚異地轉身看向身邊的女子,她一臉平淡地解釋道︰「其中一個是我夫君,還有一個是我的陪讀書倌。」她伸手撫上腕間的石鏈,「喀」,再度扯斷繩線,石子如珠滾落在地。而她笑意婉然,「是不是很無聊?沒關系,我們可以穿石子玩,一個晚上很快就過去了……」

原來她這古怪的行徑只是為了打發時間,而她的夫君,竟是寧願與一個男人交歡也不踫她……那瞬,男子幾乎是懷著一種悲憫的心態,可笑,這樣的風氣,這樣的國家,注定要亡!

「你叫什麼名字?」

「為什麼要問?」

「我想知道。」

「可我不想告訴你,這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女子不在意地笑笑,岔開話題,「听你的口氣不像是樓蘭本地人,哦,據說今晚父王設宴請了焉耆國的使者……」據說他是一個才華橫溢的漂亮男子,一曲宮商引來百鳥和。她似乎想起什麼,「那麼,你還會回來麼?」

「……會。」不輕易許下的承諾,因這短暫的遲疑而鑿鑿有力。

「那我更不能告訴你了。」女子莞爾,而後凝視他的眼楮,「請你也忘記今晚的一切吧。」

離得這樣近,男子卻愈發看不清對方的容顏,只望見一雙大而漆黑的眼楮,像沉沉的黑匣子,不留一絲透光的縫隙,或許原本也有絢麗的蝴蝶軀體和光怪陸離的翅膀,但統統關在黑匣子里面了。這樣執迷地凝望著她的眼楮,他漸漸像是著了魔,茫然點頭,「我不會記得……不會記得今晚……不會記得……你……」

女子伸手捂住他的耳朵,偏過頭,輕巧一笑︰「我叫瓏染。」

但是——請你一定不要記得。

史載︰樓蘭鳶帝愛妃秋姬,閨名蘅秋,本頤安王朝承桓帝之ど女。原嘉廿六年,秋奉旨和親,至樓蘭國受封太子妃,因其性善不妒忌,多所推進,故久見愛待。及鳶帝少年統業,秋助治軍國,甚有補益,實乃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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