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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饕傳(上) 第7章(1)

宛若死寂般的安靜。

在「京盛堂」的議事大廳里,此刻,竟像是審犯人的公堂般,彌漫著一股肅殺之氣,但是,在雷宸飛的臉上卻是掛著笑容,是愜意的笑,是自在的笑,是看似和善,骨子里卻摻了毒的笑。

彬在他與眾掌櫃面前的人是「六如居」的當家主子傅興,五十多歲的人了,臉皮子卻因為充滿了肥肉而看起來圓潤而結實,只是此刻冷汗涔涔,慘白得像是一條洗滌過度的灰抹布。

「雷大當家,雷爺……是小的一時鬼迷了心竅,求您手下留情,放過‘六如居’一條生路吧!」

他一邊說著,一邊就要掉下眼淚,可是,卻因為過度的驚慌與擔憂,眼眶竟然干得連一滴眼淚都擠不出來。

這些年來,在雷宸飛面前下跪的人不少,可是,他卻鮮少像此刻一樣心情大快,他輕笑了聲,停止捻動手里的佛珠,長身微微前傾,「你弄錯了吧?傅老爺子,你現在不該求我饒你,要去求你的老仇家,去求官府,怎麼會是來求我呢?真是不好意思,我幫不上你的忙。」。

說完,他背過身去,揚手晾了晾,示意手下將他趕走。

「雷爺!」傅興哭喊出聲,連磕了幾個響頭,「只要你肯答應……一切就都不是問題了!我家有老母,還有妻小,禁不起這折騰啊!」

聞言,雷宸飛冷淡回眸,那眼神彷佛在告訴傅興,他家有老小,與「京盛堂」何關?又與他雷宸飛何關?

「傅老爺子說得好像是我雷宸飛斷你生路?可是你怎麼不想想自個兒曾經做過什麼?說起來,若不是你與人結仇太深,我能找到把柄到官府面前參你一本?倭盜?誰能想得到在二十年前,你傅家是以族盜起家,通番掠財,與倭寇連手為亂,收買當地官吏與差役為包庇,朝廷早就想抄你們這些人的底,不過一直苦無證據罷了!而提供罪證的人是你的老仇家,我什麼都沒做,不過就是讓兩者之間取得了聯系,如此而已。」

最後四個字,他說得輕描淡寫,彷佛這件事情對他而言,就像是吃飯睡覺一樣,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現在的‘六如居’是老實的生意人,已經不干那種雞鳴狗盜的惡事了!」傅興大聲喊冤。

對于他的說法,雷宸飛付以冷笑,「傅老爺子說錯了吧!‘六如居’確實沒再與倭盜里應外合,但不代表不做惡事了!尤其踩到我雷宸飛的地盤上來,像你這樣前科累累,沒長眼楮又不安好心之輩,如果我今天放過你們,日後,豈不是太危險了嗎?」

一瞬間,傅老爺的臉色像是死人般慘白,橫長的肥肉因為不停的顫抖也跟著一起搖晃。

他仰望著雷宸飛冰冷睥睨的雙眸,終于明白自己不過是一只被毒蛇盯上的鼠輩,總以為自己還能逃月兌得救,殊不知自己早就被蛇給咬了一口,中了毒液,在前頭等待他的,就唯有死路一條……

「香荷,如何?有消息嗎?」

藏晴挨著門,急切地問著站在門外的香荷,她已經被關在「蘭染堂」三天了!這三天來,除了祥清會送飯菜進來之外,沒有人能接近她。

直到今天,香荷才終于能夠溜進來與她說話。

「夫人,還是不行啊!爺的手下盯得很緊,香荷根本就找不到機會出去,當然更不用說想得到消息了。」

聞言,藏晴以額心抵住門板,咬住下唇,忍住了心里激動的情緒。

她錯了!

徹徹底底的錯了!

被雷宸飛軟禁起來的這幾日,藏晴心里竟然只能想到這結論,覺得自己根本就是大錯特錯,根本就不該嫁給他,從一開始就該離他遠遠的!

「讓開。」

雷宸飛沉冷的嗓音在門外響起,想來應該是在對香荷說話,藏晴听見他的聲音,抬起美眸,听見外頭傳來開鎖的聲音。

終于,在大鎖被拿開之後,一雙門扉在她的面前被推開,她看見了雷宸飛,他泛著抹淺笑,看著她,像是在注視著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

「你究竟將傅家怎麼了?你究竟將他們怎麼了?」她顫聲問道。

「事情都過了,知道我做了什麼事情有意義嗎?你還去嗎?」他挑起眉梢,揪住她縴細的膀子,阻止她出去,冷淡地開口,「勸你還是別去吧!太遲了,一切都已經成了定局,你去瞧了只是徒惹煩心而已。」

「你讓開!」在叫喊出聲的同時,她的身子激動得發抖。

「別不知好歹,听我的忠告對你才是最好的。」

「讓開!」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對他大喊。

「好,我讓!我讓就是了!」他笑著放開手,像是投降般舉起雙手,「被關了三天,你現在應該很生氣才對,你想去就去,我不過問,不過,有一件事情你最好牢牢記住。」

正要離開的藏晴定住腳步,回眸怒視著他的背影。

雷宸飛沒有回頭,無視她冒出火花般的怒光,「別以為拿了我的紫符就能為所欲為,只要我一聲令下,通知各大分號說山形紫符已經無效,那你所持的那符信就等同于一塊尋常的紫金,我不想做到那個地步,等這件事情結束之後,我還是恩準你可以拿著那紫符去做你想做的事,這已經是我給你最大的讓步,沒有更多了。」

聞言,她冷笑了聲,「你總是這樣,宸爺,我覺得你做得最好的一件事情,就是貓哭耗子假慈悲,你明明就無心!你總以為對我已經是給盡恩惠了,可是我不希罕!一點都不希罕!」

說完,她掏出紫符就要丟還給他,卻被他伸出的大掌連同紫符一起握住,他將她揪近胸前,睨著她的眸光迸出一絲怒氣。

「如果你敢把紫符丟還給我,我一定會教你後悔莫及。」他緊緊覆握住她的手,沉冷的嗓音像是從地府飄出般森幽,「我不允許你把我賞給你的東西扔還給我,我絕對不允許。」

藏晴用力地回瞪他,好半晌,她才從他的掌握之中掙扎開來,就算心里有千萬個不甘願,卻還是只能緊握住手里的紫符,任由它像是熱鐵般烙痛她的手心,她咬牙低喊了聲,轉身從他的面前跑開……

「六如居」,在不久之前,還是個比「怡記」規模更大的商號,如今,在被官府抄家之後,已經是什麼都不剩了。

當藏晴趕到時,傅興已經被以逆謀之罪送進大牢,而此時她只能坐在馬車里,看著傅家宅院被查封,一門老小只能帶著簡單的行囊,在官兵的吆喝之下離開家門。

對藏晴而言,她像是在看著一場惡夢,一場她曾經親身做過惡夢,如今又在她的眼前重演了一次。

而一手策劃了這場惡夢的人,都是雷宸飛!不同的是,她明明就在他的身邊卻不能阻止悲劇再度發生,說起來也是幫凶之一!

「香荷。」她開口說話,嗓音听起來比她想象中平靜。

「在。」香荷頷首回話。

「給這家可憐人找到安頓的地方。」說著,她從袖袋里取出了一個錢袋,「這些銀兩雖然不多,但是,也夠他們做點小生意了,替我轉告他們,只要還能站得起來,就還有希望,要是被打垮了,那就真的什麼都不剩了!」

「是,夫人放心,香荷知道該怎麼說了。」說完,她從主子手里取餅錢袋,下了馬車,往那戶人家走過去。

藏晴不知道傅家究竟做了什麼事情惹怒了雷宸飛,可是,此刻她的心里覺得好生氣,氣得想要大喊大叫,甚至于想要大哭一場,她不懂即便是什麼深仇大恨,需要讓他做到這種地步!

但,她卻只是靜靜的,坐在馬車里等香荷回來,然後一起回「雷鳴山莊」,回到她所痛恨的男人身邊。

就算她心里不承認,可是,她是他的妻子,就以某個角度而言,她是屬于他的,而這一層體悟教她感到痛恨。

她也同時覺得自己可笑,何必去想傅家究竟做了什麼呢?無論他們做了什麼事情,只消惹得雷宸飛不高興了,這個目無王法的男人就能理直氣壯地置人于死地,何須理由?

藏晴才剛回到山莊,就得到下人的稟報,說雷宸飛交代一見到她回來,就到「臥雲院」去見他。

她心里不樂意,但是,在這一刻,她知道自己需要听從于他。

「宸爺。」

藏晴走過前堂,穿過燦爛如紅雲般的楓樹林之後,來到了「臥雲院」北端的泉室里,在這個房里有一個十尺見方的池子,引來近郊的溫泉水,終年不歇,或許也因為泉水的地熱,所以這院里的楓樹從轉色至落葉,可以維持很長一段時間,有時候已經下起了冬日的第一場雪,楓葉仍是正紅的。

雷宸飛張開雙臂,坐靠在泉水里,背對著她,「回來了?如何?有幫上他們的忙嗎?」

「你這根本就是明知故問。」她別開眸光,不想理會他的諷刺。

雷宸飛嗤笑了聲,聳了聳寬肩,「我哪里是明知故問呢?你要如何幫他們,我管不著,不過既然回來了,就過來替我擦背。」

「我不要,這‘雷鳴山莊’里多得是可以替你洗背的丫鬟,隨便找她們之中一個人來,都強過我。」

「但我要你做,好不容易我現在心情好了些,肯與你既往不咎,你就別惹我生氣,晴兒,你是個聰明的人,應該知道惹我生氣會有什麼下場才對。」

「除了拿澈兒來威脅我之外,你還能做什麼?」她冷笑了聲,注視著他露在水面上的厚實背膀,恨不能眼光如劍,給他補上一刀。

雷宸飛笑聳了聳肩,斂眸注視著冒著熱氣的水面,「怎麼會沒有呢?就拿香荷來說吧!她是你最重用的手下,如果少了她,你想會有多麻煩?再說說你掌管的‘怡記’,里頭多少弟兄家眷要靠你吃穿,別忘了眼下那商行的產權和地契在我手里,我要它收,它就得收!」

最後一個字,他說得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的留情,明白地讓她知道他極不樂意見到她反抗他。

而他最後沒說出口的,是她即便能帶著人另起爐灶,他也可以將她的苦心經營給化成灰燼,雷宸飛從不懷疑自己的能耐,就看她會不會蠢到想挑戰他最後的底限而已。

「我知道了!」她深吸了口氣,就算心里有再多不甘願,也硬是將它們給吞回肚里去,「我做就是了!對不起,宸爺,是我不對,不該惹你生氣。」

最後的兩句話,她故意說得柔軟而諷刺,與其說是道歉,不如說想讓這場面變得更難堪可笑。

雷宸飛當然也听出來了。

「我不想听你道歉,沒有真心真意的道歉,听起來比磨刀的聲音更加刺耳,教人不痛快,過來!」他側過首,回眸瞅了她一眼。

「是。」藏晴捺住了快要滿溢而出的怒意,走到他的身後跪了下來,拿起一旁的絹巾,擰了熱水,開始替他擦洗厚實的臂膀。

但是,她的手才觸及他的肌膚,就被他冷不防伸出的大掌一揪,整個人給揪進了熱泉水池里,激起了偌大的水花。

「你干什麼?!」她在他的身下掙扎,被他高大的身軀牢牢地釘在池邊。

他壓低了臉龐,挺直的鼻端幾乎抵上她的,「我要你記著,無論你是為了什麼目的嫁給我,但不要忘記,你是我的妻子!」

「這你也好拿出來說嘴?嫁給你的決定,是我生平所做最錯誤的事!」她迎視他冷瞪的目光,毫不服輸地反嗆了回去。

但話才說出口,她就為他眼底閃過的陰沉給駭了一跳,心口不自主地泛起涼意,她掙扎著要推開他,卻被他大掌揪住了後頸,整個人就像只被毒蛇給咬住的耗子,毫無反抗的余地。

她瑟縮起雙肩,迎視他的美眸之中閃過一抹恐懼,此刻,她已經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恨他較多,還是怕他較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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