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宮月策 第5章(2)

夜色下的廣之海是如此駭人,黑沉沉的浪花排山倒海地撲起又湮滅,每一次仿佛都要將整個天地拖進永恆的黑暗一般。

「很快就要和這巨浪融于一體了,是不是很害怕?」他將她整個人推到船邊,用力將她的頭往船外摁去,讓那飛濺而起的浪花打濕她原本已經冰冷的臉孔。

「原本還打算和你好好恩愛一番才讓你上路,誰想你所謂的醉雪竟然是變得像死尸一樣冰冷。」他完全撕開了偽裝,口中吐出的都是最骯髒卑鄙的言語,「既然你這麼急著死,我也不挽留你了。」

墨霜鐘說著,抓著她衣領的手已加重了力道,將她那因醉雪而蜷起的身子整個提離了甲板,正當他因為勝券在握而仰天狂笑時,脖間卻猛然一涼。

「駙馬爺要是不想比她早走一步的話,就乖乖把她放下。」夜色中,那如鬼淒般的聲音得人毛孔倒豎。

墨霜鐘因這突然的變故而完全慌了手腳,「你……你是誰?為何會在我的船上?是誰指使你的?」

「駙馬爺不是很會算計嗎?你算算看不就知道了。」那個冷嘲的聲音每一聲都像參差不齊的瓷片刮在心上般。

墨霜鐘驀然回首,正對上一雙在陰暗中辨不清顏色的厲瞳。

「你,你要知道這船上有百來號人。你敢動我一下,絕對小命不保。」墨霜鐘邊說邊在心里盤算著該如何提醒船艙里熟睡的心月復們前來營救。

「百來號人嗎?不如駙馬叫他們出來讓我也好開開眼。」

墨霜鐘沒料到對方竟然如此愚蠢地給自己求救的機會,自然不會放過機會,于是連忙放聲道︰「來人!來人!快來人!」

驚惶的聲音在空空的甲板上回蕩了許久,卻連半個腳步聲都未出現。墨霜鐘臉色陡然大變,額角已沁出冷汗。

「月痕,當心!」青染忽然爆發出一聲驚呼。

月痕赫然抬頭,只見一道黑影正朝著自己撲來,連忙舉劍向那個黑影刺去。一聲慘呼之後,那人直直落在了甲板上,已是一命嗚呼。

墨霜鐘听青染竟然喚得出這陌生男子的名字,眼中泛出了怒騰的惡火,「你這賤人!竟然偷偷帶了人上船。」

「駙馬在心虛嗎?是不是怕自己偷竊軍情、私通碧空之都的罪行被大白于天下?」月痕那嘶啞的聲音用來說要挾之語果然字字驚心。

墨霜鐘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望向青染的雙瞳中死寂在彌漫,「他是誰?又是從何處得知這些的?」

「你自己做得出還怕別人知道嗎?」青染上下牙齒雖在交戰,但仍然高傲地昂起了臉龐。

「你上船前就已經知道這不是私奔了?」墨霜鐘聲音低沉如同翻滾的悶浪。

「墨霜鐘,你太小覷我了。」她早就知道了,比他所以為的還要早。

「哈。我的確小覷了你。」他惡狠狠地干笑了一聲,「早在你刺死金九霄時,我就該知道你是個心腸有多毒辣的女人。」

「不這麼做,又怎麼能騙倒心計似海的你?」她顫抖著,原本已經不堪忍受的寒冷因猛然被提起的那個名字而更加深了一分痛苦。

「呵呵。」墨霜鐘不敢相信地笑了起來,「你不會從頭到尾都根本沒有踏入我布的局中吧?」

「如果你說的頭是我們在駙馬府的初次相見。」

她付出這麼多年換來的重逢,讓她看到的只有一雙滿是對百花族女子鄙夷與不屑的黑瞳,她所有殘存的妄想瞬間燃為灰燼。她清楚知道只因為對方出身貧寒便能毫無尊重、肆自貶低,這樣勢利的男子自然會為了榮華富貴不顧一切。

他搖頭,無法面對自己以為可以玩弄于掌心的女子竟然這麼早就已經跳月兌了他的掌控。

「你入宮難道不是為了能和我雙宿雙飛嗎?我可以帶你一起去碧空之都,我答應你陪在你身邊,一生一世都相守不棄。」他忽然變了嘴臉,眼中的陰鷙凶狠一下子化作一攤柔情。

「可我已經不稀罕這些了。」她搖頭,想灑月兌一笑,卻因為一下子想起一張散漫的笑顏而驀地心上一陣陣抽痛起來。她竟然曾經那麼傻地執著于眼前這個混賬的男人,她竟然因為這個混賬而親手刺了金九霄那麼深的一劍。

「青染,你非要把我逼上絕路嗎?」墨瞳幽幽掃了眼地上那個已然氣絕的心月復,忽地一個向前一把抓起了蜷縮在地上的她,「你這個賤人!傍你同生的機會你不要,那就由你先為我墊這黃泉路吧!」

墨鐘霜以迅雷之勢將青染一個重拋,高高扔出了船外。

「住手!」當月痕意識到不對時早就為時已晚。

那個蜷縮的黑影在海上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之後,一下子便被涌起的海浪所埋沒,連半點聲響都未曾听見。

「月策。」船艙內忽然暴出一聲驚呼。

墨霜鐘為之一驚,不只是因為船內還有其他人,更因為這聲音熟悉得讓他心惶。

待他隨著聲音的方向望去時,一片燦爛金色猛然躍起,朝著那茫茫大海義無反顧地撲了過去。

「四皇子!」驚心的沙啞聲撕破了天地。

墨霜鐘心中一顫,金九霄!他竟然未死!忽地,墨霜鐘驚駭的臉上露出了狂狷的笑來。金九霄竟然自己投海了。沒被刺死又如何,最後還不是傻傻地自尋死路?

黑瞳倏地一凜,冷冷望著那個緊拽著船圍欄,拼命探身望著浩瀚大海的月痕。暗暗運功至右臂,只要一招,這些會威脅到他錦繡前程的麻煩便會全部被大海吞沒,而多虧了他們,那些因為幫他叛逃而鞍前馬後的下人也都被解決了,他可以毫無羈絆地前往碧空之都了。

正要伸手偷襲月痕,大海中一道猛然亮起的金光驚得他忘記了動作。

定楮一看,不由得驚抽了一口冷氣。層層海浪上,有個人正在展翅翱翔。黑暗中,一對黃金色的巨大翅膀正在有力地扇動著。

墨霜鐘完全被眼前的畫面所震驚。模糊記得兒時曾听到過的那個傳說,當年金展帝被敵兵層層圍困,正當敵兵以為可以生擒金展帝時,他腋下忽地長出一對金色的翅膀來,那翅膀見風而長,只輕輕一拍便將所有敵兵都扇飛。而金展帝在耀眼的陽光下就那樣拍著一對金翅平安回到了自己的軍營。

傳說中的事情竟然在眼前發生了!

死前還能享受一番乘風破浪的感覺,她就算死也死得值得了吧。只是她心有不甘,明明已經見到了月痕,卻沒來得及詢問金九霄的情況。

她那劍會不會刺得太重?不知他傷勢恢復得怎樣了?當他的血那樣噴灑在她臉上的時候,她後悔到恨不能這一劍是刺在自己身上。

也不知月痕有沒有把一切都跟他解釋清楚。他會不會從此都不願再見到自己了?想到這里,她不禁自嘲地笑了起來,難怪墨霜鐘會說她蠢,她哪里還有再見金九霄的機會,她眼看已經要命葬大海了。

好冷。醉雪的折磨足以讓任何一個青系勇士倒下。可這痛苦的滋味卻勾起了她心底溫暖的回憶。腦海中浮現出的是他那張沉睡的容顏。她這生再也沒見過比那更美的事物了。好想守護在他身邊,做他一生一世的侍官,可惜沒有機會了。

頭猛地栽進水中,苦咸的海水立刻由口鼻涌入。就在那海水不斷將她向下吸引的同時,一股力量穩穩地環住了她的腰,將她整個帶出了那可怕的漆黑。

「月策。」她听到有個熟悉的聲音那樣溫柔地喚著她。

金九霄?

她寧願相信這是自己的錯覺。她被墨霜鐘拋出了船艙,她被大海一點點吞噬,之後她便產生了奇怪的錯覺。金九霄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茫茫海天間。

「月策,醒醒。」溫柔的手輕輕撫著她冰涼的臉頰。她感覺到自己身子正依偎著一個溫暖的懷抱。耳邊除了呼嘯的海風之外還有……還有什麼東西在扇動的聲響,一下,一下。

她微微睜開雙眼,滿目的金色由眼睫間的縫隙射入,讓她越發相信這是錯覺。

夜晚的大海上怎麼可能有燦爛的金色呢?那是金九霄眼中才會有的顏色。

金九霄!

她猛然瞪大雙眼,那張她以為今生不會再見的容顏正溫暖地注視著她。

她不是明明被拋向大海了嗎?

她轉眸去看周圍,赫然發現自己竟然正騰在半空中,腳下甚至能感覺到不時拍打著的浪花。

而她剛才看到的金色並非錯覺,而是一對巨大的滿是金羽的翅膀!

金九霄正扇動著翅膀帶自己在空中飛翔著。

「原來金系是天人的傳說是真的。」她無法相信地輕喃道。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目睹傳說中的這一幕。

他笑著將她冰冷的身子抱緊,「再堅持一下。等回到船上就好了。」

「嗯。」她緊緊攀著他,感受著由他身上傳來的溫暖,身上的寒涼仿佛也不像原來那麼折磨人了。

「我還以為只有月痕上船了。」她仰頭望著他,舍不得讓視線由他身上移開。

「我可不敢冒著被墨霜鐘拐去侍官又帶走僕人的風險放你們獨行。」風吹來他那悠悠的聲音。

「對不起。」她已經不記得自己的劍刺傷過多少人,可是唯獨刺他的那一劍那傷口就像長在她身上一般,一想起便會隱隱作痛。

「你該對青老元帥說這三個字才對。」

「爹?」她不懂他話中的用意。

「這麼近的距離竟然還會刺偏。你真是有辱青系盛名。」他露出笑來。

她將臉貼入他懷中,輕聲發誓道︰「再也不會了。無論發生任何事,我都不會再拿劍對著你了。」

「月策,這件事就讓它隨海風而去吧。」他伸手,替她拭去臉上的淚痕,聲音中透滿了憐惜。

「嗯。」她點頭,看著已經越來越近的船只,在寒涼的侵襲下一點點昏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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