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央央一待媽媽的身影消失，立刻就拿起背包準備走人。

「我要回去了。」葉央央說。

「不是說還要去喝老江紅茶？還要去中央公圜站附近走走嗎？」王有明馬上跟著起身，一臉焦急地問道。

「不想喝了。」

「怎麼了？我做錯什麼了嗎？」王有明不解地問道。

「沒有，我生來就陰陽怪氣，最不適合一起吃早午餐。」葉央央抿著唇，因為想起媽媽對他的態度而滿肚子不快，轉身就大步走出店門。「你可以先走了，我自己可以搭公車回去，謝謝你今天陪我吃早餐。」

王有明拉住她的背包，皺著眉看著她。「是因為阿姨的事情嗎？」

「你說咧。」葉央央推開他的手，下巴一揚地說道。

王有明沈默了一會兒，低頭了好一會兒後才說道︰「我一直以為我爸媽有復合的可能，沒想到我爸卻娶了她。」

「那你該擺臭臉的對象應該是你爸，不是我媽。」她說。

「我知道，但知道是一回事。」王有明苦笑地看著地板。

葉央央看他一臉別扭，自己也不好意思了起來。雖說王有明剛才的大少爺模樣和他在她面前的樣子是兩個人，讓她有點驚訝，但她臉色這麼差，大部分也是因為自己對媽媽的心結而遷怒於他。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總之，我媽把她的心力都放在你們那個家了，麻煩多包容她一點。」葉央央對著王有明就是一鞠躬。

「你不要這樣。」王有明急得去抓她的手臂，可一踫到她，自己又立刻不好意思地縮回手臂，忙得滿頭大汗。

葉央央看他一臉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噗地一聲笑了出來，大笑出聲地打了下他的肩膀。

「你是在緊張什麼勁啊！」王有明看她笑了，他這才放松心情，也笑了出來。

「阿姨很會做菜，你要不要來我家吃飯？」他問。

「不用了，我有自己的專屬大廚，他的手藝肯定比我媽還好。」她才不要別人的憐憫。

「但你大哥現在在法國。」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除了寶妹之外，葉央央很少特別跟人解釋葉耀陽和她的關系。反正在她心里，葉耀陽和她是一家人這事是不會改變的。

「他明年就回來了。」她說。

「明年還很久。」王有明說。

「「歲月如梭」幾個字沒听過嗎？」明知自己強詞奪理，她大聲地說道。

「我打電話跟阿姨說，我們晚上回家吃飯，好不好？」王有明好聲好氣地問。

「你的手又不是長在我手上。」她雙臂交握在胸前，決定看在他很有誠意的分上，給他一次表現的機會。

「所以是好嘍？」王有明眼楮一亮，激動地問道。

「有人請我吃飯，我干麼拒絕？」她一聳肩說道。

「你等一下。」王有明立刻拿出手機撥號。「阿姨，我跟央央晚上回家吃飯，麻煩你做幾道菜，可以嗎……」

王有明又說了幾句話後，抬頭看向她。「央央，你有什麼不吃？」

「都吃。」她酷酷地說道。

「阿姨，她不挑食，但是喜歡吃宮保雞丁和紅燒牛肉。麻煩你了，再見。」葉央央看著王有明結束通話，她訝異地看著他。

「你怎麼記得我喜歡吃什麼？」她問。

「我們認識也有一段時間啊。」葉央央看著他柔軟的鬈發和笑眯的單眼皮，頭一回發現王有明其實長得挺可愛的。雖然，他依然不是她的菜，但，他們應該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吧。

在王有明家吃完飯的當天晚上，葉央央沒有上SKYPE和葉耀陽通話。

棒天晚上，龜縮在家里一天的她依然沒有上線。葉耀陽發了簡訊給她，叫她上線，說是有驚喜要給她。

「葉耀陽，你最好有什麼十萬火急的事，竟敢妨礙本大人的美容敷臉。」SKYPE鏡頭里的葉央央狒著沖天炮，敷著黑色泥狀面膜，面無表情地說道。

「怎麼了？」葉耀陽一看不對勁，立刻傾身向前問道。

「沒事啊。」她故意把椅子拉得很遠，好讓他看不到她的眼楮。

「沒事為什麼不能聊天？」葉耀陽盯著她在黑色面膜底下紅腫的雙眼。「為什麼哭了？」

「哪有。」他這一問，她的眼眶又噙了淚水。

「葉央央，你當我認識你只有兩天嗎？」他沈聲問道。

「對，你最厲害了，連我在這邊放個屁，你在法國都知情。」她癟著嘴，不情願地說道。

「說吧。」葉央央咬了下唇，擰著眉說道︰「我昨天晚上到王有明家吃飯。」

葉耀陽在電腦那頭沈默了許久。

「他終於跟你告白，你們在一起了？所以，你從昨晚到現在都還在感動？」他啞聲說道。

葉央央瞪大眼，一臉驚訝地看著他，月兌口說道︰「葉杯杯，我怎麼從來都不知道你想像力這麼豐富啊？王有明是有說他喜歡我，可我痛哭流涕不是因為這件事，他就是一個對我很好的飯友，又不能像你一樣變出很多道大餐，不然我早以身相許了。」

「不要隨便——」

「以身相許。」葉央央打斷他的話，翻了個白眼，突然間覺得心情開始變好了。「葉杯杯，你能不能換一句台詞啊？還有，我是在開玩笑的，你都听不出來……」

「你能不能直接告訴我你為什麼哭？」葉耀陽邊說臉色益發地難看起來，濃眉一擰，顯得更加凶神惡煞。「難道……你昨天到他家吃飯時發生了什麼事？」

他眉眼之間的冷凝看得葉央央一陣寒顫，不明白他何以眼露凶光，看得她頭皮發麻。

「王有明的繼母是我媽。」她說。

「什——什麼？！」葉耀陽慣來沒什麼表情的臉龐，突然瞪大了雙眼。

「很夸張吧！」葉央央看著他的震驚神色，心情又變好了一點。「我也是昨天中午才知道的。」

「所以，你才去王有明家吃飯？」

「對啊，身為一個貪食鬼，居然沒吃過媽媽做的飯菜，實在有點奇怪吧。」葉耀陽傾身向前，定定地凝視著她。

葉央央知道這是他以前安慰她的姿勢，於是她也傾身向前，好像這樣跟他的距離就會近一點似的。

「媽媽的菜好吃嗎？」他問。

葉央央的淚水啪地滑出眼眶，喉頭的哽咽一時讓她說不出話來。可等到她有法子再說話時，她嘩啦地便停不下話︰「我媽知道王有明不吃蔥蒜，所以她煮的菜里不加，可她不知道我最愛吃的就是蔥蒜。除了王有明幫我點的宮保雞丁和紅燒牛肉之外，桌上的松阪豬、清炖排骨、蠔油炒芥藍都是他愛吃的。我媽真的是個很稱職的後母，白雪公主和灰姑娘的作者應該跟她認識一下的。」

葉耀陽看著她在鏡頭里想要裝作不在意，可抿著唇就像在隱忍哭泣的神態，他輕聲地說道︰「你想葉叔了，對嗎？」

葉央央用力地點頭又點頭，眼淚至此大決堤，在泥漿面膜上沖出兩條道路。她揉著眼楮，卻忘了自己還敷著面膜，不小心把面膜揉進眼里，發出一聲慘叫。

「痛痛痛！」

「快去沖眼楮，順便把臉洗乾淨！快去！」葉央央眯著眼，才轉身就撞倒椅子，又發出一聲痛喊。「好痛！」

已經急到站起身，好像他可以拉她一把似的。

葉央央沖進浴室之後，葉耀陽在電腦那端也忙碌著，他先點出一個網站，然後迅速地打了一通電話，然後又開始在電腦輸入資料。

當葉央央素著一張臉，帶著兔子眼楮回到電腦前時，他正好按下！鍵，處理好所有的事情。

「還痛嗎？有沒有點眼藥水？剛才撞到的地方有沒有事？」他命令道。

「我皮粗肉厚人沒事啦！」她吐吐舌頭說道，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

「有事想說，就直接說。」他說。

「你一個人不會很寂寞嗎？」她月兌口問道。

「會，但我知道有你在台灣等著我。」

「我也知道你早晚都會回來的，可是……」

「還是會希望我現在就在你身邊，對嗎？」

「對。」她擦去一顆不小心又滑出的淚水，咧著嘴對他笑著。「八成是生理期快來了，荷爾蒙失調，我平常沒這麼多愁善感的。」

「你們昨天晚餐氣氛還好嗎？」他問。

「還好。必要時，我也是很能演的。」只是看著我媽費力討好別人的孩子，還是葉央央知道這是他以前安慰她的姿勢，於是她也傾身向前，好像這樣跟他的距離就會近一點似的。

「媽媽的菜好吃嗎？」他問。

「你媽不是說她先生不喜歡她和你聯絡嗎？」他望著她唇邊可憐兮兮的笑意，手掌握得死緊。

「她先生出國不在家。」她一聳肩，可臉上卻沒有了笑意。「反正，我以後也不會去了，氣氛太尷尬了。王有明明明就對我媽不熱絡，卻還要裝親切，我媽則是為了讓氣氛很和睦拚命地說話，結果就是，我假笑到臉都快僵了。還是家里最好，想怎麼耍流氓都無所謂。」

她伸了個懶腰，又突然坐直身子，朝著電腦一揮手。

「對了，你叫我上線，不是說要給我驚喜嗎？快說啊！」葉耀陽怔愣了一下，半天緩緩地說道︰「我加薪了。還有，米諾正在幫我申請移民，他也決定從明年開始，要給我餐廳的分紅股份。」

「媽啊！所以，你接下來會變成米其林餐廳合夥人啊？！算米諾那個家伙有點良心！」葉央央高興到不知如何是好，驚跳起身開始轉圈圈。

「其實米諾給我的待遇一直很不錯。」

「所以，閣下現在的薪水是，不含分紅部分是？」

「台幣大約十五萬，不過要扣百分之二十五的稅。」

「媽啊，你薪水這麼高，我以後當米蟲讓你養好了。」她雙手一攤，雙眼發亮地說。

「我也是這麼希望的。」他對著鏡頭笑著說道︰「你明後天有什麼計劃？」

「干麼，要飛回來請我吃飯啊？」

「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听你在瞎扯。」她朝他扮了個鬼臉，見他一臉嚴肅，她故意裝可憐地說︰

「你覺得我今天在家痛哭一頓比較好，還是到我爸靈骨塔那里哭？到那里哭，不會有人覺得我奇怪。岣，你那張臉不要愈來愈嚴肅，我開玩笑的啦！覺得寂寞這種事，哭一天就夠了。」

「王有明那邊，你打算怎麼處理？」他問。

「干麼要處理？他應該也不會再跟我聯絡……」

「你拒絕他了？」他打斷了她的話，聲音有點急促。

「對啊，其實是他很倒楣，掃到我的台風尾。晚餐後，他送我回來，又重提喜歡我的事，我臭罵了他一頓，說他不事生產，吃香喝辣都靠家里，我怎麼有法子接受這樣一個不刻苦耐勞的家伙。」她內疚地皺著眉說。

「他怎麼說？」葉央央還沒開口，自己就先笑了出來。

「他說他對我是真心的，我馬上跟他說真心不能當飯吃。都是你害的啦！你像個小老頭就算了，害我說話也老氣橫秋起來。」

她朝他吐吐舌頭，一本正經地問道︰「你老實說，你是不是因為太嚴肅了，所以才會到法國那麼久，還沒交女朋友？」

「不是。」他沒交女友的原因是因為她。

「那你有過什麼艷遇？」她精神來了，眼巴巴地望著他。

「曾經有人邀我回她家，然後果身躺在床上等我。」他面不改色地說。

「媽啊！還有呢？」她已經興奮到在椅子上坐不住，就差沒把臉貼在螢幕上。

「還有貴婦說過要包養我，也在酒吧拿過不少張邀請我更進一步的名片……」葉耀陽看著她一臉看熱鬧的表情，他眼色一黯，簡單地說了幾句後，便不再多提了。

「媽啊，你真是為國爭光。沒想到你這張臉到國外也一樣吃香，輪廓深的人真好佔便宜，不如我也來去動個手術……」

「葉央央，你敢！」葉耀陽低喝一聲。

「我是——」

「開玩笑的。」他替她接下話，對著鏡頭作勢欲打她的頭。

「反正，和你說完話，我現在心情好多了。等下再騎車去三民市場買個炸馬蛋和燒麻糟，天下還有什麼過不去的難關呢？」她說。

「騎單車小心。」他說。

「遵命，葉杯杯。」她行了個軍禮。

「對了，你有沒有想要什麼法國的東西？我有空時可以先去看看，如果有回去就可以買給你。」他問。

「還有一年啊，你急什麼。而且，我先跟你說了，還有什麼驚喜嘛。不如你帶一個法國料理的廚師回來給我好了，最好還是那種金發碧眼，笑起來很燦爛的那一種。」

「你作夢，我一點都不想當你們談情說愛的翻譯。」他翻了個白眼。

「岣，我的想像力都是被你給扼殺的。快去休息吧！」葉央央朝他揮了揮手，瀟灑地切斷了連線，然後滾回床上，用力地抱緊枕頭。

有媽媽做菜了不起喔！她的葉耀陽可是這種法國米其林餐廳的合夥人耶！

但是，葉耀陽離她實在太遠了。

葉央央跳下床，決定要去買很多食物，把自己撐到一個不行時，吃飽了好睡覺。她葉央央才不會為了思念這種兒女情長的事情悲秋傷春。

當！

她的電腦傳來新信通知。

她猜想一定是葉耀陽有事要交代，開了信箱，果然，正是他傳來的E-MAIL——有時間的話，去COSTCO買一袋小顆馬鈴薯和一把蔥。教你做一道簡單料理。

吃完這道「寧波蔥燒洋芋」，什麼煩惱都沒了。

葉央央噗地一聲笑了出來。果然，還是他最懂她啊。

她看了一眼手表，覺得自己還來得及在COSTCO關門前抵達，一一話不說背起背包，套上球鞋就沖出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