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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狐歌(上) 第7章(1)

他們一前一後,逐步拾上石階,這一路,元潤玉感覺從那寬大掌心間透出的溫暖,與兒時爹親牽住她的溫度重疊在一起。

他的手,與她爹的一樣,都是掌心厚實卻溫潤,不似女子柔軟,卻也不粗糙,就連握筆長繭子的地方都一模一樣,這個發現,讓她忍不住紅了眼眶,最後卻是眨了一眨,沒讓淚水掉下來……

直到今天,元潤玉才發現,原來這一段石座階梯,並非十分陡峭,只是小時候她的個兒不高,爬起來吃力,所以,每一次都要她爹緊緊地牽住她的手,她才敢一階拾著一階爬上去。

石階旁,荒草蔓生,但是看在元潤玉的眼里,卻仿佛又見到了從前的花草扶疏,一個身穿月白錦衣的小女孩,不依地坐在一塊階上,嘟著小嘴,對從前就疼愛她,對她有求必應的爹爹撒嬌。

「爹,玉兒沒力氣,爬不動了……」

「再三步路,玉兒,你可以現在就折回去,但是,你就看不見今兒個天朗風清,群山綿疊的美景,說不定,今天還能看到夕陽西下,金川河像條金蛇一樣蜿蜒發亮,多少次上來,你都沒見著,就說爹騙你,玉兒,爹沒騙你,從這里山樓真的可以見到金川河,你從一開始花了多少力氣才爬到這兒,舍得不再上這三步路嗎?停在這兒,至今一切的努力,就全白費了。」

「玉兒只想爹哄哄而已,可是爹就會趁機訓人。」

在小女孩說完這句話之後,只見她雖然已為人夫人父,卻仍舊俊美溫潤如謫仙般的爹親怔愣了下,半晌,苦笑道︰「玉兒也覺得爹很會訓人嗎?」

元潤玉忘了當年的自己是如何回答她爹的問題,其實,她不討厭她爹有愛訓人的毛病,因為他的嗓音極好听,就算是教訓人,也總是徐軟沉綿,讓人忍不住想要一直听下去。

這時,元潤玉忍不住側眸覷了藏澈一眼,其實,就算不牽著他的手,她自個兒留神些,也是能夠爬上石階的,但是,她還是沒拒絕,沒抽回手,不知怎的有些貪戀起這一刻被他大掌握住的溫暖。

這些年,她不像孩提時常向爹親撒嬌的個性,很少向誰吐些什麼苦水,也從來不輕易就認輸,凡事能夠自個兒辦好,就絕對不假他人之手,一心想當個稱職的第二代小總管。

雖然,即便她已經使出十二萬分的努力,許多見著她的掌櫃們以及相與們,都還是會在私底下說她的能力不及當年的夫人,可是,只要他們能夠認可她的努力,她還是會很開心。

「還可以嗎?」藏澈留意到她的目光,轉眸笑問道。

「可以,我沒事。」她點點頭。

「留意跟著我的腳步,這兒雜草多,別絆著了。」

元潤玉意外地發現這男人竟然也可以如此溫柔對待他人,小小地訝異了下,輕「嗯」了聲,低頭斂眸,追隨著他的腳步,踩著他踩過的地方往上而去,心里冷不防浮起了一幅她曾經看過的畫面。

那是三年前的一個臘月寒天,下了一夜的大雪,天地白茫一片,夫人一時閑暇,看著雪霽天晴,想要到後園里去走走散心,東家堅持要陪心愛的妻子去,也堅持夫人一定要走在他的後面。

那一天,元潤玉正好忙著讓人把各屋院的炭火都添足,在百忙之中,不經意的轉眸,遠遠的就看見東家與夫人一前一後,在雪地上散步。

東家走在前面,步伐邁得明顯比平素還小,正好可以讓夫人從容不迫的一個逐著一個踩上去,那一天,他們兩個人明明在雪地里散步了小半個時辰,可是,等他們回屋時,夫人的暖鞋履面上沒有沾上半點雪花,自然也就不會融成水,把鞋面給浸濕。

倒是東家的靴履上一大片濕痕,夫人讓人去取一雙干淨的玄色暖靴,為東家親手換上,笑著謝他走在前頭,把雪給踩得平了,好教她走在他的腳印上,不會被雪給沾濕了鞋面,元潤玉忘不掉東家嘴里說「沒那回事」,卻在夫人為他換鞋時,嘴角勾上一抹像是被獎賞的孩子氣笑容。

那一刻,她未曾想過在將來會有誰陪她,為她走在前面,把雪給踩平,不讓她再受到半點風霜,只是與小喜他們一起樂呵呵的笑了,最後被東家虎著臉趕出來。

而在被藏澈執握住柔荑的這一刻,或許,是因為夫人提了她與問驚鴻的婚事,教她忍不住想到,在她的余生里,走在她前面,為她將雪給踩平,不再讓她受到半點風霜的男人,就是鴻兒了嗎?

在她的心里,深信鴻兒成親之後,必定會疼她,這已經是尋常女子終生難求的至幸,那為什麼在她的心里,有一個小小的角落,像是少了什麼一樣,違著她的心思,極力的想要找尋填補?!

當他們登上高樓,推開通往樓台上的最後一道門扉,年久未曾上油的門栓,發出了一聲尖銳卻也綿長,仿佛哀歌般的吱聲。

在他們初踏出門檻之時,一陣刮來的大風,讓元潤玉站不穩腳步,藏澈從背後攬住她的腰,把她固定在身前半晌,低聲問︰「沒事吧?」

元潤玉被他從背後傳來的胸膛溫度給炙得臉紅,飛快地搖頭,沒由來心跳得飛快,竟是忘記了動彈。

這時,藏澈像是察覺了什麼,俯首在她的發絲上深嗅了下,這個舉動讓她吃了一驚,伸手按住被他嗅聞的發絲部位,轉頭有些不解地看著他,以為自己身上有什麼奇怪的味道,卻是不知道該如何問出口。

「我一直覺得你身上有股香味,只是似有若無,如今一聞,才知道原來是茉莉花的味道。」

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藏澈又忍不住往她沒能遮掩的發絲嗅了下,那氣味揉著她發絲間的淺淡溫度,格外的沁心宜人。

元潤玉感覺一顆心就要跳出喉頭般跳得十分劇烈,兩個人前後貼抱在一起,親近得沒有一絲毫距離,而他明明就做著教人臉紅心跳的昧舉動,卻是十分自然,讓她不斷在心里告訴自己別想太多,但越是告誡自己,就越是在意,就更克制不住心髒被他挑動的狂跳。

藏澈勾唇笑了,嘴角那一顆笑深了才會出現的梨渦若隱若現,讓他一張俊秀白淨的臉龐多了幾分大男孩般的稚氣。

先前,元潤玉就覺得這個男人長得算是好看,但是,從小看慣了她家爹親俊美清雅的外貌,以及後來隨著問驚鴻一起長大,他也算是一個相貌十分出色的男子,所以,對于男人好看的外表,元潤玉以為自己是可以免疫的。

只是,這一刻,她看著藏澈,竟是轉不開目光,或許是剛才想到東家與夫人之間的相處,讓她心里沒由來地在意起藏澈的男人身分,不同于女子的陽剛氣息,隨著他說話的時候,輕拂在她的頰畔,讓她忍不住想要躲開,卻又不想做得太明顯,被他說小家子氣。

元潤玉不太明白,為什麼她老是喜歡在這個男人面前要強?!不想被他笑,不想被他看輕,卻又常常被他氣得反應過度……

「是茉莉花香膏。」她吞了口唾沫,才勉強從如擂的心跳之中,找回鎮靜的嗓音,「從很久以前,我們家夫人就會以辛夷為自己做香膏,在我及笄之後,每年茉莉花盛開的季節,夫人就會為我用茉莉花做香膏,我用慣了,也不覺得氣味明顯……風小些了,你可以放開我了嗎?」

她忍不住出聲提醒他,不想他再抱下去,會教他听見怦動的心跳聲,她從來都不知道,原來,男人的懷抱可以如此熾熱堅硬,鴻兒雖然也是體魄強壯,但是他們從小打鬧慣了,已經到了抱在一起睡覺,她都不會臉紅了……或許這樣才好,要是每次被問驚鴻抱著都臉紅心跳,她怕自己會受不了。

藏澈發現自己真的喜歡逗她,明明見她羞得耳根子都紅了,卻偏偏不立刻依言放開她,長臂鎖住她縴細的腰身,發現她比他原來想像中還瘦,只是不會過分骨感,女子柔軟的曲線順伏在他的胸前,最豐滿的臀部就抵在他的大腿上,原本微涼的身子,被他熨出了些微的熱度,讓她身上的茉莉花香味越發透散了出來,讓他有種沖動,想要一直抱下去。

他輕笑幾聲,忍不住癌唇,在她的耳邊低吟道︰「一卉能薰一室香,炎天猶覺玉肌涼,我不介意繼續扶著你,說不定等一下還會再刮大風,就繼續抱著或許保險些?」

元潤玉掩住被他氣息吹燙的耳朵,回眸微惱地睨了他一眼,「男女授受不親這個道理,沒人教過藏大總管嗎?」

見她一邊掩耳,一副既氣又惱,但仿佛七寸被人掐在手里,不敢真的發火的可愛表情,藏澈必須很用力才能忍住不笑出來。

「玉姐姐這可是在與瑤官見外了?」

「我……我在你眼里看起來真有那麼老嗎?」元潤玉想也不想,月兌口問出,但話才問完,她已經後悔得腸青,不等他笑出來,已經激動地掙扎,「放開我,我能自個兒扶好,放開!」

「哈哈哈……」藏澈大笑不止,不防她一個肘擊,吃疼地放手,卻見她一時掙得太猛,整個人倒向扶手,半個身子差點翻出去,他心下一驚,回神時已經將她緊擁在懷里,低咒道︰「元潤玉,你是嫌命長,想找死嗎?!」

「我……當然沒有。」元潤玉驚魂未定,小臉埋在他的肩上,喘著息,「無論如何,謝謝你。」

「那麼不喜歡我喊你姐姐?」

「……你比我老。」

最可恨的是他在她面前裝女敕裝小的那些天,‘浣絲閣’里根本沒有人看出不對勁,就連老陶都以為她真的是他的「玉姐姐」,直夸他是上進的好青年,天曉得他比她年長七歲啊!

她的答案讓藏澈為之失笑,她沒出聲,他也沒想過提醒她,他們此刻的姿勢有多親密,男人的大掌按在她的背上,以為護持。

「這些年,你沒想過要找你爹嗎?」

「想過,當然想過。」

經過剛才那一驚,元潤玉再不敢輕舉妄動,她側轉過嬌顏,目光從他的懷抱里探出,看著不遠之外,山樓之下,雖然多年疏于照顧,但仍舊應季開得金黃燦爛的大片連翹花,久久,才又開口道︰

「但是我不敢找,爹臨去之前,交代過我不可以聲張……我爹他的身分並不尋常,在我小時候,娘曾不經意對我透露過,我爹並不如他的外表一樣,看起來俊美豐雅,與世無爭,那些年,他為了一些目的,樹立了不少仇敵,我怕找了會驚動他的仇家,我也怕,給‘宸虎園’惹上麻煩,而且,爹當年教會了我一套密語,如果不懂得解密的數字間隔,是解不開我給爹留的訊息,那東西我就讓人放在京城的某家書鋪,掛在最顯眼的地方,爹與我約好了,他會知道要去哪兒找我給他留的消息。」

說完,元潤玉抬起頭看著眼前的男人,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敢對藏澈說出這些心里話,或許,是因為她心里有種微妙的篤定,篤定這個人或許會說話氣她,但不會出賣她。

就在她說出這些話的時候,藏澈心頭一陣浮熱,但是,她的話就像是一記挑撥,撥動了他心里的某根細弦,教他心頭涌起一股沖動,想以最快的速度帶她離開這座宅邸。

縱橫商場多年,練就的敏銳心思,讓他覺得這整件事情處處透出詭譎,在他心里,不希望元潤玉出事。

「既然你與你爹已經有了聯系彼此的方法,這個地方,你絕對不要再回來,听見了嗎?我們現在就走,不許再來了。」

說完,藏澈以最快的速度拉著她下望山樓,途中握痛了她的手都不自知,直到他們又回到桃花樹前,才見到問驚鴻到來,他看著他們兩個人手拉著手,微微挑起一邊眉梢,琥珀色的眸里閃動一抹質疑的光芒。

藏澈沒讓他有說話的機會,把元潤玉扔給了他,沉聲道︰「帶她回去,我讓人過來收拾善後,以後,這地方不可以再踏進半步!」

說完,他轉眸環視偌大的院子,看著被他們腳步踩過的倒草痕跡,怎麼看都知道有人進來過,他想起馬車夫的話,說附近的老鄰居提起這座宅院便聞之色變,說這宅子就連宵小都不敢妄動心思……這一切,不可能只是因為這里有曾經發生過抄家滅門的傳說。

一座廢了十幾年的宅子至今仍舊教人不敢接近,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至今,仍舊有人在監視著這座宅院,等著有人回來!

「玉兒?」

問驚鴻看著自從上了馬車之後,就靜靜地坐在一隅,咬著下唇,別說是只字,就連半聲都未曾吭過的元潤玉,忍不住輕喚了聲。

像是沒有听見叫喚般,久久,元潤玉沒有動靜,直到听見馬車外傳來船夫熟悉的吆喝聲,她急急地對著車夫叫道︰「停車!快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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